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說,普京對俄羅斯而言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純意義上的政治領導人,在推崇強人政治的文化氛圍下,他或許更像是一種符號或者說是象征。而在現有的游戲規則下,這一次可能將是普京作為總統的最后一個任期。這意味著俄羅斯即將迎來一個轉折期,面對未知和未來,人們通常都會同時充滿希望和不安兩種情緒。
2017年3月23日,俄羅斯中央選舉委員會主席帕姆菲洛娃正式宣布俄總統選舉結果:俄現任總統普京以76.69%的得票率獲勝。這位現年65歲的政治強人第四次就任俄羅斯總統。
某種程度上說,普京對俄羅斯而言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純意義上的政治領導人,在推崇強人政治的文化氛圍下,他或許更像是一種符號或者說是象征。而在現有的游戲規則下,這一次可能將是普京作為總統的最后一個任期。這意味著俄羅斯即將迎來一個轉折期,面對未知和未來,人們通常都會同時充滿希望和不安兩種情緒。
而俄羅斯的未來存在幾個讓人不安的因素:石油、人口和“普京后時代”,還有一個則是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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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2008年修訂后的俄羅斯憲法規定,總統任期為六年,連任不超過兩屆。普京現年65歲,到2024年任期屆滿時72歲。如果還像2008年時那樣,卸任后擔任總理,隔一屆之后再參選,那么普京就只能參加2030年的總統大選,屆時他已經78歲,這個年齡顯然實在是太大了。不過也不能把話說死,生于1946年的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時已經71歲,如果他能夠連任的話(特朗普已經聲稱將謀求連任),屆時第二次就職時也已經75歲。以此為參照的話,假如將來普京真的第五次參加總統大選,僅從技術角度說,倒也不算特別夸張。
“石油大棒”與“荷蘭病”(注:荷蘭病,指一國經濟因某一初級產品部門異常繁榮而導致其他部門衰落的現象。)
隨著全球制造業的不景氣以及新能源技術的崛起,石油的變數近期已經愈發顯現了出來,雖然能源產品在俄羅斯的出口產品中所占比例并沒有人們想象中那么大(正常情況下,不超過20%),但是它對俄聯邦財政的貢獻比例,卻始終保持在1/3上下。從古到今,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政權的最終崩潰,無論其中深層次的原因是什么,但它們的直接“死因”通常都只有一個,那就是財政枯竭——譬如1991年宣告解體的蘇聯。
而相對于這個隱憂而言,圍繞著石油,另一個問題則更顯得迫在眉睫,那就是俄羅斯的產業結構轉型始終流于紙面,能源產業在經濟中所占的比重顯得過于龐大,進而對其他產業產生了“擠壓”效應,這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荷蘭病”。
按常理來說,俄羅斯的科研基礎承襲于蘇聯,即便在發達國家中,它的科研實力也應該算居于前列,特別是他們擁有深厚的數學功底,這正是如今如火如荼的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簡稱AI)的技術關鍵所在。可是俄羅斯的高技術產業卻始終發展不起來,究其根源,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能源產業給俄羅斯制造了一個資本的“黑洞”——技術創新本質上就是一種風險投資,如果旁邊一直存在一個幾乎“穩賺不賠”而又利潤豐厚的產業,誰會傻乎乎地去投資搞創新呢?這就導致俄羅斯時不時會爆出一些“黑科技”,但是卻鮮有能夠形成產業、品牌的例子。
而另一方面,起碼從客觀上說,俄政府自己其實也對本國的“荷蘭病”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能源產業對俄羅斯政府而言具有雙重意義,它既是政府財政的主要來源,也是對外戰略中強大的“外交武器”——在俄聯邦政府公布的《俄羅斯2020年前能源戰略》中對此的表述是:俄羅斯擁有巨大的能源儲量和實力強大的燃料動力綜合體,這是俄經濟發展的基礎,也是推行內外政策的工具。一個國家在國際能源市場上的地位,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該國的地緣政治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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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車臣、格魯吉亞、烏克蘭、克里米亞、敘利亞等已經發生的案例來看,俄羅斯關于能源戰略的表述,絕不是簡單說說而已。這些事件無一例外,都和俄羅斯的對外石油貿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而眾多西方國家也正是由于對俄羅斯油氣資源的依賴,在與俄羅斯的種種沖突中始終不敢太過分——歐盟國家30%的天然氣和35%的石油依賴從俄羅斯進口,這意味著你或許不能因為他們在外交上找自己的麻煩就丟導彈過去,但在入冬以后臨時檢修一下燃氣管道確實是做得到的——翻翻歷年的新聞,我們會發現,一年的冬季往往是俄歐關系相對最“融洽”的時候。
如此一來,俄羅斯就始終面臨著一個悖論:要想讓俄羅斯擁抱美好的未來,首先必須先保住它的現在,就必須要保證政府財政收入穩定,要握好“石油大棒”,以隨時應對來自西方國家的各種挑戰,而這使得俄政府必須進一步強化石油工業,并且要通過國有化,將其牢牢地掌握在國家手中。然而這樣一來,就會加劇俄羅斯的荷蘭病,吞噬掉它的“未來”——產業多元化、高技術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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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于真正意義上的制造業,包括能源在內,資源型產業最大的問題在于產業鏈太短,開采——加工——運輸,僅此而已。這意味著它無法吸納太多的人就業,而且從技術角度來說,它的入門門檻并不高,更多時候取決于你所擁有的社會資源和權力資源。因此,過于依賴能源產業,會造成財富分配不公、中產階層萎縮、知識“貶值”等一系列問題。
2003年開始的國際油價大漲,使得當時俄羅斯國內上上下下在石油紅利的滋養下都開始趨于委頓。這種情況下,就算高層有心搞產業轉型,中層和底層也未必會接招兒。這其實也說不上什么對錯,人性如此——“未雨綢繆”對多數人而言僅僅存在于理想之中,“臨渴掘井”往往才是人的常態。
2008年金融危機以后,油價隨之下跌,照理說這應該是產業轉型的契機,但俄羅斯的外部問題也隨之而來:2008年與格魯吉亞的矛盾升溫,最終爆發俄格戰爭;2013年亞努科維奇被迫下臺,烏克蘭危機隨之爆發;2011年,敘利亞危機爆發……這些是地緣安全層面的“大問題”,其他諸如驅逐外交官、馬航客機被擊落事件、俄羅斯運動員“興奮劑事件”等“不算太大的問題”,更是頻頻襲來。
這一系列的外部壓力,迫使俄羅斯高層無論在經濟層面還是政治層面,都只能進一步倚重自己的石油工業,而產業轉型自然就成了眼下無法顧及的問題。可以說,這些零打碎敲式的外交沖突,客觀上構成了對俄羅斯產業轉型的阻擊戰。而反過來想,西歐國家在這一系列的外交沖突中,其實也沒落著什么好處。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另有深意,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刻不容緩的人口危機
人口危機在俄羅斯基本已經算是老生常談,但是到目前為止,也實在找不到真正有效的解決之道。按照最近的數據顯示,俄羅斯人口數量已經減少到1.443億,人口密度更是僅有每平方千米約8.8人(美國的人口密度是35.3人/平方千米)——是世界平均值的1/4,考慮到多數俄羅斯人都集中于少數大城市,這意味著這個面積堪比冥王星的國家(1709.82萬平方千米),大部分國土很可能處于無人居住的狀態。無論從國土安全還是從經濟發展角度來說,這種狀態都不是一件好事。(注: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官網。)
僅莫斯科的人口就超過1400萬,已經占了全俄的1/10,第二大城市圣彼得堡人口540萬。換言之,僅這兩座城市就容納了俄羅斯全國1/7的人口,而目前俄羅斯人口過百萬的城市有15座,全俄羅斯約1/4的人口集中于那里。
2016年俄羅斯的總和生育率只有1.75(注:數據來源于快易理財網。),低出生率帶來的后果是俄羅斯連續20多年人口負增長,甚至有人悲觀預計,到2050年俄羅斯人口將跌破一億大關。
人口減少帶來的直接問題,首先就是中小城市迅速衰落。無論是生產還是消費,首先都必須有人,人太少,經濟循環就維持不下去了——不要幻想電影里的那種田園牧歌,如果十幾千米之外沒有小鎮,百千米之外沒有大中型城市,“田園牧歌”估計直接就是“荒野求生”了。
