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已久的一次重逢,凌雨婷三人拉著林夕顏亂逛,直到快封寢才放她回去。
公寓里,林夕顏坐在工作臺前,研究著信息盤。
從警局離開時,她又拷貝了一份,交給了送他們離開的警察,自己手里還留有一份。
林夕顏逐字逐句地翻看著資料,眉頭深皺。
由于內(nèi)容太過機密,采用了特定的暗語編輯,不破譯這種語言,就無法獲得里面的信息。
“真麻煩。”林夕顏嘆了口氣,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
她關(guān)閉顯示器,無意中瞥見了桌子上的木盒。
林夕顏拿起木盒,突然想起了在草坡上救她一命的黑衣俠客。
她不認識他。
他也不想她認識他。
否則,不會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消失。
是誰……?
林夕顏心里又涌起那股陣陣的熟悉感,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任何信息。
林夕顏不是多管閑事的人,這些年一直小心行事,謹慎生活,并沒有什么交際,更別談這種寥寥無幾的星師朋友。
林夕顏嘆了口氣,她打開木盒,想換換心情。
木盒里放著一把嶄新的匕首和一張字條。
這把匕首比林夕顏常用的要長些,匕身漆黑發(fā)亮,匕鋒銳利剛勁。锃亮的匕面上,浮著線條優(yōu)美的古典花紋。在靠近匕把的地方,刻著兩個小小的繁字:
殘陽。
林夕顏輕撫刀面,稍不注意,指尖被劃出一道血口。林夕顏暗贊:好鋒利!
她剛剛沒有用力,只是稍稍輕碰了下刀邊,便即刻見血。
“優(yōu)秀的武器要在優(yōu)秀的人手中,才能發(fā)揮它的最大價值。”
林夕顏放下字條,掂量了一下匕首,眼里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雙刃匕。
有意思。
暗夜落下,皓月當空。新星學校內(nèi)雖然燈火通明,卻鴉雀無聲,只有訓練場內(nèi)不時傳來若有若無的打斗聲。
葉陽提了瓶上好的葡萄酒,來到露天陽臺。
“喝點?”葉陽酌了兩杯,對余晨離說道。
“星師可以喝酒么?”
葉陽笑笑:“星師不是正兒八經(jīng)的軍人,沒那么多規(guī)矩。而且托林夕顏的福,校長給我們放了一個星期的長假,喝點不礙事。”
余晨離點點頭,端起酒杯,靠在大理石欄上。
葉陽悠閑地靠在躺椅上,呡了口酒,露出一抹享受的神情。
余晨離賞著新星東校的夜景,久久沒有動杯。
“為什么來新星學校?”葉陽忽然問余晨離。
“不是你央求著我來的么?”余晨離反問葉陽。
“我那是給你這個傲嬌的大少爺遞臺階,你做事最講究目的和效益了,你要是不想來,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都不會答應(yīng)。”葉陽說。
“嗯……”余晨離咀嚼著葉陽說的話,笑了一下:“好像真是這樣。”
“大少爺,你看中什么了?”葉陽笑問。
憑余晨離的家世背景,學識能力,世界上任何大學都可以任他挑選。其中不乏有比新星學校更高端,更優(yōu)質(zhì)的學院。早在幾年前林海殷就給余晨離遞了報名書,卻不見他答應(yīng)。如今突如其來的妥協(xié),反而讓人摸不著頭腦。
“林夕顏。”余晨離也沒有瞞他的意思。
“她身上有我要的東西。”
“你要的東西?”葉陽來了興趣。
“歷史。”
“還有真相。”
葉陽無趣地嘆了口氣,又為自己倒了杯酒。“果然,你感興趣的也就那些。”
“不過……”
“你來這里,家里人知道嗎?”
“你覺得呢?”
