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
開學的日子。
寒姨出差未歸,鄭叔受邀去臨省協助處理一場重大突發性動物疫病事故。
余逸先把鄭翰林送到了學校。
繳費,報名,辦理寄宿手續。
說起來,鄭翰林也是個可憐娃。
老媽是資深法醫出身的刑警,現勘也是一絕。
屬于警隊里頂梁柱級別的,一年里能閑下來的時間相當有限。
老爸省內首席生豬疫病控制專家,帶了幾個重點的課題組。
好在他做人還算懶散,企圖心不高,不忙時是真不忙,一旦有事忙起來,那就完全是沒日沒夜。
家里還有個冰疙瘩一樣毫無暖氣的姐姐。
一旦湊上去,不是硌到你,就是冷到你,總之是個疼。
如果不是有余逸在,當他親弟弟一樣帶著,真不知道長大后性子會歪成什么樣子。
中州大學余逸不是第一次來。
它和一中高中部很近,同屬翠平街道。
但之前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將會在這里讀完四年大學。
“心生感慨?”
一個溫醇低磁的聲音傳來。
大門口,一個纖瘦無比的短發姑娘,五官濃烈,不算漂亮,但絕對讓人印象深刻,正在朝他搖手。
“真來接我啊老劉。夠義氣。”
余逸笑著走了過去。
姑娘伸手,要幫他提東西。
但余逸一看到她那雙瘦骨嶙峋的細手,趕緊制止,“別了老劉,東西重,我自己來。”
“那不行,既然是迎新,怎么能空手。”姑娘說著,幫余逸取下了雙肩包,“裝的什么寶貝,還挺沉的。”
她說話慢慢的,但一字一字咬的極清晰,有種難以言說的力量感蘊藏其間。
但凡換個人,余逸絕對不會讓其觸碰自己的背包。
尤其是在今天里邊裝著一塊磚、兩張符的情況下。
但劉爾不同。
他這輩子還從來沒見過一個能比劉爾還要耿直板正的人。
他就算信不過自己,也絕對信得過劉爾。
劉爾背好包,打量了他一眼:“你瘦了些。挺精神。”
聽到這個,余逸頓時就有些郁悶。
那天數碼城使用“大步流星”過后,回到家巨餓無比,晚飯吃了平時的三倍量。
就這樣,第二天醒來后發現自己整個線條還是更緊致了些。
使用五分鐘而已,消耗卡路里之巨,竟恐怖如斯。
好消息是,系統里所提到的使用時限五分鐘,確實是步行或奔跑的凈時間,站在那里說話不算的。
兩人慢慢悠悠往校園里走。
劉爾隨便介紹講解,余逸心不在焉聽著,偶有爭論,也多是余逸被說服。
倒是有些以前在一中時的感覺了。
劉爾是余逸一中時的學姐,比他高一級。
兩人是在勤工儉學時認識的,有點怪味相投相見恨晚的意思。
后來還一起躊躇滿志的搗鼓著,搞了個“一中勤工儉學協會”。
結果可想而知,一中雖然沒有省實驗那么貴族氣質明顯,學生非富即貴,但還真沒什么嚴重缺錢的。
一直到劉爾都畢業了,協會名冊上也僅只有兩個會員:
正會長劉爾。
副會長余逸。
實則,在一中師生心目中,兩人都屬于那種傳說中的“怪小孩”,還有好事者把他們倆,以及另外三個,合稱:“一中五怪”。
但在余逸看來,自己完全就是個湊數的,跟劉爾比起來,自己在“怪”這方面,完全就是個小弟弟。
劉爾在一中時,成績可比余逸牛多了。
當時余逸高一,她高二,年級第一都拿過不止一次,基本不出前五,是可以代表一中角逐省狀元的存在。
校長副校長看見她都笑瞇瞇的,各種噓寒問暖。
但誰也沒想到的是,她居然在高二就參加了高考,考上了中州大學,還就這么果斷要去讀了。
讓無數人扼腕嘆息。
據說幾位校長聯袂拜訪過她家,她連門都沒給人開。
余逸私下也問過她,老劉你搞什么,讀完高三,百分之百清北?
結果她回了句,中州大學就是我從小到大的目標學校,既然目標達到了,何必再浪費時間。
余逸完全無法理解這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情懷。
直到畢業前夕一次搜檔案時,他才無意中發現,劉爾居然是個五星級“釘子戶”。
她從讀幼兒園開始,小學,初中,高中,乃至現在讀的中州大學,居然從來都沒離開過翠平街道。
我天,你這里是有萬貫家財等著繼承嗎?
還是天材地寶守著成熟后采摘?
