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九一八到七七事變親歷記
- 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
- 4739字
- 2019-10-09 18:16:07
九一八事變紀略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關東軍發動了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并占領沈陽。現將我對事變前中日交涉及事變的一些親見親聞,敘述如下。
一 從時局緊張到北平請命
這次事變是日本軍國主義大陸政策的具體貫徹,始而他們以中村大尉事件等為借口,用外交手段對東北當局進行壓迫。那時,海陸空軍副總司令張學良正在北平(即今北京,下同)協和醫院養病;東北邊防軍代理長官張作相亦在錦州小嶺子私第為伊父治喪。沈陽主持外交的只有張學良的參謀長榮臻、遼寧省政府主席臧式毅、外交特派員王鏡寰。在事變的頭些天,就盛傳日本軍國主義要實行武裝占領,他們在軍事方面做了些布置,除關東軍調至滿鐵附屬地外,對在鄉軍人,也發給了武器。
九月十四日突接張作相電,要我速去錦州,面商要事。我當天到錦州小嶺子張作相公館。張說:“上次參謀長榮臻到我這里來,我告訴他,東北外交和軍事都要依靠中央,不能單獨行動。中日問題已到嚴重關頭,臧主席(式毅)和榮參謀長想如何辦理呢?”我答以沒有頭緒。并告以多門師團的部隊開到南站,日本在鄉軍人都發了武器,戰火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張作相要我馬上去北平,按照他的意思請示張學良究竟怎么辦,是準備抵抗,還是屈膝求和,我當即辭出,下午四點鐘去車站。
次日八時到北平。下車后,直赴協和醫院。時張學良患重感冒,在該院休養,住東北角地下室內,由侍衛副官長譚海引入。張問我沈陽情況怎樣。我說:“東北目前局勢嚴重,究竟如何處理?我受輔帥的指示,來向副司令請命。”張說:“我因病頭腦不清,精神也不好。前幾天榮參謀長來,我已告訴他,東北大事,由張輔帥、臧主席和榮參謀長三人酌情處理。對重要問題咱要依靠中央,不能單獨對外。中村事件的交涉,可向輔帥說,微末事情,咱們可以相機辦理。”又說:“請輔帥趕快回沈陽主持政務。”我說:“今天的緊急情況,還不知怎樣處理?”張說:“蔣委員長告訴我,東北外交總的方針是和平解決,不能釀成軍事行動。我們能解決的就解決,不能解決的由中央負責。你迅速回去,請輔帥相機處理。前些日子駐日大使汪榮寶從東京回來,已到錦州和張輔帥說過:日本各地都在搞游行示威,躍躍欲試,想以武裝占領東北。你趕緊回去吧!”
當夜十二時我到錦州小嶺子,面見張作相匯報。他對我說:“榮參謀長來時,我已告訴他,關于中村事件,任何賠償道歉我們都可以擔負過來。”我由沈陽來時,情況就十分緊急,形勢相當嚴重。這時我就問他多咱能回沈陽,明天一起回去行不行。我還說:“沈陽沒有大員主持,軍、政兩方互相推諉,恐把事情弄壞。”他說:“京津方面安福系來了不少人吊唁,大概明后天他們走了,我就回沈陽。”
二 中村事件最后一次交涉
我于九月十六日離開錦州小嶺子,即乘快車回沈陽。下車后,遇見副官處駐站副官李鳳樓和許仲仁。他們很驚慌地對我說:“處長啊,不得了,情況嚴重,南站日本軍隊和在鄉軍人都成行成列的擁擠不開。馬路灣西邊日本忠魂碑附近,放有十余門大炮,情況緊急,恐怕今天就過不去。”我告訴他們要沉著,有事用電話聯系,明天輔帥就回來。
九月十八日上午,我前往三經路榮臻參謀長公館,見門前汽車很多,賓客盈門,正為伊父慶祝壽誕。我一進樓,見當中擺設壽堂,香煙繚繞,燈燭交輝,頗極一時之盛。到東客廳內,滿屋大員,抽鴉片、打麻將,更有張筱軒的京韻大鼓,熱鬧非常。榮參謀長叫我上樓。他問我:“副司令和輔帥有何指示?”我說,輔帥指示對中村事件,日方要求賠償道歉,我們都可以擔負起來,關于要價還價問題,等輔帥回來再說。