葉陽自愧不如地搖了搖頭:“真敢啊……不知道大舅知道了這件事會不會連夜來把你綁回去。”
余晨離忽然笑了一下,淡淡地說:“他沒那個能耐。”
“還沒人敢從林海殷手里搶人。”
葉陽汗顏:‘‘陰謀論算是被你玩兒明白了。’’
“那人呢,你也不找了?”葉陽接著問。
余晨離笑了笑,喝了口酒。
葉陽見余晨離不說話,挑了下眉:“不是吧?你不會因為林夕顏忘記了來克洛森帝國的目的吧,還把自己鎖在了新星學校?那也太不值了。”
余晨離依舊笑著,他道:“從一開始我就說過了。”
“我來這里的目的,是林夕顏。”
葉陽果斷嘲笑:“不可能。”
“余晨離,對林夕顏,我可能比你還要了解她多一點。從我接到格林鎮(zhèn)的任務(wù)開始,我就調(diào)查了林夕顏的個人信息。你猜怎么著。”葉陽笑笑。
“個人檔案,全是假的。”
“就連她遞給新星東校的報名書上的信息都是半真半假,最直觀的就是那張照片。”
“我費了好大的工夫才找到了她的真實檔案,結(jié)果,百分之八十的信息被封檔,完全提取不出來。”
“很明顯,不是家世顯赫,就是有地位不低的人在保她。否則校長不會專門派我去保證她的安全,還收她做學生,親自授課。這樣的林夕顏,你真的覺得她會是你曾經(jīng)無意中碰見的那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孩?”
余晨離沒有說話。他端起酒杯,剛放到嘴邊,又放下了。
“我相信我的判斷。”余晨離扔下這句話,離開了陽臺。
葉陽笑笑,又倒了一杯酒。
“現(xiàn)實中怎么可能存在童話。”
本來就是兩個幼稚的孩童隨意許下的約定,時隔這么多年,也許對方連余晨離這個人是誰都忘記了。
諾言這種東西,只有聽的人會記得。
余晨離回到房間,心情有些壓抑。其實葉陽說的沒錯,如果是他置之事外去看現(xiàn)在自己所做的一切,也會覺得可笑和荒誕。
又不是拍電影,誰會無緣無故等你十年。
余晨離拉開抽屜,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小盒子。
里面是一小塊黑色的金屬,漆黑透亮。
余晨離盯著金屬,垂了垂眸。
要不是這東西真真切切的出現(xiàn)在他眼前,他甚至都會懷疑,她是否真實存在,會不會十年前經(jīng)歷的一切,只是一個自我安慰、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幻覺。
可是她們真的好像。
卸下妝的林夕顏的一顰一笑間處處都透著她的影子。
余晨離看向窗外,時間倒退回十年前。
他想起他們的初遇。
她一個人背著夕陽,坐在格林鎮(zhèn)中心公園的秋千上,眼神迷茫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像一個走丟的孩子。
那個時候,她告訴他的名字,叫希藍。
她把他帶回了藍羽森林里的家,明明不會做飯,還堅持下廚,結(jié)果做出來的魚差點讓兩個人都進了醫(yī)院。
他又想起她陪著他在格林鎮(zhèn)閑逛,那里的皮影戲十分著名。她一邊指給他看,一邊夸贊自己的提線木偶玩兒的也很好。
但到最后他也沒見過。
他們經(jīng)歷了一場蓄謀已久的相遇,卻也沒逃過始料未及的別離。
追殺。
在余晨離離家出走的消息迅速走漏之后,余家各方勢力都心照不宣的做出了動作。這件事,甚至牽連到了希藍。
他在逃離的過程中負傷,幾乎丟了半條命。
希藍背著他四處求醫(yī),從藍羽森林走到格林鎮(zhèn),明明自己怕的要死,卻還安慰他別害怕、沒關(guān)系。
醫(yī)生告訴他,他失血過多需要緊急輸血保命,但醫(yī)院里沒有這種罕見的血型。
想來也是,那么偏遠落后的小鎮(zhèn),怎么可能備有這樣的血包。
這種情況下,就算能調(diào)到血,最少也要半個小時的時間,他的時間等不及,他的身體也等不起。
意識越來越模糊。在這種沒有監(jiān)護人的情形下,醫(yī)院也很難辦。
余晨離最后看到的畫面就是希藍站在走廊上,拽著醫(yī)生的白大褂,邊哭邊哀求。
后來,她躺在和他一樣的病床上,手臂上還扎著一根輸液管,流著紅色的液體。