其次是人口太少會導致很多公共服務沒法保障,老百姓按市價支付水、電、網費用,可能根本不夠日常維護成本(我國偏遠地區的各種設施,基本都是國家不計成本賠錢經營,但并不是誰都有這個能力)。經濟不行,生活不便,于是大伙兒自然就會選擇去大城市發展,于是中小城市的人口進一步減少,導致經濟更差,更多的人選擇離開……最終,大批中小城鎮走向衰亡,很多行政建制干脆被撤并。
而相應的,由于外來人口不斷遷入,莫斯科市的人口平均密度達到了7700人/平方千米,市中心更是高達29000人/平方千米,房價基本和巴黎、柏林、赫爾辛基以及巴塞羅那持平——這還是在俄官方一直抑制地產市場的前提之下。你會發現,隨著人口減少,事實上大家的生活成本反倒更高了。
由于俄羅斯國土遼闊,各大城市之間距離都比較遠,城際之間的物流成本沒準兒都趕上別人跨國了。隨著中小行政建制的消亡,自然也就無法建立經濟帶,只能大城市單打獨斗。高人口密度讓生活成本降不下來,這一方面拉高了制造業的成本(俄羅斯的日常民用產品,質量一般,但價格卻不便宜,因此很難形成競爭力),另一方面也進一步抑制了年輕人生孩子的意愿,從而加劇了人口危機。
實事求是地說,筆者至今也沒想明白這個問題該如何有效解決,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解決,未來的俄羅斯將要面臨一場大麻煩,而假如把話題的范圍從俄羅斯縮小到遠東地區的話,那么這個“未來”恐怕距離現在不會太遠。
俄羅斯遠東地區的面積達到617萬平方千米,占俄羅斯總面積的36%,這里是俄羅斯最具潛力的資源“儲備庫”:目前俄羅斯一共有26872個礦產地,其中11927個分布在遠東地區;全俄羅斯煤炭儲量的30%、石油天然氣儲量的20%、木材的25%、鉬礦的90%、水資源的1/3分布在遠東地區。除此以外,在遠東的地下現在至少還有2300萬噸銅、200萬噸錫、6500萬噸黃金和50萬噸天然鈾……(注:數據來自2014年《西伯利亞研究》第1期《俄羅斯遠東地區開發的歷史變遷》,作者楊文蘭。)各類資源的總價值可能超過25萬億美元。形象點說,如果俄羅斯有朝一日失去遠東,那沒準兒俄羅斯真可以加入歐盟,因為在西歐各國看來,失去了遠東的俄羅斯將會變得“人畜無害”——在此之前,俄羅斯想要加入歐盟那就是“大象進澡盆”。
當然,俄羅斯人再傻也不至于通過自我肢解來換得一個歐盟成員國席位,這里要說的是遠東地區對俄羅斯意味著什么——有它沒它,國際地位將截然不同。
直到1991年蘇聯解體前夕,俄羅斯在遠東地區的人口也就900多萬,相當于2016年中國北京市人口的40%多一些。20年之后,即2011年,遠東地區的人口只剩下620萬——相當于現在中國北京市1.6個朝陽區的人口。
根據目前筆者能查到的資料,俄羅斯對遠東地區人口的統計似乎只到2011年,一個可能的原因是數據實在太難看,所以干脆不再公布。不過,在2016年的時候,俄官方宣布當年“遠東地區人口流失規模減少了一半”,“從每年流失4萬人降到每年2萬人”。這里頭的潛臺詞是:起碼到2016年,這里的人口還處于凈流出狀態,而且即便以官方數據為準,五年當中也流失了20萬人。
按照2011年的統計數據來看,遠東地區的人口主要集中于幾個“大城市”:最大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80萬人,居第二的哈巴羅夫斯克(伯力),70萬人,排第三的雅庫茨克15萬人——2016年,中國大連市下轄的普蘭店區常住人口91.6萬。僅看數字,其實我們也不難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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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北宋時代,司馬光就在《資治通鑒》中分析過人口問題。在他看來,國家給全體國民提供的公共服務,并不會按照人口的比例無限度增加下去。比如國防,如果地理要素不變,這個國家有100萬人口還是1000萬乃至1億人口,所需要投入的軍事力量都不會有太大改變。而如水利、交通、通信等眾多基礎設施的投入,也不會因為人口的增加而投入更多。所以,隨著人口的增加,社會運行成本必然會被不斷攤薄,人越多,平攤到每個個體,他們所承受的稅負就會越少。可以說,“人丁興旺”與“輕徭薄賦”是兩個相互促進的概念,而反過來說,未來歐洲乃至整個西方世界恐怕都不會很樂觀,即便不考慮大量不事生產又出生率極高的外來移民涌入,僅就人口趨勢而言,中產乃至富人階層稅負越來越高也將是難以逆轉的趨勢,而高稅負最終又必將導致中產階層走向衰敗,最終導致社會活力被透支一空。
一個鋪墊——曹操的難題
1800多年前的中國正處于東漢末期的建安年間,除了給現在的文化事業貢獻了一個大IP之外,和所有的歷史一樣,其中也蘊含了很多可供現今參照的東西。
東漢時期,天下一共分為十三州。及至三國時期,十三州中的九個在曹魏的控制之下,剩下的四個,東吳孫權手里有三個,劉備的蜀漢擁有一個,即益州。
這意味著曹魏占據了原東漢帝國2/3的國土,其中包括文化、經濟最為繁榮的中原地區。無論《三國演義》中如何描述,但在事實上,曹操其實才是東漢帝國遺產的繼承者。然而如此強大的實力,為什么并沒有讓曹魏政權迅速統一中國,相反卻讓最弱小的蜀漢一次次地對曹魏主動出擊(諸葛亮五次北伐,姜維九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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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現在的推算,三國時期曹魏境內人口400萬,常備兵員40萬;東吳人口200萬,常備軍不到20萬;蜀漢人口則不過90萬,劉禪繼位時軍隊不到4萬,后來北伐時,也只擴編到了10萬。這組數字是否準確目前還有爭議,但是僅就三方的實力比例來說,大致是不差的。也就是說,曹魏的實力起碼是東吳的兩倍、蜀漢的四倍。
此外需要注意的是,由于戰亂導致當時中國人口數量銳減,所以上面幾方的人口數量都只是百萬級別。為了應對人口減少所帶來的一系列問題,曹魏政權選擇引入胡人來彌補缺口,而這恰恰為后來東晉時的一系列變亂埋下了隱患。
顯然,唯一的答案只能是曹魏其實并沒有看起來那么強大:首先,相對于疆域而言,它的人口數量其實并不算大,所有低人口密度會帶來的問題自然一樣也不會落下;其次,曹魏在地緣安全上一直要面臨東南(東吳)、西南(蜀漢)兩線作戰的問題——這就好比如今的俄羅斯,始終面臨西線(北約東擴、烏克蘭危機以及潛在的白羅斯危機)、南線(車臣、格魯吉亞、敘利亞)兩線作戰的問題一樣。
而這還僅僅是技術層面的問題,相對于此,曹操還必須面對一個更加麻煩的問題:從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再到后來曹丕代漢自立,這其實就相當于一次企業并購,土地、人口以及其他資源就是曹氏接管的東漢帝國的“資產”,而當初拖垮帝國的門閥,就相當于是曹氏接手的“債務”。
所謂門閥,其實也就是電視劇中司馬懿嘴里常常提到的“士族”,當然在不同的語境下這個階層還有別的稱謂:擱在地方上,他們叫“豪強”;擱在近現代,也可以稱之為“寡頭”。
不管他們叫什么,你只需要知道,在當時存在這樣一個階層,他們同時壟斷了社會的經濟資源和政治資源,并且借此又籠絡了大部分知識精英。在一段時期內,財富的總量肯定是一定的,一個階層多吃多占,必然意味著其他階層只能“少吃”甚至干脆“沒得吃”。東漢門閥階層坐大,導致的結果就是平民階層難以維持生計、國家財政趨于枯竭,最終便有了歷史上的黃巾起義、群雄逐鹿……
曹操所要面對的,就是這么一幫人。但同時他們又是當時平均知識水平最高的一批人,治國還離不了他們,譬如荀彧,在歷史上就是士族的典型代表——潁川門閥的精神領袖。一句話,既想踹開,又離不了,所以才有了電視劇里“荀令君”和“曹司空”相愛相殺的橋段。司馬懿同樣屬于士族階層,相對于荀彧的相對中立而言,他對士族階層的維護要更加堅決。至于更早“領盒飯”的郭嘉,則是“非士族階層”的精英,所以在曹操眼中,“轉會”過來的郭嘉(郭嘉的推薦人是荀彧),反倒更像是自己人。
如此一來,曹魏內部大致就分成了兩個政治集團,軍人和草根精英更傾向于曹操的治國理念,門閥士族和曹操保持著“相愛相殺”“若即若離”的狀態,而每個集團內部又都有各懷不同心思的派系,簡單說就一個字——亂。在當時,政變、政治暗殺在曹魏內部就沒斷過,相互傾軋更是家常便飯,例如曹氏集團的第二代“董事長”曹丕,在與曹植的立儲之爭中,為了強化自己的班底對沖老爹更看好的曹植,就選擇倒向士族一邊,這就導致曹丕登基以后,在事實上放棄了老爹秉承的政治路線,而這又導致曹氏自身的根基開始動搖。可以說,司馬氏最后政變成功乃至代曹自立,很大一部分根源就在這里。
而如果再往更早一些追溯,漢帝國的建立,其實就已經和門閥有著很深的淵源。當初秦末大亂,嚴格說起來很難把它歸為農民起義,真正起來造反的,主要就是戰國時期列國遺留的豪強和貴族,正是他們最終毀滅了秦帝國,而他們也正是劉邦和項羽最初的基本盤。相對來說,劉邦由于接納了大量布衣精英——這恰恰也是曹操所做的事情,因而對舊貴階層的倚重度要比項羽小得多,自然掣肘因素也就少得多,這是劉邦集團能夠戰勝項羽集團的一個決定性因素。
漢朝建立之后,原先的基本盤又變回了對國家根基的潛在威脅。西漢時代的歷史,主題基本就是國家和寡頭之間的斗智斗勇,在這中間,漢武帝通過漢匈戰爭,除了解決掉了華夏族的地緣威脅之外,也在軍人中建立了自己新的基本盤。東漢時期,光武帝劉秀(25-55)自起家開始,對寡頭(豪強)的倚重程度就要高于自己的老祖宗,這就給東漢帝國從一開始就埋下了隱患——國家對于寡頭的“議價能力”明顯減弱了。
