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親情篇:遠行
- 愛之螢
- 娜日蘇是松樹
- 5467字
- 2018-12-14 12:57:52
這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往事了,但它卻像一張清晰的照片,深深地印記在我的心里,永遠不能忘懷。雖然近二十年了,但卻使我每當想起的時候,眼眶總會不由自主地發紅,心口陣陣作痛。時至今日,它仍會常常清楚地浮現在我的眼前,讓我時不時想起那個第一次品嘗到美味雪糕的甜蜜夏季…
我已想不起是在哪一年了,反正只隱隱約約記得,好像是在我童年的某一年炎熱夏季,母親無意間又在一張不知名的某小報上看見能夠短時間內治愈小兒腦癱的宣傳廣告,其刊登內容無非是江湖郎中所慣用那一套陳詞濫調,說什么高科技醫療手段、治療時間短、無太大痛苦、無副作用啦,像這種胡編亂造的小廣告稍有常識的人是不會輕易上當受騙的,可我那求醫心切的母親,根本就無心去仔細驗證這則廣告內容的真實性,對她來說,這就是一顆能讓我這個殘疾女兒從輪椅上站起來的靈丹妙藥啊!望著那興奮和充滿希望的表情,父親倒是理智地提醒了一句,:“我說老婆,那上面的廣告,真的能信嗎?別是和前幾次一樣,都是騙人的吧,要不…咱們先打個長途電話詳細問問醫院的情況吧,省得到時候又后悔。”母親自信滿滿且有些不悅地答道:“這次肯定錯不了!你看這報紙是我們國家最暢銷的,怎么可能會登那種騙人的小廣告呢?再說人家是正規的大醫院,你看下面還有醫院地址和聯系電話什么的呢,我瞧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聽母親這么理直氣壯地反駁自己,父親的內心也忽然產生了一線希望,似乎真的看見了我變成健全人的模樣;雖然一開始他沒有像母親那樣表現出太多的熱情,這并不是他冷酷無情的作風,只不過以前經歷過太多類似的情況,所以,導致他現在對于報紙上那些寫得天花亂墜的廣告不再輕易相信了。
其實,父親何止不是日夜期盼著自己這個天真可愛的殘疾女兒,能有一天像其他同齡女孩那樣,擁有一個充滿幸福與美滿的健康人生啊!而不應該一輩子被病魔糾纏著至始至終都坐在輪椅上茍延殘喘。再一次想到這些,父親便不反對母親的意見了,他只希望這一次長生天能保佑他們夫妻兩個的愿望真的得以實現…說實話,母親心里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但她就是不愿意放棄任何一個可以讓女兒站起來走路的機會,那怕是只有百分之一的機率。這或許就是每個做母親與生俱來的天性吧。就這樣,我的父母再也沒有任何心思去做冷靜思考或驗證廣告內容的真偽,就那么輕而易舉地相信了那則廣告上的夸張宣傳,而且立刻迫不及待地向所有親戚朋友借了在那時候看起來相當可觀的一筆錢,即使部分熟人因至今還未討回前幾次借的錢已不想再接濟我們了,可他們仍然被母親可憐巴巴的哀求眼神所打動了!于是,父母二人將這筆好不容易才東拼西湊借來的等于天文數字的巨款,小心翼翼地縫在懷中,提著一提包換洗衣物和準備在遠行的路途上吃的干糧,又一次踏上了為我治病的艱辛旅程,當然,他們還要把我托在背上。這一次他們要帶我去治病的地方是中國最北端的城市,黑龍江省的佳木斯市,與大多數極少出過遠門的小縣城人一樣,我的父母對自己將要前往的這座城市,真的是知之甚少,就連到達那里需要多長時間大概也不十分清楚吧,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那里盛產大米還有那家可以治好我雙腿的醫院名字,除此之外一無所知;而那時還年紀尚小的我,更是無從知曉父母這次又要帶我到哪里去的。我只需要爬在母親的溫暖后背上安靜地睡覺就可以了,別的什么也不用管,即便那個時候我才只有七八歲的樣子,可是我心里卻十分清楚爸媽又要帶我去接受那些稀奇古怪的治病方法了,一想到彌漫著討厭的消毒水味,和手拿各種醫療器械的醫生時,我就不自覺地想要嘔吐!這大概是由于自小我就被很多醫生用不計其數的醫療手段醫治過,所以對身穿白大褂醫生有一種無法控制的恐懼和排斥,甚至,有時候還悄悄地祈禱上天不要再讓父母給我找大夫治病了,因為每一次治療都會給我留下刻骨銘心的痛苦記憶!