意識清醒點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輸液管。
是抽血管。
紅色的液體帶著生命的希望,從她的手臂流向他的身體。
小小的輸血管像一根紅線,把天涯海角,毫無關(guān)系的兩個人緊緊連接在一起。
流進余晨離身體里的不僅僅是血液,更是生的希望,是命運的相連,是兩個人之間最為刻骨的羈絆。
紅色的血液載著希藍的祝福、祈求,和她所剩無幾的希望和勇氣,流進了他的身體里,也將伴他走過他余下的生命。
手術(shù)結(jié)束了,他活下來了。
靠希藍的血。
再三思慮后,余晨離決定道別。
如果余家知道他還活著,不知道還會出現(xiàn)多少次這樣的命懸一線。
他無所謂。
但希藍不行。
她不能有事。
就是在格林鎮(zhèn)很平常的一天,平常到希藍以為第二天余晨離還會像往常一樣帶她去吹風,捉蝴蝶,他就向她做了為期十年的道別。
他不能留下來,會給她帶來危險。
他也不能帶她回阿爾藍,他自己都沒有把握在那個勾心斗角的地方活下來。
他算了算時間,給自己定下了十年的期限。
他要在這段時間內(nèi),在余家翻盤。
然后,就把她接過來。
今年就是第十年。
余晨離還記得他們道別時的無奈,他當時特別忐忑,甚至有些害怕。
怕她會忘記他。
父母離世后,他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了。
甚至可以說,他覺得以后都不可能有這么開心了。
某種程度上,他把希藍,把這段短暫的時光,定義成了“幸福”的樣子。最后成了他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動力。
那一刻,害怕超過了離別的傷感。他懷著這種有些丑陋的自私的想法,在她身上定下了一個束縛。
希藍一直是自由的,從始至終都是。
但他卻要她答應(yīng)他乖乖去學校念書,然后等他回來。
十年,希藍正好高中畢業(yè)。
因為嘗過了自由的滋味,所以當希藍每一次在課堂上發(fā)呆的時候、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在為考試焦頭爛額的時候、在操場上體測的時候——每當她停下來思考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的時候,都會想起他。
希藍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自愿地接受了這個束縛。
然后,給了他一塊漆黑發(fā)亮的石頭。
余晨離一直留著。
后來,余晨離回到阿爾藍,被關(guān)了三個月的禁閉。十年之間,余晨離和希藍前前后后換了無數(shù)個個人終端,僅有的那點聯(lián)系也斷了。
再后來,等余晨離再回到格林鎮(zhèn)的時候,任他翻遍整個鎮(zhèn)子,也找不到有關(guān)希藍的半點訊息。
這個時候,林夕顏出現(xiàn)了。
他一開始只是想從她的身上了解“空白的兩百年”。可她身上那種若有若無的熟悉感讓余晨離越發(fā)狐疑。直到林夕顏卸了妝發(fā),露出了那張和希藍幾乎一模一樣的面容時,余晨離幾乎斷定,她就是希藍。她就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只是有些地方,余晨離想不明白。
為什么希藍改名成了林夕顏,中途又為什么離開了格林鎮(zhèn),見到他還一副不認識的神情。
還有,藍羽森林的那群黑衣白面又為什么追著她不放;葉陽說的個人檔案又是怎么回事。
十年。滄海桑田。
變化的不止他,從希藍到林夕顏,她也經(jīng)歷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余晨離看向窗外,垂了垂眸。他本來就沒有多了解她。他從來都沒問過希藍,她的家人去哪了,為什么一個人生活在藍羽森林,也不知道她來自哪兒。希藍亦是。不知道他從哪來,經(jīng)歷了什么,要到哪兒去。
那時候的他們彼此并不了解,卻陪對方度過了一段難以言說的黑暗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