有意思的是,在1900多年以后的1991年,蘇聯正式宣告解體,在這之后,無論是葉利欽還是普京,其實他們的上位都得益于寡頭集團的認可和支持。所不同的是,車臣戰爭之后,普京在軍方和情報機構為自己建立了新的基本盤……某種程度上說,歷史的有趣和無趣,都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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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對于門閥(寡頭)擅權的問題,早在2300多年以前中國的戰國前期,偉大的改革家和政治家商鞅就已經給出了一套近乎最優的解決方案。商鞅變法如今給人們留下的印象只剩下“徙木立信”“嚴刑峻法”,事實上任何一個時代,政治都絕不可能是如此簡單和淺薄的。
政治層面,商鞅第一次建立起了真正意義上的法治體制——不別親疏、不分貴賤、舉國一法,最大限度地制衡門閥集團,即便是國君,在內政問題上也不能隨便進行行政干預。
經濟層面,通過民爵制度(平民可以通過軍功、種田、做工、經商等明確且可量化的途徑獲得爵位)和低稅率制度(相對于改革之前,秦國的稅率事實上大大降低了)來發展壯大國內的中產階層,他們既是對國家最忠誠的階層(兵員來源),也是最主要的稅收來源,同時還是精英階層的人才儲備庫——秦漢時代,布衣卿相在政治上形成了對門閥階層最直接的制衡。
對比后世,雖然后來在制度層面日趨完善——從察舉制到科舉制,但是一旦無法維持中產階層的比重,國家政治最終必然會淪為門閥(寡頭)政治。從底層進階到中產是較大概率事件,從中產進階到精英階層,概率也不算小,但是從底層直接進階到精英階層絕對是極小概率事件,這不是靠個人努力或制度改進就可以顛覆的,對國家而言,減少“寒門”遠比推動“寒門出貴子”要來得實在。
而在過了500多年以后,曹操在面對門閥專權的問題時,選擇了差不多的應對方式——法商(鞅)申(不害)之學。然而遺憾的是,曹魏的政治中心,無論是許昌還是洛陽,都處于地勢較為平坦的中原地區,相對于當初秦國所處的關中盆地,這里缺少足夠的地理屏障,因此在面對吳、蜀而來的軍事壓力時,就必須投入更多的精力和資源,而這又會大大限制曹魏上層在內政問題上的自由度。放在將近1800年以后的今天,再來看如今俄羅斯的普京,想必會有那么點似曾相識的感覺。
想踹開,又離不開——寡頭
這里我們首先需要澄清一個問題,所謂的“寡頭政治”并非是蘇聯解體之后,俄羅斯才出現的“新生事物”,事實上這種政治傳統可以追溯到莫斯科公國時代,可以說,東斯拉夫人的政治歷史,就是“寡頭政治”和“強人政治”不斷“輪流坐莊”的歷史。
俄羅斯其實是一個既年輕又不那么年輕的國家。如果從伊凡四世,也就是伊凡雷帝加冕為沙皇算起(1547年),俄羅斯的歷史其實也就差不多開始于我國的明朝中葉(嘉靖年間),而如果從彼得大帝算起的話(1721年加冕后才有了“俄羅斯帝國”的稱號),那其實就是清朝前期(康熙末年)。現存的主要大國里,除了美國,也就屬它的歷史最短。然而它的立國模式,卻和歐洲的其他王權國家基本是一個路子——莫斯科公國壯大之后,一路征服了周邊各個公國,而對上層來說,這種兼并其實并不算多血腥,只不過是大伙宣告臣服于沙皇,但貴族始終還是貴族,政治、經濟特權一樣不少。也因為這個緣故,俄國的歷史上動輒就要記錄下一堆公爵——注意是“Knyaz”而不是西歐國家的“Duke”,其實原意更接近(公)國王。這個路徑和中國先秦時代的楚國倒是有幾分相像。
再簡單點說,這其實就是比較“原始”的貴族共和模式,沙皇在事實上更像一個貴族間利益的仲裁者和調停人,至于軍人和職業官僚,接受的事實上是沙皇與貴族的雙重領導,至于具體聽誰的,則取決于誰更強勢。在這種模式下,沙皇的權力和所該負擔的責任,其實都被夸大了。
早在伊凡雷帝時代,俄國政府就制定了旨在強化中央集權的《1550年法令》——言下之意就是以前中央的權威不夠強,但是即便伊凡雷帝,面對地方勢力和官僚集團,最終也不得不選擇妥協。
而沙皇彼得二世因為早夭(死時只有15歲)沒來得及留下子嗣,于是掌控樞密院的貴族們(來自兩個家族的七個人)就選了彼得大帝一個遠嫁他國的侄女來接任皇位(嫁到了庫爾蘭公國——一個面積很小的公國,而且剛嫁過去老公就死了,一直守寡,在當地根本沒有勢力,論輩分算下來死去的彼得二世應該算她的堂侄),而且在繼位之前,貴族們還逼著這位準女皇和他們簽了一份協議,協議規定:沒有由幾個貴族所組成的委員會同意,女皇無權“修改稅率和稅法、調用國庫、宣戰、任免官員”等權力,并且終身不能再婚、不能自己指定繼承人、不能擁有自己的領地(用中國的政治語言說差不多就是“王畿”)。放在中國古代的話,除了某些王朝的末期,這種情況是根本無法想象的,但是在俄國,類似的情況并不鮮見——否則這幾位貴族也不至于這么有想象力。
不過,意外的是,這老幾位選出來的,就是后來的安娜一世。沒想到這位大姐簽協議的時候痛痛快快,結果一回到莫斯科,反手就秘密串聯了一部分大臣和近衛軍,用800人逼宮,撕毀了協議,隨即成了歷史上少有的幾位可以大權獨攬的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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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俄的貴族政治給自己帶來了一個有意思的副產品,俄國皇室成員的配偶多從信奉新教的德意志地區王室或信奉東正教的希臘王室中選擇,而假使是和本土的哪個貴族子弟結合,皇室只會認定這是“皇庶通婚”。這是因為本國原本就面臨貴族專權的問題,如果皇室與某一支本土貴族聯姻,就有可能受到貴族的挾制,或是導致某一派做大,進而讓政治生態失衡。相反,與外國王族通婚所帶來的問題要少得多,關鍵時刻還可以引為外援。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如今的德國、希臘和俄羅斯其實有著很深的歷史淵源。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寡頭政治”還給俄國帶來了一個伴生的政治傳統——情報機關治國:彼得大帝創建了“普列阿布拉仁斯基衙門”,安娜一世創立了“秘密刑偵事務衙門”,它們其實與后世蘇聯時代的“契卡”以及由此發展而來的“克格勃”,乃至如今的俄羅斯聯邦國家安全委員會,在思路上都是一脈相承的。除了情報機關在技術層面的正常職能之外,這些機構都擔負著對沖寡頭影響力的任務——對于掌握著超量社會資源的寡頭(貴族)來說,光靠正常的司法途徑很難限制他們。
有意思的是,在1800多年以前的中國,曹操其實也一直面臨自東漢延續而來的“寡頭專權”的問題,而除了擁有來自軍方的支持之外,曹操同樣也設立了“校事官”,這其實和后世明朝的廠衛是一個性質,也是情報機構——所以《虎嘯龍吟》里面出鏡率極高的“校事府”其實并非杜撰,而是確有其事。其實政治也可以算作一種“軟科學”,大眾眼中注意的可能更多的是“文化”,是“特性”,然而對當局者而言,他們更看重“技術原理”和“共性”。同樣的環境、同樣的問題,政治家們自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這和年代、民族并沒有多少關系,這也是為什么說“歷史沒有新鮮事”的原因。不過為了符合大家早已形成的語言習慣,我們這里還是會說“政治傳統”。
還要說明的是,這里筆者并沒有筆誤,事實上即便在蘇聯時代,“寡頭政治”作為一種政治傳統也依然是存在的。自斯大林去世之后,蘇聯的各個部門以及地方政權,都有了極大的自主權限,進而最終有了“諸侯化”的趨勢,而無論是赫魯曉夫還是勃列日涅夫,為了盡快坐穩位置,對此都選擇了聽之任之。后來1991年蘇聯解體,這其中戈爾巴喬夫雖然犯下了一系列錯誤,但是必須要說的是,這里面也有之前遺存的隱患。在蘇聯的最后時刻,葉利欽給政治寡頭們開出了更高的價碼——允許他們裂土分疆,獨立建國,于是最終葉利欽贏過了戈爾巴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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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聯時代的官僚集團雖然不像沙俄時代的貴族那樣靠血統承襲,但是在“擅權”這個問題上卻是大同小異,其實還是帶著政治寡頭的色彩。即便是斯大林,在面對這幫人的時候,也經常沒有辦法。這一點從蘇聯建國初期的能源問題上就可以窺見一二。
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前,石油取代煤炭就已經是公認的大趨勢。當時,各工業國工業體系都在迅速用石油代替煤炭,搞“新能源革命”,即便是沒有石油資源的德國也不例外(國家間的競爭不會因為你不具備某種條件就照顧你,沒條件那就自己去想辦法)。然而原本作為當時第二號產油國的蘇聯(第一是美國),卻遲遲沒有改變自己的能源結構。
這里面的原因讓人哭笑不得:蘇共是一支純粹的工人階級政黨,在十月革命以前,沙俄的工業其實只能算是趕上了第一次工業革命的末班車。不要忘了,第一次工業革命還有一個別名——“煤鐵革命”。在十月革命爆發之前,沙俄的工業體系,大部分都還處在煤炭時代,只有一小部分觸碰到了石油時代。
所以在當時的俄國工業體系中,鋼鐵和煤炭是最為龐大的兩個產業,也是產業工人人數最多的兩個產業。那么按照比例來說,蘇共高層中,來自鋼鐵產業和煤炭產業的官員數量最多,那么他們的發言權自然也就最大。于是,蘇聯建國初期工業建設的偶像,便是出身于煤炭行業的斯達漢諾夫——非常有意思的是,中國在工業大發展時期樹立的典范,是代表當時先進生產力的石油領域的鐵人王進喜。
相對于煤炭和鋼鐵集團,石油產業出身的官員,當時在莫斯科的發言權就要小得多。石油的分布遠沒有煤炭那么廣,當時蘇聯的石油工業多分布于阿塞拜疆,那里遠離政治中心的莫斯科。結果地理上的距離便導致了政治上也和高層拉開了距離。