時近中午,下樓就餐,大家將入座,日本駐沈陽總領事林久治郎突來祝壽。林對壽堂行三鞠躬禮。禮畢,約榮臻于午后四時在東北邊防司令長官公署會談。
林久治郎走后,榮參謀長對我說:“午后三點你先到公署,并約王明宇(外交特派員)一同在公署等我。”我于午后三時到公署,打兩次電話請王明宇未到。林久治郎于四時來公署,他見榮臻不在,就問我:“榮參謀長怎么沒來?”我說:“他家賓客很多,一會兒就來。”我隨即用電話告訴榮臻,說林久治郎已到。不久,榮參謀長來了,開始關于中村事件的會談。因事機秘密,林會說中國話,這次會談沒有譯員。會談之前雙方很嚴肅,甚至連外交上的禮節都免了。屋內只有榮、林和我。林說:“關于中村事件現在已到嚴重關頭,參謀長如何答復?”榮一轉身將中村搞間諜活動的證物拿出來,有中村在興安嶺一帶繪制的軍用地圖和其他文件,讓林久治郎看,并說:“林領事你看看,這些東西讓我沒法辦,你們沒有向交涉署照會,沒有我們的護照,我們不能負保護責任。”林說:“參謀長,現在經過這么多次會談,還把這東西拿出來干啥!”林看到這些物證,精神很緊張,急得滿頭大汗,拿出手帕緊擦。
稍后,林久治郎靜下來,用蠻不講理的口吻對榮說:“日本軍人橫暴,不服從外交官指示,行動自由,這是我們陸軍省的斷然辦法,到現在這個緊要關頭,別的談不到了。”榮也很憤怒地說:“我們的軍人也是橫暴。你們沒有護照,擅入興安嶺屯墾區繪圖拍照,辱罵他們,我們也沒辦法。”我當時急得冒汗,看事情已成僵局,榮并未按輔帥的指示辦,馬上站起來說:“參謀長,我是副官處副處長,本沒有參與軍事和外交大事的權利。不過我有傳達任務,請參謀長按輔帥指示辦事。否則,我擔負不起責任。”是時,林久治郎用手帕擦汗,斜視我一眼。榮站起憤怒地說:“我不能作亡國史的頭一頁。”我說:“亡國史頭一頁不是你作的,誰說了誰負責。”這樣一來,林就知道了我方對中村事件處理態度的底細。林一躍而起說:“這件事情不能辦了,我回去了。”并用威脅的口吻說:“中日友好關系最后破裂,我不能負責。”說完轉身而出。榮送出二門,我送到大門外。
林久治郎走后不久,臧式毅到,問林久治郎來怎么談的。榮說:“沒有結果。”我告訴臧式毅說,榮參謀長沒有按輔帥的意思去辦。榮說:“這事我算辦不好了。”臧說:“趕緊找王明宇,讓他就來。”不久,王明宇到來,手執文明杖,若無其事地笑哈哈地走進來。榮說:“明宇,你怎么才到?”王明宇很穩當地說:“我去南站大和旅館,本想面見本莊繁(關東軍司令)談談,未遇。土肥原(特務機關長)對我說:‘本莊司令有事去大連,你們對于中村事件怎么辦呢?能辦就辦,不能再推了!'”臧式毅頓足對王明宇說:“你趕快去日本領事館找林久治郎,對他說,有關中村事件的任何賠償道歉,我們都先擔過來。至于討價還價,明天輔帥回來再合計。”
三 北大營的炮聲
我八點到家,吃完晚飯已是十點二十五分,忽聽一聲炮響。我趕緊去邊防公署。到大東門時,城門已閉,這時已響了第四炮。我對守門警察說:“你們的廳長(警察廳長黃顯聲)在廳沒有?趕快打電話或派人去找。”到公署門前,見有衛隊第二十四團吳營長帶領兩排衛隊守衛公署。我到副官處,只見值日副官蕭滌五一人。我趕到辦公廳給榮參謀長打電話,榮隨即到公署。不久,北大營步兵第七旅來電話告急說:“西門外有日軍行動。”電話是榮接的,他問:“你們旅長呢?”回答不在營。五分鐘后,王旅長(王以哲,字鼎芳)到,他對榮說:“戰事已經發動,怎么辦呢?”榮說:“往北平給副司令打電話,請示一下。”于是,榮親自給張學良打電話。接電話的是張的侍衛副官長譚海。他說:“副司令陪美國駐華武官到前門開明劇院看戲去了。”榮問:“對東北局勢,副司令有什么指示?”譚在電話中說:“副司令指示,要慎重從事,遵照中央的命令,堅決不要抵抗!”