順便說一下,那時候的交通也不像現在這樣四通八達、順暢便利,要想從我們這個小縣城出趟遠門是很麻煩的,更何況這次要去的地方又是那么遙遠!我的故鄉是一個蒙漢文化交融的特別小城,它與HEB省沽源縣相鄰,而父親出生成長的那個小山村和沽源縣只有一山之遙,這里主要居住著蒙古族和漢族的人們,自然當中也有些其他民族的人,所以,這個地方很具有異域風情的;但是交通有點閉塞落后。首先,我們要從縣城坐七八個小時的長途汽車,經歷一條崎嶇顛簸的路程傍晚時分才能到HEB省的ZJK市,然后在那里的候車室待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再轉乘駛往BJ的火車,等到了BJ的火車站,稍息片刻,又馬不停蹄地坐上了開往黑龍江佳木斯市的列車,這樣算下來,光在路上就差不多花費了近五六天的時間,在我模糊的記憶里,那一次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火車上度過那么漫長的時光,我和父母在擁擠不堪、人頭攢動的火車上整整度過了三天兩夜!父母為了節省路費沒有買舒適一點的臥鋪票,而是購買了兩張廉價的硬座票,因此我們一家三口只能在一張狹窄的座位隨著火車平穩且緩慢的車輪和那些南來北往的無數陌生旅客,同坐在一列狹小的車廂里百無聊賴地等待抵達終點的時刻。
因為我們乘坐的是一趟慢車,所以,它總是每逢到一個小站,就要停一次,屆時總會有幾個手提綠色大提包的乘客,臉上帶著無比輕松的表情從車廂里下去,這時候,車廂內的空間會立即變得稍稍寬敞一些,有些在座位上待久的人們會趁著火車暫停的間隙,到站臺上伸伸胳膊踢踢腿,動一動筋骨呼吸一點新鮮空氣,等到火車又要啟動時,又會上來幾個提著大包小包行李的旅客,車廂又像是放滿豆子的玻璃瓶塞得嚴嚴實實沒有一絲空隙,因而,車廂里始終處于空氣稀薄煙霧繚繞,各種異味混雜的狀態。一些旅客為了打發漫長而又無聊的時間,便和身邊或是對面的旅伴,閑聊起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比如:時事新聞、八卦報道啦,要不就拿出撲克牌,三五成群地湊在一塊兒打起牌來,到了飯點,我們和每個趕路的乘客一樣,每餐都會買那種毫無味道的廉價飯盒,幾頓下來,舌頭的味覺功能好像都已麻木已經吃不出飯菜的味道來了似的,而此刻,正在忍受長途顛簸之苦的父母,雖然已經勞累得非常疲憊不堪了,可是為了讓我睡個安穩覺,仍舊會把自己的座位騰出來給我當床,而他們則一直站在我身邊守護著沉沉安睡的我,生怕我不小心從座位上掉下來。
據母親回憶說,當時如果困得實在受不了的話,她和父親就只好在座位低下鋪一兩張破報紙,然后輪流鉆到下面半夢半醒地迷糊一會兒,每次聽到這一段我便心痛的流眼淚,因為親愛的父母雙親這些年為我付出的心血實在太多了,致使我真不知如何報答情深意重的父母恩情?母親還告訴我,那次旅行與我們同車廂里的乘客當中,竟然自始至終沒有一人看出我是個無法走路的殘疾女孩兒,只單純地認為我們一家是要出門走親戚或者去哈爾濱之類的大城市旅游呢!某些人還不厭其煩地向我的父母夸贊我:“大哥、大嫂這是你們的女兒嗎?長得可真是漂亮啊!像個洋娃娃似的,你們瞧,她還沖我笑,一點都不認生,這孩子真討人疼。”對于諸如此類的夸獎父母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因為只要每次帶我出門這些話都能聽到,因此,他們也只有客氣地微笑著感謝人家一句:“哪里,哪里,謝謝你們的夸贊,你們太過獎了!”隨著火車發出的一陣長長的汽笛聲,經過幾天幾夜的顛簸我們終于到達了夢寐以求的佳木斯市。