此外,石油生產需要的人員數量原本就比煤炭少得多——在蘇聯時代,要生產同樣當量的能源,石油產業需要投入的人員數量只有煤炭產業的1/4.這個技術上的優勢,卻導致了政治上劣勢——人少則言輕。
斯大林對未來的能源格局自然有著清醒的認識。1927年蘇共十五大會議期間,斯大林特別強調:“誰在石油工業中擁有優勢,誰就在未來的戰爭中占據主動。”
然而蘇聯官員們對此的回應卻是:蘇聯計劃經濟委員會于1930年做出決定,要大力發展煤化油產業,最終的目標是蘇聯50%的液態燃料從煤炭中獲得——煤化油技術來自20世紀初的德國,由于德國本土沒有石油分布,所以以此來作為替代手段。對于蘊藏有大量石油的蘇聯而言,這顯然是多此一舉。更荒唐的是,按照此前德國的經驗,在德國本土生產煤化油的成本是從墨西哥購買石油的45倍。除非是在戰時沒得可選的情況下,否則這種技術很難在生產領域大規模推廣。
石油集團雖然發言權重小,但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也同樣可以為所欲為。無計劃的胡亂開采、虛報數據換取政績等現象屢屢出現。這樣一來,直到1937年,蘇聯的能源構成中,煤炭以47.5%穩居第一,石油只占16.1%,剩下的則是泥炭和木頭。
此后,計劃經濟委員會在“二五計劃”的總結性文件中干脆說:“石油已經不是蘇聯主要的能源品種,在未來的能源需求中,石油需求也將降低。”此后石油所占比例果真開始下降,全蘇能源消耗的一半都來自煤炭——當時主要工業國的“新能源”升級改造正搞得如火如荼,連英國、德國和日本這些不產油的國家都不例外(英國北海油田直到20世紀70年代才開始產油),不惜推高自己的國防安全成本,也在不遺余力地推進“以油代煤”。
顯然,高官們對斯大林就是在陽奉陰違。其實政治強人遠沒有人們想象中那么“強”,即便是斯大林也是如此。那么如今的普京面對的是什么樣的局面也就可想而知了。
讓人哭笑不得的是,蘇德戰爭爆發之后,巨大的生存壓力加上原先的利益和權力格局被德軍的外力所摧毀,蘇聯原本畸形的能源格局竟然在戰爭期間迅速正常化了——最終幫斯大林達成1927年目標的,不是蘇聯的計劃經濟委員會,而是希特勒。
1991年以后的俄羅斯,其實只不過是延續了俄羅斯傳統的政治模式而已。葉利欽時代,“七大寡頭”構成了葉利欽最核心的基本盤,憑借他們的支持,葉利欽能夠在1993年的“炮擊白宮”事件中戰勝挑戰他權威的哈斯布拉托夫和魯茨科伊,能夠在1996年連任總統。但是在1998-1999年面對“盧布危機”時,葉利欽則顯得無能為力——七大寡頭既然是總統唯一的基本盤,那自然說明總統在面對他們的時候也就沒多少議價權可言。
而普京則不同,早在1997年,普京就被葉利欽任命為聯邦安全委員會主席,由此奠定了他在情報機構的基本盤,1999年第二次車臣戰爭的爆發,讓時任俄總理的普京在軍隊中得到了支持者。普京在就任總統之后,隨即強化了“聯邦國家安全委員會”,對俄羅斯的強力機關進行了整合。再之后,七大寡頭悉數倒臺……
在此之后,普京倒也沒像他最初說的那樣,真的把寡頭“作為一個階層消滅掉”,對于其余實力相對較弱的寡頭,普京選擇了和他們“和解”——其實這更像普京“降服”了寡頭階層。這也是俄羅斯歷史上上層斗爭的傳統模式——削其鋒芒,存其根本。
至于這么干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和前面提到的曹操所面對的問題一樣——既想踹開,又離不了,幾百年來只能一直“相愛相殺”下去。假如2004年那一次普京要對寡頭斬盡殺絕,能不能做成不知道,但俄羅斯的經濟運行肯定會癱瘓。
俄羅斯七大寡頭分別是:聯合銀行總裁別列佐夫斯基、大橋銀行總裁古辛斯基、國際商業銀行總裁維諾格拉多夫、首都儲蓄銀行總裁斯摩棱斯基、阿爾法銀行總裁弗里德曼、梅納捷普銀行總裁霍多爾科夫斯基、俄羅斯信貸商業銀行總裁馬爾金。
往積極一面看,相對于俄政府部門的死板和低效率(不少中俄合作項目經常是中方這一側都已經干得差不多了,俄方那邊連基礎都還沒搞利索,此外還要考慮他們排名僅135位的廉潔指數),掌握商業資源的寡頭在某些情況下反倒能更好地完成工作。譬如如今經常能把西方國家“懟”得死去活來的俄羅斯媒體,其實具體的工作都是外包給了幾大傳媒寡頭,要知道在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蘇聯官方媒體面對西方輿論戰時,經常處于毫無還手之力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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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頭”與“強人”二選一的問題,在獨聯體國家中其實是普遍存在的,譬如哈薩克斯坦的納扎爾巴耶夫,白羅斯(白俄羅斯)的盧卡申科,就都屬于典型的強人政治。而烏克蘭則是典型的寡頭政治,自獨立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就是尤先科、亞努科維奇和季莫申科三個人反復上演“三國演義”——不管誰在臺上,另外兩人都會合作把他拉下來。而在2013年亞努科維奇因為顏色革命出走以后,烏克蘭的政局進一步趨于碎片化。現總統——巧克力大王出身的波羅申科對國家的實際控制能力就異常弱化。對格魯吉亞前總統薩卡什維利這樣一個外來戶,波羅申科想把他禮送出境都做不到——2017年年底,烏克蘭警方逮捕了薩卡什維利,結果在押解途中,薩的支持者上演了一場“劫囚車”,順利把他救了出來。到了2018年3月,干脆反客為主,薩卡什維利的支持者上街游行,要求波羅申科和總檢察長盧岑科一塊下臺。
普京未來的基本盤——中產
重新梳理這段歷史我們其實可以發現這么一個問題,“寡頭”既不是俄羅斯如今的產物,也不是俄羅斯特有的產物。俄羅斯在16世紀之后形成的寡頭政治傳統,在中世紀的西歐其實一點也不新鮮,只不過西歐有將近一千年的時間去慢慢消化磨合——讓很多矛盾起碼在感官上看起來更“優雅”一點。而俄羅斯眾多國土的獲得其實不過是最近二三百年的事,這就意味著他們的政治架構,穩定性自然就要差不少。當然,這也并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事實上在西方體系下的國家中,大財團、大家族左右國家政策走向,并不是一件新鮮的事。譬如英國,800多年前的上流社會,在800多年后他們的后代仍會有超過90%的概率依舊是上流社會。而日韓的“門閥政治”和俄羅斯的“寡頭政治”,除了用詞以外,在本質上同樣沒什么區別。
真正讓人們忘了這些國家存在寡頭這件事,其實是在工業革命以后,由于中產階層的崛起。技術的發展使得社會構成越來越復雜,過去“封主——農夫”式的簡單模式,被復雜的經濟模式所取代。產業工人、技術人員、律師、醫生、會計師……在工業時代,人們可以謀生的途徑越來越多元化,農民從一個階層變成了一個職業。伴隨著經濟規模的迅速膨脹,只要上層能夠多少收斂一點貪欲(無論是自愿還是非自愿),中產階層就可以被培養出來。
而這種利益讓渡又是大有回報的:1.首先這個階層是創造和創新能力最活躍的階層——底層忙于生計沒有資源和精力去做,頂層坐擁資本,可以錢生錢,沒理由去做,唯獨中產階層,有一定的資源,又有繼續向上發展的動力;2.這個階層在文化上往往會趨于保守,是社會的穩定劑——頂層和底層其實都不怕折騰,一個丟得起,一個沒得丟;3.中產階層是最穩定的稅收來源——頂層有大量資源可以合法或是“不那么合法”地避稅,而底層原本就沒多少財富,稅負過重只可能激起民變——就像17世紀中葉的中國明王朝那樣(但是反過來說,中產階層稅負過重,則必然會透支掉社會的活力)。
而更進一步說,中產階層并非只是一個經濟層面的概念,無論過程看起來多虛偽多幼稚,這個階層的確是現代社會中政治的參與者,他們的存在,確實在很大程度上對沖掉了寡頭、門閥們的影響力,而在中世紀歐洲的政治環境下,只有強勢君主才能起到這個作用。在互聯網時代,這一點表現得尤為明顯,2017年特朗普當選為美國總統,或許就可以算是一個典型案例。
回過頭說俄羅斯,作為“近代化”的后來者,俄羅斯的發展節奏總是顯得過于“倉促”。在俄國還在玩“貴族政治”和“農奴經濟”的時候,資產階級革命和工業革命就已經先后開始了。憑借著龐大的體量和人口,使得沙俄得以躋身于列強之列,但是它的工業化進程卻嚴重落后于西方國家。一次世界大戰時,俄國連彈藥這類消耗品,也還指著從法國進口,隨著戰事日益吃緊,法國自顧不暇,不能繼續向俄國出口彈藥,東線的俄軍隨之趨于被動;在更早的日俄戰爭時期,日軍驚訝地發現,被俘的俄軍士兵,很多都是文盲,平均文化水平遠不及日軍。
1917年十月革命之后,蘇聯隨即開始了快速工業化,然而1991年蘇聯解體之后,原先的蘇共高官們搖身一變成了新寡頭,多數國民被排除在財富分配之外。按照瑞士信貸銀行研究所發布的《2016年全球財富報告》中的數據,俄羅斯是目前貧富差距最大的國家之一——1%的人口掌控著全俄74.5%的財富(同期美國的這一數據是42.1%)。于是,繞了一大圈以后,俄羅斯面對的其實依然是1547年以來的這個傳統問題。
某種程度上說,“上下同利”其實遠比“上下同心”要難達成。一次又一次的軍事和外交勝利,不僅解決了俄羅斯的地緣安全問題,也起到了凝聚人心的作用。從冬奧會禁賽到驅逐外交官,西方國家近期對俄羅斯的一系列羞辱,反倒激起了俄羅斯人的民族主義和愛國熱情,從而讓普京在本輪大選中獲得了創紀錄的高得票率。但是這終歸不會是一個國家的常態,當一切回歸穩定的時候,就要面臨“親兄弟明算賬”的問題,屆時貧富差距過大的問題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回避的。
