碰見劉僧那么個監軍,朱勇也只能自認倒霉了,可他身為行軍統帥,又不能眼睜睜看著大軍就這樣分開來,于是便朝薛綬嘆口氣道,“快點走就快點走吧,反正也沒什么所謂,不過你趕緊派人去后面傳話給紀凌,一定把速度給壓住了,萬事全靠他策應。”
薛綬見朱勇和劉僧因為自己起了紛爭,心中不由得有些愧疚,可到底也還是不服氣,“成國公,這……總不能就這樣……”
“我能怎么著?我一巴掌拍死他啊?”朱勇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就這樣吧,我心里自然有個度,前面馬上就到鷂兒嶺,大軍行軍的同時,也都打起警惕,就算沒法保持作戰隊形,也注意別遭了敵軍暗算!”
“是!”薛綬抱拳朝朱勇行了個禮,“我會在側翼好好護著,不過……鷂兒嶺那邊地形窄,大軍怕是展不開……”
“成了,等到地兒再說吧!”朱勇此時心里也有些煩亂,便一甩馬鞭,直接揚蹄而去了,“駕!”
薛綬見狀,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爾后朝后面一揮手道,“大軍跟上,往鷂兒嶺進發!”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等大軍趕到鷂兒嶺后,劉僧已經命他們燃起火把了,“成國公,這兒路窄,走不開,你若是害怕,咱家就先跑到前面去看看!”
“劉公公,前面地勢險要,數處生有密林,恐怕瓦剌會在此設伏,咱們還是等后軍到來,保持作戰隊列前進比較妥當。”
“成國公這是在說玩笑話?”劉僧不屑地看了朱勇一眼,似是在嘲笑他的膽小,“被圍困的后軍隊伍有三萬人,瓦剌哪能那么快解決?估計現在正陷入膠著呢!皇上的話說得沒錯,早一刻過去,就早一分勝機!”
劉僧說罷,便揚起馬鞭,作勢欲走。朱勇見狀,趕緊一把拉住了他,“劉公公,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咱家也沒跟你鬧著玩!”劉僧冷笑一聲,一把就睜開了朱勇的手,“咱家也不是不懂兵事,前面林子那么靜,能有什么埋伏?你要是真想耽擱咱家立功,回頭皇上和老祖宗那可有的說了!”
“有種兒的都跟咱家一起上!”劉僧朝后面一揮手,那幾個聽命于他的軍官立刻向前沖了過去,誠如劉僧所說,過了鷂兒嶺,那就離敵軍不遠了,到時候滿眼都是立功的機會!
朱勇看著劉僧率領大軍一擁而前,不由憤憤往地上啐了一口,剛想罵兩句臟話,可又覺得不值當的,于是便跟著進了鷂兒嶺的隘口。
此時的鷂兒嶺出奇得靜,靜得讓朱勇感到詭異,可走了一大半的路后,他又沒有發現什么特殊情況,于是便只能歸咎于自己多疑了。
可就在這時,高處的灌木叢后突然亮起無數的火把,緊接著便是成群結隊的瓦剌騎兵嘯叫著向下沖來:糟了!中埋伏了!
朱勇心中大駭,可由于隊列太散,加上天黑看不清楚,大軍一下子就被沖垮了,場面登時一片混亂。
朱勇想要組織起有效的抵御,但大軍已經被截作好幾段,根本和薛綬聯系不上,因此一時間便陷入了各自為戰的境地。
紀凌一直壓在后面策應大軍,以防意外情況的發生,但他沒想到朱勇真的會在鷂兒嶺中了埋伏。
怎么辦?紀凌此時陷入了艱難的抉擇,跑回去報信兒是不可能的,直接沖過去救援也沒有萬全的把握,畢竟敵軍的情況一點都不了解。
打仗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這是第一次真正上戰場的紀凌切身體會到的道理!
沒有人能給紀凌意見,或者與他商量,紀凌只能自己進行決斷,可就在這時,隊伍后面突然傳來騷亂:來時的路已經被瓦剌人給堵住了!
果真是個大埋伏!而且此時后面亂糟糟的兵士一直往前面涌,再這樣下去免不得落一個自相踩踏的境地,于是紀凌只能率軍向鷂兒嶺的隘口內沖:與朱勇的大軍會合,也許能夠倚仗人數優勢,突出重圍,再尋勝機。
可還沒等紀凌沖進隘口,便見兩旁的高地突然沖出許多的瓦剌士兵,對著后面的隊伍亂箭齊發,一時間死傷無數。
紀凌來不及組織抵御,只是趁機掩藏到一塊大土石后面,這才免于受傷,可那些毫無遮攔的士兵全都死在了瓦剌人的箭矢之下。
這就是戰爭!原來自己面對的是如此可怕的敵人!可眼睜睜地看著麾下兵士死于敵人之手,實在是太難受了!
無論是今生還是前世,紀凌都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大規模的殺戮,而且狀況極為慘烈!
聞著空氣中那濃重的血腥味兒,紀凌有點想吐,但他此時更抑制不住的是流淚的沖動,并非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傷心:就在剛才他們還是活生生的人!可現在卻成了躺在地上的死尸,所有人在戰爭面前都是如此的脆弱!
到處都是吶喊聲與慘叫聲,紀凌的身上在發抖,他現在就好像身處一個巨大的屠宰場,只不過每個人都可能成為獵物。
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讓自己成為最強的獵殺者!紀凌咽了口唾沫,用手握緊韁繩,爾后提著長槍便沖向了人群當中。
火光遍地,鮮血橫流,紀凌不經意間想起了他在陽和口看見的那副可怖場景,原來他們在死前經歷的都是這些,讓人無奈,也深感悲涼。
我要活下去!憑著這股信念,紀凌騎著戰馬左突右沖,眨眼間便刺死了好幾個瓦剌士兵。
可他仍舊逃不出這個屠宰場,甚至他都不知道該往哪里去,這就是上位者幻想中的千秋功業,都是用人命一條條堆出來的!
朱祁鎮想要的是青史留名,可那寥寥幾個大字,是無數家庭的破散和無數士兵的掙扎,他們要不起功名,他們只想在這個稱不上美好的世界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