說真的,我已經忘卻了這座城市那個時候的面貌,只記得我們從人來人往的火車站走出來時父母親都已累得體力不支了,連隨身攜帶的提包也好像拿不起來了,但母親仍舊堅持將我背到身后,而父親則是提著裝行李的大提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保護我們娘兒兩個盡量不受擠壓;由于我們是頭一次來到這個陌生的北疆城市,對周圍的地理環境一無所知,加上一路旅途顛簸,于是更加暈頭轉向了,所以父母先在火車站附近隨便找了一家最抵擋的旅店安頓下來,在我淺淺的記憶片段里,那是一家極具東北特色的小旅店,每間客房里好像都搭了一張碩大的火炕,使原本就不太寬敞的房間顯得狹小陰暗,四面用灰色水泥涂抹的墻壁上沒有任何用大白粉刷過的痕跡,甚至連一扇通風轉換空氣的窗戶都沒有,舊報紙糊的頂棚正中間向下懸了一盞光線極其微弱的小燈泡,以及兩床不知道被多少人蓋過的棉被,隨意地攤放在那張大炕上,污漬斑斑的被單和枕頭,清楚地顯示著店主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清洗過它們了,但此時已然筋疲力盡的父母,已經沒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被子和枕頭是不是清潔干凈?他們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在溫暖土炕上好好的睡一覺,但是,他們好像也沒睡多長時間,只稍稍休息了一小會兒之后便趕緊起來洗漱,隨后連口水都沒喝就迫不及待地帶著我匆匆去了那家廣告上的醫院。
經過幾番向路人反復詢問打聽,幾個小時以后父母終于找到了那家母親之前所稱之為大醫院的醫療機構,但當來到那家醫院門前的時候爸媽看到的情景和廣告上宣傳的內容,他們倆都傻眼了。真的是相差十萬八千里呀!這哪里像他們所宣稱的國家級大醫院啊?看上去根本也就是一家再平常不過的私人小門診罷了。一棟二層小樓坐落在不起眼的居民區里,當父母懷著最后一線希望忐忑不安地走進樓里時,這個冷清的診所內只有幾個看似患感冒風寒的病人,正不耐煩地等著一個護士摸樣的小姑娘為他們打針輸液,而那個一刻不得停歇的小護士,來回穿梭于幾個患者中間看起來似乎忙碌的樣子,因為她戴著口罩所以我沒看清這位白衣天使的面容,只瞧見她一直皺著眉頭的樣子,另外就是聽她操著一口濃郁的東北話,和來就診的患者交談著什么,但她從頭至尾都沒理會過風塵仆仆從千里之外遼闊大草原慕名而來的我們,還眼巴巴地站在門口等著她呢。就這樣等了很久很久也沒人來招呼我們,無奈之下,父親從母親的背上抱過我,然后上前攔住那名不停地工作著的小護士,滿臉堆著笑用蒙古腔調很重并不太流利的漢語,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娘請問你們這里是治療小兒腦癱的醫院嗎?我們是從內蒙古來的。”那名護士奇怪地打量了父親和我一眼,隨后說:“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我也是剛剛來這里上班沒幾天的新人,你還是問問這里的主治大夫吧。”父親著急地又問道:“那你們醫院的主治醫生在哪里呀?”那個護士有些不耐煩地回答說:“我們這里就一個坐診醫生,而他剛好到外地巡診去了,大概十幾天后才會回來呢!如果有什么問題,你等他回來再問吧,我現在很忙,請讓開好嗎?”說完她就越過父親,又給那邊等待良久的病人輸液去了。