西方發達國家中產階層占人口的比重通常是60%-70%,而在烏克蘭危機爆發之前,俄羅斯中產所占的比例平均只有38%,即便是在人均收入更高的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大城市,這個比例也僅僅為40%上下[數據源于俄羅斯縱向監測調查(RLMS),當然更悲觀的數據是30%],而按照以往的經驗,俄羅斯的中產比例一直是有升有降,這個變化規律和俄羅斯經濟的走向基本是吻合的。而自烏克蘭危機爆發以后,受西方制裁和油價下跌影響,最近幾年俄羅斯的經濟發展一直是在走低的(當然也沒有西方媒體宣傳的那么嚴重),這就意味著,在最近幾年,俄中產階層所占的比重起碼說不太可能有多少提升,甚至可能還在萎縮。
普京也確實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在他的第一個任期里,俄官方發布的《2020前俄羅斯社會經濟發展長期規劃》中就曾經提道:必須要持續擴大中產階級人數,使其到2020年達到俄羅斯居民人數的55%-60%以上;在2012年年初的總統競選期間,普京在自己的競選綱領中稱:由醫生、教師、工程師和熟練工人組成的中產階級是國家的棟梁,“應該繼續成長,成為社會中的多數”;在3月發表的經濟綱領中,更是明確向中產階級示好,宣稱創造更好條件使這部分人群(企業家、預算部門的工作者、工程師與熟練工人)實現自己的理想將是自己未來執政的政策目標。而某種程度上帶有“過渡”色彩的梅德韋杰夫,在2008年5月7日俄羅斯總統就職儀式上的講話中也明確提到,改善公民的生活水平,讓更多的人進入中產階級行列,獲得良好的教育和醫療保健領域高質量的服務,是自己任期的主要任務之一。
普京的表態自然不是僅限于口頭上,2010年俄聯邦政府實施了稅制改革,除了提高個稅起征點之外,個人所得稅還修改為單一稅率——從原來的12%、20%、30%三檔稅率,簡化為統一收取13%(1991年蘇聯解體后,俄羅斯最初的個稅是7級累進制,最低12%,最高65%),此外,針對股息、博彩業等非勞動收入,制定了30%、35%兩檔稅率。
這種看似“一刀切”的做法,其實如果算大賬的話,反倒更加合算。在俄羅斯收入透明度不高的現實下,那種看似科學的稅制,面對擁有足夠社會資源的階層時,其實是很難征收上來的,反倒是收入較高但沒什么權力背景的中產階層,會背負過高的稅負,從而失去了對創造性工作的積極性——因為“生活”變成了“生存”。假如再配合過高的福利,這最終就會成為一種“獎懶罰勤”、抑制中產的局面——這也恰恰是西歐目前的窘境。而反之,自然更加有利于激發社會活力。此外,簡化稅制還降低了俄稅務機關的運行成本。
這里還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底特朗普政府推出的新稅改方案,其實也秉承了差不多的思路——從最初計劃的七檔簡化為三檔,雖然最高征收額從計劃中的25%提升到了33%,但是低稅率覆蓋的人數反倒增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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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來美國共和黨及其支持者所秉承的理念,其實就是高收入、低稅收、低福利,而客觀說來,這種模式的確更易于讓人傾向于不斷奮斗,而不是安于現狀。
然而相對于理想,現實卻依舊顯得過于“骨感”。普京最初是作為“救火隊長”被葉利欽選中并推上政治舞臺的。在他三屆總統任期外加一屆總理任期里,他的確遏制住了俄羅斯極速跌落的趨勢,解決了大部分地緣安全危機,恢復了國內的秩序。但是,在國內的經濟發展問題上,普京的政績相對來說,就顯得不那么振奮人心了。
但也不好說普京是不是就不善于搞經濟,從2000年正式就任總統算起,這十八年時間他其實也真沒多少精力專注于經濟領域。先是要穩定國內局面,然后要降服寡頭,再接著要應對各種地緣威脅——從格魯吉亞到烏克蘭,再到敘利亞……而這樣并非因為普京只知道一味對外用強,而是俄羅斯“大而不堅”的地緣環境決定的:在蘇聯解體之后俄羅斯失去了此前1/4的國土,而且多數都是蘇聯時期的戰略要沖,如今的俄羅斯在地緣安全問題上其實已經沒有多少退讓的空間了。
相對俄羅斯來說,美國的地緣環境就要優越得多。面對歐亞大陸,美洲所處的位置完全是“孤懸海外”,同時美國又有足夠龐大的國土、人口數量和資源保有量。所以在歷次危機中,美國最壞的局面也就是選擇在全球全面收縮(局部收縮更是不新鮮),然后專注于解決內部問題——如今的特朗普政府其實就有這個趨勢。而如今的俄羅斯卻沒有收縮的本錢——“俄羅斯雖大,但是我們卻無路可退,因為我們身后就是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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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俄羅斯的西部為例,俄羅斯在歐洲地區的國土,幾乎都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除了第聶伯河,你幾乎找不到任何像樣的地理屏障。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麻煩的問題,波德平原與東歐平原放在一起,大致的形狀就是一個側放的三角形,三角形的一個角在德國,而對應的一條邊則在俄羅斯,也就是說,從西歐出發,越往東走你會覺得越“寬”。換句話說,如果有什么人要自西向東進攻俄羅斯的話,那么越往東打,俄羅斯人的防線就會越長,防守難度就會越大——兵力和資源一共就那么多,戰線越長,分布的密度自然也就越低。當初拿破侖和希特勒都曾想過要速戰速決滅了俄羅斯(蘇聯),其實很大一部分底氣就來自這里——這種地形很難守住,誰處于守勢誰吃虧。
所以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兩德統一,前華約國家“變色”,烏克蘭、白羅斯(白俄羅斯)等加盟共和國獨立,以及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徹底停止的北約東擴,這些讓俄羅斯損失的不僅僅是防御縱深。對方每往東擴張一步,俄羅斯的防線就要跟著拉長一大截,在軍事上的防御難度自然就跟著增加一分。
2011年時,俄羅斯國內曾爆發過一系列規模不小的反普京游行示威,除了西方國家在背后暗暗推動之外,這里面另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是俄羅斯國內的中產階層,正在對改變現狀漸漸失去耐心。當時的示威者中,有60%來自中產階層——那一次恰恰是俄羅斯中產階層第一次在政治上顯示出存在感和影響力。
在他們看來,普京依舊是和寡頭們站在一起,而自己的生活,則始終處于缺乏安全感和缺乏進一步上升通道的狀態。你可以說他們沒有看到事情的全貌,但不能說他們的感受是不真實的。當然,隨著烏克蘭危機的爆發,特別是在收回克里米亞之后,俄羅斯人再一次激發出了他們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
這件事多少帶有一些諷刺的味道:普京要想固化自己的政治遺產,最根本的解決途徑就是壯大中產階層,改變俄羅斯社會的財富分配結構——就像當初他所計劃的那樣。然而由于這一承諾遲遲無法兌現,這些未來的基本盤,如今卻時常會做出一些令人不快的舉動。這對俄羅斯上層包括對普京本人來說,都是對其政治手法和政治胸懷的一個考驗。
或者也可以這么說,在后面的6年里,普京需要做的事其實和特朗普需要做的事,在本質上都差不多,都是要強化中產階層以及他們所依托的實體經濟——對俄羅斯來說,則是要擺脫對石油產業的過度依賴(這或許也是特朗普和普京在個人間彼此惺惺相惜的一個原因)。
在上一個任期里,普京一反以前的常態,對軍工、軍隊、情報機構等自己的基本盤“下手”,連續裁汰、撤換了一批官員。這顯然是在為“后普京時代”做鋪墊,改變人的配置,最終的目的必然是為了改變利益關系。在第四個總統任期里,普京必然要試圖對俄羅斯內部,做一些改變——那么在烏克蘭、敘利亞等外部問題上,只要沒觸及俄羅斯的底線,在未來普京或許就會做一些適當的妥協,那么再進一步說,或者之前俄羅斯強硬的態度,沒準兒也可以(數據來源:Haver Analytics中金公司研究部)理解成是為后面的討價還價留出空間。
總而言之,雖然如今各種媒體和專家學者都在討論關于六年以后“普京接班人”的問題,但是如果把格局放大一些看,如果普京是一位負責任的政治家,那么相對于“接班人”問題,如何改變現在俄羅斯的財富分配格局,其實才是更加重要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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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單一稅制并不新鮮,中國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普及了這一做法。先秦兩漢時代,稅收征收的是實物,即糧食和布匹,學名叫作“租”。而稅收的大頭,在當時顯然是農業稅。
在當時,你的地土質好不好,陽光充不充足,取水方不方便……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國家壓根不管,全國上下所有的農田都是一個征收比例,一般情況下稅率是5%-10%,歷史最低的時候能到3%多一點。
這種“一刀切”的做法,看似簡單粗暴,有失公允,但其實反倒是最公平、最合理的:我們可以想象一下,你要是想把稅收精準化,是不是每年或者至少隔個幾年,就得先對全國的農田進行一次普查?再然后,就得根據不同的畝產,定出一個階梯化的稅率。那么再然后,會發生什么呢?