不過此刻,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這開學是大一,可人家老劉都大三了。
……
食品科學技術學院,作為中州大學一個中等學院,迎新點分在了綜合工程樓左側。
一個不好也不差的位置。
很符合它的江湖地位。
劉爾帶著余逸,很麻利的辦完第一步的報到認證流程,然后帶著他去繳費領東西。
讓余逸覺得奇怪的是,迎新點的這幾位大二的師兄師姐,看到劉爾后的反應有些不大對勁。
劉爾怎么著也是食科學院的大三學姐,不可能沒人認識啊,一個主動打招呼的都沒有。
最離譜的是,他們一副風輕云淡目不斜視的樣子裝看不見就算了,其中有兩個人,情緒間竟還流露出那么一點抵觸和敵視。
連帶著的,對待余逸也并不算熱情和友好。
“什么情況?
老劉雖然做事怪怪的,腦回路跟一般人不一樣,但性格與世無爭,人品極佳,成績更是頂呱呱的,絕對的風云師姐沒跑。
這些個大二的家伙們,為什么會見面了連聲招呼也不打?不僅裝不認識,還隱隱懷有抵觸情緒?”
余逸暗自納悶道。
不過眼見劉爾好像完全沒察覺的樣子,他也就知趣沒問。
繳費隊伍很長,排隊時,余逸冷眼旁觀,就留意到有幾伙人,在對著他們兩個指指點點。
這些應該都是食科學院的學生。
指點劉爾沒什么好說的,從之前迎新點的反應來看,劉爾在食科學院明顯是有“故事”的。
但居然連帶著把他一個新瓜蛋子也給指點了,還投以各種壓抑不住的好奇和審視目光,甚至還有同情。
對,就是同情。
“情況不對勁啊,老劉她這是得罪學院里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了?連跟她表示的熟絡點,甚至都要被同情了?”
繳費過后,去領被褥物品的路上,余逸今天第一次見到劉爾主動跟人打招呼。
看衣著打扮應該是跟她同屆的師兄師姐們。
然而回應極冷漠。
或是面帶尷尬,或是直接白眼。
只有一個女生,跟她點了點頭,但也沒吱聲。
余逸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講實話,今天來報道之前,他根本不會想到劉爾在食科學院的處境居然這么糟糕。
他是百分之百相信老劉人品的,認定一定是有人在欺她良善搞幺蛾子,所以就有股子壓抑不住的憋屈和怒火。
領完校服被褥等物品,兩人大包小包提溜著,一起來到宿管中心,辦理住宿手續。
這里值守的幾位大二學生,表現尤其不善。
為首的那位額頭油油的長發男生,掃了余逸一眼,下巴朝劉爾點了點:“你跟她,一起的?”
“不然呢。”
余逸語氣也有點沖。
長發男冷冷盯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
旁邊就有人過來登記,并給了余逸宿舍號、床號。
離開前,劉爾問鑰匙呢,油臉長發男笑嘻嘻道,門沒鎖,在門上留著。
然后看著他們拿了這么多東西,也沒一個人主動上來幫忙。
余逸眼神冷了冷,想了想,暫時沒吭聲。
兩人好不容易爬到6樓,來到617門前,推了推,果然,門是鎖著的,門上也沒鑰匙。
后面恰到好處的傳來了陣陣哄笑聲。
剛剛見到的那幾個家伙,不知何時也跟了上來,特意來看他們笑話。
這層都是食科學院的男生宿舍,很多人聽到動靜都出來看熱鬧,對著兩人指指點點。
竊竊私語的內容,則更多是在劉爾身上。
劉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有些赧顏:“對不住,今天連累你了。”
她人特別瘦,且不是那種一般意義上的瘦,青色靜脈都呈在皮膚表層,帶著一點讓人心悸的病態。
仿佛隨便來陣風都能吹走似的。
今天幫著余逸忙前忙后,提來提去的,說實話余逸早就心有不忍了。
此刻竟還被人如此刻意針對,哪里忍得了?
余逸面沉似水,默默放下行李箱和被褥,伸手將自己的背包從劉爾身上接過。
拉開拉鏈,取出敲門磚,二話不說,對著那門鎖,就重重敲了上去。
“砰”的一聲巨響。
整個樓層地板仿佛都在震動。
厚厚的宿舍門像是被高速奔跑的犀牛正面撞擊了一樣,帶著肉眼可見的夸張形變以及弧度,應聲而開,重重砸在后面墻壁上。
嗡嗡嗡嗡,顫鳴不已。
臥槽!
太虎了!
太兇殘了!
所有圍觀學生瞬間就都被震住了。
猛男大家見多了,但從來沒見過開學第一天,書包里就藏著板磚,一言不合,直接開干,硬生生破門而入的!
余逸手持板磚,回頭四顧。
撲騰,撲騰,回宿舍的回宿舍,關門的關門,有的直接往樓下跑,一片雞飛狗跳。
瞬間清凈。
余逸裝回敲門磚,朝劉爾伸出手,笑吟吟道:
“老劉,這我宿舍,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