一聽那個護士這樣回答,父親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很落寞也很失望!看著他異常凝重的表情緊隨其身后跟進來的母親默不作聲地伸出雙臂想把我接過去,可父親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便向外面走去。其實母親已清清楚楚聽到了父親與護士的簡短對話,只不過她難以接受如此殘酷的現實而已;幾秒鐘以后她轉身追趕上父親悲傷地仰起頭苦澀地用蒙語問父親:“現在怎么辦?我們真的要在這里等上十幾天嗎?”父親沉吟了片刻答道:“我看這次跟前幾次一樣,又是唬人的勾當,還是回去吧…”母親紅著眼睛哀嘆:“你說,咱們怎么這么倒霉呀!每次都受騙。”父親澀然一笑,望著母親那欲哭無淚的表情,父親輕嘆了一下淡淡說道:“先別說這些了,咱們還是快走吧,到火車站看看能不能買到晚上的返程車票吧。”說著他就一手拉起母親,一手抱著我,向門外黯然失色地舉步走去,父母那凄涼的背影引來幾個就診患者的同情眼神…少頃,父親便垂頭喪氣地先抱著我回到了那個陰暗潮濕的小旅店里,一進門他就將我放到那偌大的土炕上,自己則坐在一邊凄然地抽著煙,而我則是安靜地坐在他的身邊,看著從他口里吐出來的白色煙霧繚繞在原本就昏暗的房間里…母親過了好一會兒之后才回到小旅店的,回來時,她的手里拿著一根沒有包裝的奶油雪糕,她走到我面前,笑著就把手中的乳白色雪糕遞給了我,并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發對我說:“聽說這是用純奶油做的雪糕,大概比我們那兒的冰棍兒好吃多了吧,所以在回來的路上媽媽就買了一根給你,來,快吃吧,不然待會兒就要化掉了。”我眉開眼笑地從母親的手中接過那根乳白色的雪糕,將它放進嘴里的那一刻,我覺得好快樂喲!
吃著入口即化的正宗奶油雪糕,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甜甜味道瞬間裹住了我的舌尖,一種莫名的愉悅感頓時油然而生,我高興地吃著滿是奶油味道的雪糕,心里感嘆著這世界上還有如此好吃的雪糕還在心里悄悄盤算著:“如果媽媽答應的話,回家時,一定要給弟弟帶一根回去,它可比我們那里的雪糕好吃多了,他要是吃到這么美味的雪糕,弟弟肯定會很開心的!”滿心歡喜的我那時根本無法體會父母此刻的心境,只會傻笑著吃雪糕,這個時候心情低落的父母也許看到我臉上涂滿了奶油,仍然在那里喜滋滋地吃著津津有味的雪糕,可能覺得很好笑吧,于是嚴肅的臉龐上浮現出了淺淺的一絲笑意;心情沉重的父親掐滅手上的煙蒂強打起精神問道:“車票買到了嗎?”母親平淡地說:“買到了,是晚上七點半的。”等母親幫我把粘在臉上的奶油擦干凈以后,父親便站起身提起旅行包對母親說:“那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就去火車站吧。”母親只是點了點頭,用手帕擦去我嘴角殘留的奶油,然后又一次把我放在了她那纖細的后背上,跟著父親走出了那間昏暗的小旅店…那天晚上,我們三口就那么一無所獲地坐上了返程的列車沒有多逗留一天,就好像從未踏足過這座城市一般;原本滿懷無限美好憧憬而來的父母又一次被命運耍弄了,使得他們的心在無盡的苦海里煎熬撕裂,可又沒辦法掙脫這種難言的痛苦!自那次漫長的求醫經歷之后還遭遇過很多類似的騙局,然而,我的父母始終沒有放棄過任何一次為我治病的機會,雖然我直到現在還沒有從輪椅上站起來,可我一直享受著父母家人給我的濃濃愛意!那時候,因為年紀還小的緣故還不能完全理解父母為了我所受的一切艱難困苦,長大以后,每想起那些心里就會隱隱的作痛,眼淚也會在眼眶里打轉,而后不由自主地滑過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