首先,無論在任何時代,這種普查都必須動用大量人力,深入基層,一一排查。這些人自然也是要吃財政飯的,那么多出來的這塊財政支出從哪兒來呢?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那就得相應增加稅收。
其次,最可怕的是這將提供了海量的權力尋租空間。這種大規模普查,想一一核實、復查,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那后面想一想也該知道會發生什么,富裕的人家只需要花點錢,打點好這些基層的公務員,就可以把自己家的地統統算成低產田,這樣自然就可以避稅。
可是每年的財政消耗是一定的,這一塊是國家的“剛需”,既然富人們少繳了稅,那這部分稅收缺口該誰來填呢?顯然只能是沒什么能量的窮人。那最終會怎么樣呢?明朝末年,就是因為東南士紳拒絕繳稅,結果稅負負擔全都壓在了北方的貧苦農民身上,最后終于逼出了李自成、張獻忠——這就是最后的結果。
一個長期的隱患——車臣
隨著“后普京時代”的到來,俄羅斯一個被“冷凍”起來的麻煩,面臨“解凍”的危險。這個問題就是——車臣。
關于車臣問題的來龍去脈,筆者在之前的幾本書里已經做過比較多的說明,這里就不多加贅述。在此,我們只需要知道兩個問題:
一、從地緣戰略角度說,車臣的位置非常重要。車臣共和國是俄羅斯85個一級行政區之一,地處北高加索山區,首府格羅茲尼,面積1.73萬平方千米——比北京市略大一些,人口只有126萬(2010年數據)。從地理位置上來說,這里就像是大高加索山脈向東歐平原突出來一塊。
從古到今,這種地形都屬于兵家必爭之地,因為借助山區的屏護,你進可以襲擾周邊平原地區,退可以依山防守,以少勝多——說得再直白一點,您可以想象一下座山雕的威虎山、水滸里的梁山,車臣其實就相當于它們的放大版。
這樣一個“彈丸之地”,卻是里海沿岸到黑海地區石油管道的必經之路,同時還是俄羅斯腹地與在外高加索地區三個共和國(印古什、達吉斯坦、北奧塞梯-阿蘭)之間鐵路干線的必經之地,此外,這里的地下本身還蘊藏著豐富的油氣資源。
換句話說,這個看似不大的地方,卻關系到俄羅斯相當一部分石油出口的安全,同時關系到俄羅斯對外高加索地區是否能有效控制。
二、通過兩次車臣戰爭(分別爆發于1994年和1999年),俄羅斯雖然暫時解決掉了這個共和國的叛亂問題,但事實上卻依舊遺留了大量隱患。
如今媒體上都稱呼俄羅斯人是“戰斗民族”,可是車臣人卻讓“戰斗民族”們頭疼了一百多年。1859年,車臣才正式納入俄羅斯版圖——妥妥的新收之地。而在此之后,由于車臣民族民風彪悍,當地的伊斯蘭教文化與東正教文化又有極大差異,這一百多年里,車臣地區出現過多次獨立運動,2004年造成335人死亡的別斯蘭人質事件就是由其一手策劃的。之后又屢屢遭到彈壓。
最嚴重的一次,是在蘇德戰爭期間,一部分車臣人和德國人合作,成立了“高加索兄弟特別黨”,這一舉動最終讓斯大林下令,將車臣人全族強行遷移到中亞和西伯利亞地區,并且在當地受到監控。1957年赫魯曉夫上臺以后,又對車臣人進行了平反,并且把他們又遷了回去。雖然后來厚加補償,但終歸沒法消弭他們對俄羅斯的恨意和離心離德。
不過以俄羅斯的國力而言,這個問題其實還不算什么大問題,真正的麻煩在于人口。兩次車臣戰爭雖然以俄聯邦政府的勝利而告終,但是打得卻異常慘烈,即便對“戰斗民族”而言,也絕對稱得上是噩夢(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看一部反映車臣戰爭的電影——《煉獄》,光聽名字您也應該猜到俄羅斯的想法了)。除此正面戰場之外,車臣反政府武裝還對周邊的平民頻繁發起恐怖襲擊,最終迫使絕大多數俄羅斯族都離開車臣以及其周邊地區。打個比方來說,主體民族的缺失,等于是讓車臣和莫斯科直接失去了“骨骼和筋腱”的連接,剩下的只有表面的“皮肉”。
車臣共和國現總統拉姆贊·卡德羅夫出生于當地的大家族,他的父親艾哈邁德·卡德羅夫曾任車臣首任總統,于2004年5月9日在車臣首府格羅茲尼的一起恐怖爆炸中身亡。說得直白一些,小卡德羅夫的身份其實更像是中國唐朝后期藩鎮割據時代的“節度使”,如今的車臣其實依然像是一個國中之國,俄聯邦的法律在那里事實上是不起作用的,小卡德羅夫掌握著當地的經濟、法律、社會運行乃至當地人的生殺大權。這聽起來與1994年第一次車臣戰爭爆發之前的狀況沒什么區別,但唯一的區別是,他對莫斯科是忠誠的,某種程度上說,這種忠誠其實更像是對普京個人的忠誠——這在一定程度上或許也是源于他們民族對強者的敬畏。車臣當地武裝東方營曾在多場戰事中,以“志愿者”的身份參與其中,這讓俄羅斯獲得了更為靈活的介入手段(理論上說他們只是俄羅斯公民,沒有任何官方身份)。
而普京對車臣則一直采取軟硬兩手:一方面,目前車臣的經濟運行,完全仰賴于莫斯科源源不斷的、輸血性的巨額財政補貼(當地民風不事生產,所以基本不可能通過自身建設形成造血能力);另一方面,俄羅斯最精銳的58集團軍一直駐扎在北奧塞梯-阿蘭共和國首府弗拉季高加索,只要需要,可以隨時開進車臣(同時他們應該肩負著應對格魯吉亞等地突發情況的任務),此外,150步兵師(二戰時攻入柏林帝國大廈的就是他們)也被部署在了距離車臣不遠的羅斯托夫。
短期看,車臣尚不至于出什么變亂,但長期來說,2024年時普京已經72歲,而1976年出生的小卡德羅夫才48歲——正是壯年,屆時無論是繼任者還是年老的普京本人,是不是還能讓他維持如今的忠誠,誰也說不好。
此外,從更大的范圍去看,車臣也存在一個目前伊斯蘭教社會普遍存在的問題:人口出生率高,年齡構成年輕化,但是社會經濟卻提供不出那么多就業崗位來消化越來越多的青壯年。之前中東地區的一系列變亂,就深層次原因來說,基本都是源于這個問題。而未來伴隨著人口的不斷增長,車臣地區同樣也將要面對這個問題。屆時即便小卡德羅夫繼續死心塌地地忠于莫斯科,但是他是否有能力應對那時候的局面,如今也不得而知。
而從俄羅斯的角度來說,未來除非重新讓俄羅斯族移民實邊(問題是現在連俄羅斯腹地都在面臨人口危機),否則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什么辦法能從根本上消除車臣的隱患。
令人看不到希望的未來
說了一圈,回過頭來看,其實在俄羅斯未來所面臨的各種不確定因素中,最讓人不安或者說看不到希望的,還是人口問題。一個民族如果傳承到最后,只留下一堆文物,放在別人家的博物館里,那它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將失去意義。唯有人存在,一切才有從談起。
從更大的格局著眼,其實俄羅斯所面對的問題,也并非它一家的問題,而是整個西方文明目前都要面對的問題——俄羅斯所屬的東正教文明,說到底也還是西方基督教文明圈內的一部分。維持一個社會的正常運轉,需要的生育率(反映育齡婦女生育頻度的指標)是2.1,而現在西歐的生育率,英國是1.66,德國、希臘是1.3,意大利1.2,西班牙1.1……美國的人口生育率倒是達到了2.1,但其很大一部分是非裔和拉美裔貢獻的,作為主體族群的歐洲裔白人,生育率數字其實也比他們的西歐表親強不了太多。從全球看,20世紀60年代,歐洲裔白人占世界的四分之一,到2000年,變為六分之一,到2050年,就將只有十分之一。
也可以說,現在大伙其實都感覺到了不安,而西歐的情況看起來還要更早一些,因為他們還需要應對不斷涌入的難民。如果把西方文明當成一個整體來看,它其實已經分為彼此存在聯系但又涇渭分明的三部分——歐、美、俄。
※俄羅斯的地緣優勢,除了幅員遼闊和資源豐富之外,還有一條就是它的位置靠近歐亞大陸的中央區域,但是缺乏優良的出海口讓其減分不少。
從上面的表格不難看出,三個板塊比較而言,歷史最為悠久的西歐的未來恐怕是最不妙的,而美、俄則都還可以“再搶救一下”。那么從長遠來看,這三個文明板塊的走向,可能就值得玩味了。顯然,面對西方的經濟制裁和地緣安全方面的壓力,俄羅斯這只“雙頭鷹”在近期“向東看”的可能性會越來越大,無論是經濟還是政治,就現實利益而言,它和中國之間顯然存在著極大的交集。
可如果把時間線放得更久一些呢?如果俄羅斯能比西歐撐得更久一些,那么在未來,西方文明三板塊中,會不會至少有兩個湊在一起抱團取暖?如果以這個角度來看,或許也就能解釋,為什么在如今俄羅斯的經濟數據如此難看的情況下(2016年時經濟總量已不及韓國,僅略高于中國的廣東省),美歐面對俄羅斯,還是視其為大敵——未來誰是西方文明圈的基石,在這個問題上,美、俄還是需要爭一爭的。而至于西歐,如果真要二選其一的話,顯然俄羅斯不會是他們的優先選項。