這時東北電政監督朱光沐來電話,約榮參謀長和我到電政局,為的是向北平通話方便。當時我對電話室說:“誰來電話,可向電政局找我。”于是和王旅長、榮參謀長一同去電政局。這時北大營第七旅又來電話告急,說:“日軍由柳條湖出發,已突破西卡門。”榮臻告訴他們:“無論如何,就是日軍進入營內,也不準抵抗,武器都要收入庫內。”對方問:“日軍要命怎么辦?”榮說:“軍人以服從為天職,要命就給他。”剛說完話,奉天典獄長倪文藻也來電話告急,說:“日軍爬城,在城上向獄內開槍射擊。”我說:“鳳山(倪文藻字)哪,目前不能派軍前去保護,你們自己要沉著固守。”
這時東北航空處參謀長陳海華(字建文)也來電話說:“情況危急,我們機場有四十二架待飛的飛機,怎么辦?”我說:“建文,趕緊飛錦州,飛去一架是一架,錦州不可能降落,遼河以西任何地方都行。”
臧式毅來電話,讓我們到他公館去。我告訴電政局,再來電話時往省長公館打。這時榮參謀長還想往北平打電話,可是線路已被破壞,打不通。同時小西門警察也都告急,說:“日軍攻城,如果城門不開,他們就用炮打。”我告訴他們聽命令,暫時不開。倪典獄長又來電話說:“城上站滿日本兵,用機槍向院內掃射,在禁犯人已有暴動行為。”我說:“在此情況下,你開門放。”航空處參謀長陳海華來電話:“我支持不了啦,各方派人找飛行員,一個也沒找到。”我問榮參謀長怎么辦,榮說:“讓陳參謀長酌情處理吧!”就這樣,機場內的飛機及其他設備,拱手讓給了日本侵略者。
這時,秘電處處長張志忻來了,拿著南京軍委會十萬火急電報,原文是:“頃準日本公使館照會,內開:陸軍省奏明天皇,準予關東軍在南滿附屬地內自動演習。屆時望吾軍固守防地,切勿妄動,以免誤會,切切此令。軍事委員會筱。”大家看完電報,心情穩定了,認為沒事了。臧式毅說:“快到拂曉了,他們的‘演習’也要結束了。”
語未畢,北大營第七旅來電話,請旅長速即回去。我問什么事,回話說:“日軍滿院都是,已砸開槍庫,打死中校軍械官。”王以哲聞訊后,對榮臻、臧式毅說:“在這樣嚴重的情況下,是否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難道我們就不能還手嗎?”榮說:“鼎芳,你回去吧,隨時來電話,有事聽命令。”王遂出門,但他的汽車已被日軍掠去,中途受阻折回。
事后得知,北大營第七旅絕大多數官兵,并沒有執行“不準抵抗,把槍放到倉庫里,挺著死”的命令。在日軍逼近營垣四周的鐵絲網時,官兵們奮不顧身地抗擊裝備優良、人數眾多的敵人。由深夜二時許,激戰一個多小時,傷亡很大,在求援無望的情況下才突圍,撤退到東山嘴子集結待命。
四 官員逃避與漢奸活動
九月十九日拂曉五點多鐘,日軍占領北大營后進入城內,秩序頓時混亂。這時我們都在臧公館,臧式毅說:“日軍已進城,就不是什么演習了,我們派人向日軍作交代吧。”遂派秘書長趙鵬第去省署,派我去長官公署,向日軍作交代。
我與趙鵬第分頭去省府和長官公署。我到長官公署后,得知衛隊第二十四團吳營長被俘,公署牌子被砸碎,號房電話也被砸碎。我急返回向臧式毅復命。時榮臻已不在,我問:“榮參謀長到什么地方去了?”臧說:“他已躲了,你盡快把制服脫去,快走吧!”我去到大東門時,城門早已封閉;又到大南門,日軍并未攔阻。滿鐵公所門前,站了很多日本在鄉軍人和軍官,公署顧問日人大山千一郎站在門前和我相視一笑,讓我快走。我遂到帥府事務處司庫樊謙祥宅,換上便服回家。
中午,我又去臧式毅公館,見袁金鎧(政務委員)、李友蘭(本溪煤鐵公司總辦),佟德一、張振鷺(財政廳長)、金毓紱等正談交涉問題。有人說:“我們幾個人去南站見本莊司令。本莊不接見,告訴傳達說:‘我們日軍完全占領了沈陽,東北官吏沒有接談的必要。'”既而又有法團代表去見本莊繁,本莊說:“對于地方秩序維持問題,你們可以酌情辦理。”法團代表擬出辦法:一、成立保安維持會;二、成立自治警察團。交給本莊看,當即照準。袁金鎧說:“人家日本人已經占領沈陽,還有啥辦法呢,就成立這個會團吧!”沒有人吱聲。臧式毅和我說:“你趕快去北平報告,省署派教育會姬金聲會長去。”
我于九月十九日下午二時由皇姑屯上車,走了三天兩夜,二十一日到北平謁見了張副司令,將九一八事變詳情作了報告。張說:“沈陽事情,我全知道,我正在想第二步辦法,將長官公署遷到錦州,仍以張輔帥代理,現正等候中央指示。”
(錦州市政協供稿,馮應春 于俊滿 整理。
節選自《遼寧文史資料》第四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