當然,也存在另一種可能性,就是現在這種格局會一直持續下去,未來依舊是美歐會相對走得更近一些,而俄羅斯則會漸行漸遠,最終成為一個不怎么強大的獨立板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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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文化承襲角度來說,俄羅斯肯定是歐洲文明的一部分。而需要注意的是,歐洲的那些個“國”,和中國這個“國”其實不是一回事。我們平時說到“中國”這個詞的時候,在不同的語境下,它可能指的是政治、法律意義上的國家,也可能是指文化或者是民族,因為自公元前221年秦統一華夏之后,中國的政治疆域、文化疆域和民族疆域基本是重合的,多數時候這三者根本分不清楚。
而西方文明其實更接近于我們春秋戰國時的狀態——一個文明圈子(基督教文明)里包含若干個真正意義上的國家,而這些國家又都是城邦聯合而成的,老百姓的認同感可以分為不同層級,上面有文化(宗教),下面有城邦,“國家”認同只是中間的一個層級而已。
因此在各個歐洲國家,一國中央政府的權威性始終是比較有限的,說得再直白點,只要是歐洲(文化意義上的)國家,理論上就存在分裂的隱患(想想西班牙的加泰羅尼西亞、巴斯克,英國的北愛爾蘭、蘇格拉,法國的阿爾薩斯和洛林,加拿大的魁北克以及特朗普就任后美國一大堆不買賬的“藍色州”)。在近代以前,歐洲政治的常態就是,一個政治強人現世,各地豪強(寡頭)就會被壓服,一個強大的國家就會以極快的速度崛起,然后隨著強人的老去直至死亡,這個國家的國運又會迅速逆轉,如此周而復始,沒有任何一個國家來得及讓自己強大到足以統一歐洲。
在國家概念之外,其實中國文明疆域的概念始終都沒有消失過,只不過自秦始皇統一天下以后,中國的政治疆域和文明疆域基本都是重合,習慣性思維使得我們常常自動忽視這個問題。
可是西方人卻始終分得清清楚楚,文明疆域之內和之外,在他們的心中是不可能對等的。
我們在看待外部世界的時候,已經習慣了以國家或是國家聯盟為基本單元來看待。而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如何看不重要,關鍵還要看別人怎么去看。以文明為基本單元來看的話,中國其實可以視作一個獨立的文明板塊,我們面對的西方基督教文明圈,擁有9億人口,經濟總量占全球總量50%,頂級科技論文占總量的70%……
關于這一點,最典型的例子可能就是澳大利亞。從地理角度上講,澳大利亞其實完全可以算作一個亞太國家;從經濟角度來說,中國是它最大的貿易伙伴,澳大利亞三分之一的貿易額來自中國。可即便如此,在2017年,澳大利亞卻還是爆出了排華運動——在西方文明系統的國家中,澳大利亞一直以來都是最保守、最傾向于右翼的。
其中的原因也非常簡單,在澳大利亞看來,他們所處的位置是一塊遠離自己“文明本土”的飛地,這種環境讓澳大利亞的主流階層,始終都彌漫著深深的危機感,對日益強大的中國,自然也就始終心存戒備——雖然這種戒備之心在我們看來是毫無必要的。
在寡頭政治這個問題上,日本其實是和俄羅斯最有共同語言的國家。在明治維新之前的江戶時代,日本事實上一直處于一種門閥大族割據的狀態,而天皇則是幕府“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傀儡而已。這其實就是中國三國亂世的超級加長版,可能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日本人對中國三國時期的興趣遠大于其他時代——這段歷史最能引起共鳴。
而所謂“明治維新”,其實更像是“明治復辟”,在上千年來,天皇權威性最強的時期,就是19世紀60年代到1945年戰敗前,借助關東武士階層的力量,天皇擺脫了當時地位已經岌岌可危的關西門閥的控制,而日本事實上的首都也從京都遷移到了江戶——也就是現在的東京(從法律角度說,日本其實并不存在“首都”,只能說東京起到了首都的功能)。
這之后的歷史,真正讓日本歷史出現轉折的并非是教科書里常常提及的“西化”(日本人的成功恰恰在于沒有一味照搬,而是強調“和洋并用”),而是強化中央集權。明治維新之后,緊隨其后就是“奉還籍冊”“廢潘治縣”運動,即實際把持地方控制權的門閥貴族們(大名),將手中掌握的戶口和田畝冊全部交給中央政府,這其實就是讓渡了人口和土地的控制權。
作為回報,日本首先以全國之力,引進技術設備搞出了一批工業企業,然后又以相對低廉的價格將這些企業出售給門閥貴族——這其實也可以看作一次由國家所主導的比較特殊的分封。
與沙俄皇室的做法類似,天皇同樣也在通過軍方的力量來對沖門閥對國家實際控制權的壟斷,所不同的是,日本天皇還引入了英國這個國外的勢力來同時對沖另外兩支力量——日本所在的位置,加上它大小適中的體量,使得它最終被英國選中,作為對沖沙俄和清朝影響力的亞洲代理人。
在明治時代,日本的政治力量保持了一種“三足鼎立”式的平衡,而明治天皇得以在這種平衡中維護自身的權威。
到了大正時代,英國的國勢變得難以為繼——特別是在一戰之后,日本由此徹底取得了獨立自主,然而此前“軍方——門閥——外國勢力”所構成的三足鼎立的政治平衡也隨之被打破,門閥由此有了一家獨大的機會,而和20世紀90年代的俄羅斯一樣,寡頭專權開始迅速惡化國家的財富分配結構——這其實也印證了“福禍相依”的道理。
到了昭和時代,為了扭轉局面,昭和天皇(裕仁)為了對沖掉門閥的影響力,開始扶持軍方勢力,然而軍部的崛起并沒有扭轉此前門閥專權所帶來的問題,相反卻讓軍閥坐大,最終讓日本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罪魁禍首。
日本戰敗之后,軍部的影響力基本就不存在了,而天皇則被符號化,日本社會再次回到了門閥獨大的局面。然而不同的門閥派系之間依然存在彼此制衡的關系,同時大伙兒頭上還有一個作為“太上皇”的美國。此外,為了對沖英法兩國在制造業上的影響力,戰后美國一直在制造業領域扶持日本和西德兩個自己牢牢掌控的國家,憑借著這一系列不可復制的優勢,日本在當時號稱“一億中產”——就是說絕大部分國民都屬于中產階層。當然這也不是無代價的,到了叫你簽“廣場協議”的時候,你也只能就范。
說了一圈,政治其實就是一門“用人”的科學,而這門學科的首要之處,則在于平衡。
而自冷戰結束之后,之前被發展所掩蓋的一系列問題開始慢慢凸顯了出來。門閥對社會資源的壟斷,職業官僚架空政治家實際掌控權力,除此以外,日本少子化、老齡化的問題開始日益嚴重,與此同時日本社會的貧富差距開始悄悄地再拉大,“一億中產”越來越像是一個“歷史名詞”……
看過前文之后,這些問題想必大家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更巧的是,就像俄羅斯處于西方文明的邊緣地帶一樣,日本同樣處于中華文明圈的邊緣地帶,只不過俄羅斯是被動被推到了邊緣,而日本之前則是主動為之。在可以預見的未來,日本遲早也要面對在東西兩個方向二選其一的問題。
而從2018年年初開始,中日雙方都在各種場合釋放了之前少有的善意。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年初就曾表示,“日本將好好應對與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相關的個案合作”。安倍在東京參加時事通訊社主辦的新年會時還曾表示,“2018年是《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締結40周年,希望今年能成為中日兩國人民都承認兩國關系長足改善的一年”。
某種程度上說,這或許也是對上面說法的一個印證。不過也無須對此抱以太大的希望,畢竟自戰敗以后,日本喪失掉了很大一部分自主權。在這個問題上,中國幫不了日本太多的忙,這個問題最終只能靠他們自己來處理,而對中國來說,只能說一切隨緣便好。
而從更長遠的角度來看,1967年日本人口首次過億,此時日本處于經濟起飛階段;1985年人口達到1.1678億,四年以后日本經濟總量超越蘇聯;2007年,日本人口達到峰值1.2777億,隨后開始下降。三年以后的2010年,世界經濟第二的位置被中國所取代。
這意味著,日本人口資源的潛力已經被挖盡——所謂“一億中產”,其實也可以理解為把這個國家絕大部分國民都已納入到了本國的工業經濟循環當中,1.27億國民的創造極限也就到這里了。當然,以這個數量級的人口,創造出如此龐大的經濟、工業和技術成果,實事求是地說,這個民族的確是值得欽佩和學習的。
這里說句題外話,印度等發展中國家,目前最大的問題恰恰是絕大多數國民都被排除在這個循環之外,所以人口長期看也許是潛力,但是短期內肯定是負擔。
顯然,中國的潛力遠沒有到頭,那么再往后,中日之間的競爭關系將越來越難以成立,不是友好還是敵對的問題,而是你有沒有資格做我敵人的問題。假使有一天它徹底失去了做敵人的資格,那或許做朋友就真可以做踏實了。
從未放下的“核大棒”
2018年3月1日,普京按慣例發表了一年一度的國情咨文,而與往年不同的是,這一次普京把這場發布會變成了一場軍工版的WWDC(蘋果全球開發者大會,主要用以展示最新的技術和軟件)。唯一不同的是,普京拿出來的不是智能手機,而是一系列看起來“黑科技”感十足的新式武器。雖然之前各個媒體已經大幅報道過,不過為了方便起見,我們這里還是先用“外行話”來簡單說說——
“薩爾馬特”洲際導彈:簡單說,很大(全重超過200噸),很難防御,一次可以帶很多核彈頭(最多9枚),射程可以覆蓋全球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國家。但是因為個頭太大,所以只能老老實實待在固定的地下發射井。這意味著這種導彈并不太適合拿來做核報復的工具,而更適合“先發制人”——因為很難移動,所以肯定是對方第一輪核打擊的頭號目標。
這個其實應該算是大國的標配(只限于中美俄),而這一次應該就是正常的到期換代——相當于是從iPhone7升級到iPhone8一個性質,強大是足夠強大,但技術跨度還算不上黑科技。
“海燕”核動力巡航導彈:不光彈頭是“核”的,發動機也一樣,雖然可能不怎么環保,但是理論上航程近乎是無限的(甚至可以連續飛行幾周時間)。要知道,迄今為止還沒有哪個國家有能力對全球進行24小時的無縫監控——否則馬航MH370客機也就不至于這么難找了。這意味著“海燕”可以以很低的飛行高度,盡可能地繞圈、迂回,躲開對方所部署的大部分雷達,然后神不知鬼不覺發起突然攻擊。
“匕首”高超音速導彈:從俄羅斯官方公布的影像看,這種導彈怎么看都像是“伊斯坎德爾”戰術導彈衍生出的空射改進型,前者是一型非常優秀的戰術導彈,但畢竟還沒高到“黑科技”的程度。簡單說,“匕首”的技術含量可能不算特別高,但這也意味著它很成熟,應該馬上就能拿來用——按俄方的說法就是“進入試驗戰備值班狀態”。筆者大膽推測一下,“匕首”應該是用于戰術核打擊的。
“先鋒隊”高超音速滑翔式戰略導彈系統:這個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黑科技”,飛行速度可以達到音速的20倍,由彈道導彈作為載體,將其帶出大氣層之后,會像“打水漂”一樣在大氣層邊緣滑翔,速度快,且飛行軌跡難以預測。這項技術讓俄羅斯在前沿領域,保住了第一陣營的地位(目前開發高超音速飛行器并且確定成果的也就是中美俄三家)。
激光武器:按照俄方公布的資料,這應該屬于戰略級別的激光器——可以攻擊衛星和來襲的導彈。考慮到冷戰時期,針對美國的“星球大戰”計劃,蘇聯也曾經搞過基于外太空技術和新概念武器的“紅星之戰”計劃,俄羅斯起碼說肯定不缺技術儲備。
“狀態-6”核動力無人潛航器:你可以把它看成一枚超大號的核動力魚雷,可以慢悠悠(相對于天上飛的東西)但也無聲無息地從水下越過大洋,然后在沿海地區引爆核彈頭,摧毀沿岸海港甚至城市之類的目標。在冷戰時期蘇聯作過相關技術的開發。
這一圈說下來我們會發現,其實普京公布的這一系列新式武器,關鍵之處并不在于“黑科技”,而是它們都是和“核”密切相關的。不少人認為,普京當時如此高調地公布這些“大殺器”,是為了給自己半個月后的總統大選“加分”,而實際情況或許并沒這么簡單,畢竟普京相對于其他候選人的優勢已經足夠大了,一下子公布一堆“國之重器”來助興,其實必要性并不大。
真正的原因或許要追溯到一個月以前:2018年2月2日,美國五角大樓公布了醞釀一年之久的新版《核態勢評估》。這份評估報告要求美國政府研發新型核武器,提高核威懾力,對海陸空三類核武器進行全面現代化升級。再具體點說,就是要開發當量更小,更加靈活,真正可以“隨便”拿出來用的戰術核武器。美國人的邏輯非常明了——冷戰結束后,美國一度低估了中俄等國在計算機、航空、精確制導、隱身技術等武器技術上的進步速度,原先設想的那種單憑“黑科技”常規武器,就可以碾壓全世界的想法,后來被證明是極其不靠譜的。
如今雖然美國的科技實力依舊具備極大的優勢,但是這個優勢已經不能用“絕對”來形容了。這種時候,就需要靠戰術核武器來拉大這個優勢——用常規彈頭,可能連續命中幾枚導彈也未必能擊沉你一艘軍艦,但是用戰術核彈頭的話,一堆導彈飛過來,只要一枚沒攔住,你少半個艦隊就會遭到重創。
如果對方不是核國家,那么這種情況下除了詛咒特朗普,基本就再沒什么可行的反擊手段了。即便是對核國家,要動用戰略武器進行核報復,這個決心還是很難下。不要忘了,美國同時還具有戰略核武器的質量和數量優勢。
假如到了互相摧城滅國的最后時刻,那下令動用核反擊力量作拼死一搏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可如果只是被摧毀了一個軍事基地呢?或者是一個橋梁之類交通樞紐癱瘓呢?再或者一支成建制的大部隊受到重創,遭遇大量傷亡……這里面任何一條,都可以在戰場上扭轉戰局走向,可是它們是否算是“最后時刻”呢?這個問題,不到“最后時刻”到來之前恐怕誰都難以回答。
美國人的思路,其實就是通過這種“切香腸”的方式,把戰爭烈度進一步量化,然后再在其中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區間。那么對此最好的應對策略,其實還是讓它在哪個區間都占不到什么便宜。于是就如我們所看到的,普京展示了俄羅斯的新一代核打擊力量“套裝”。
俄羅斯有句諺語:“鐵棒橫掃,無可阻擋;如遇阻擋,鐵棒加粗。”很顯然,這個世界上信奉這一原則的絕不只俄羅斯一家,而各種“粗細”的核大棒則是“鐵棒”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會單純因為你“熱愛”它,它就會主動對你投懷送抱,這其中就包括“和平”。
而需要說明的是,現在還有一些觀點認為,核武器的威力可能是被夸大了。迄今為止人類試爆過的最大當量核武器,是蘇聯于1961年試爆的一顆當量為5000萬噸TNT的氫彈,代號“伊凡”(“Иван”),也被稱為“沙皇炸彈”,它的當量是廣島原子彈的3846倍,但是沖擊波的波及半徑也僅僅擴大了9倍。試爆中,55千米以內的磚木結構建筑基本被全數摧毀,而如果面對大城市的鋼筋混凝土結構建筑,特別是有抗震要求的建筑,這個殺傷半徑恐怕要大為縮水,而且這個級別的核彈,因為個頭和重量實在太大,事實上也基本不具備實戰的可能性——多數戰略級別核彈頭的當量通常都是十萬噸級。
其實想一想也會發現此前的“常識”有不對勁的地方。冷戰時期美蘇共計進行了1700多次核試驗(美國1030次,蘇聯715次,而我國不過45次),它們手里掌握的核爆方面的各項數據自然是最多的。而在冷戰時期,雙方造的核彈,按照一般說法都夠毀滅對方幾十次。如此大規模“重復投資”(不只是制造,因為核材料具有腐蝕性,所以核彈的日常維護也是一大筆開銷),這顯然是不合理的,冷戰時期各大國也許確實“瘋狂”,但“瘋狂”畢竟不等于是“瘋子”。
如果這一說法是正確的話,那么好消息是人類文明其實并不是那么容易被瞬間毀滅,而壞消息則是,核武器自然也不會真像人們所想象的那樣,只有待在發射架上才是有效的,它們被使用的可能性或許比我們想象的要大——雖然不至于毀滅人類文明,但是重創還是能做得到的。
所以,無論真假,我們還是希望永遠不要有驗證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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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核動力導彈聽著很“驚悚”,但其實并不新鮮,早在20世紀50年代,美蘇就都已經做過這一方面的研究,而且美國人的進度可能還更快一些,當時已經開發出了代號“冥王星”的核動力巡航導彈,不過當時沒有“反攔截”這樣的概念,只要導彈飛得足夠遠、足夠快就萬事大吉了。而蘇聯和美國分別在1957年和1959年裝備了洲際彈道導彈,它們速度更快,結構也更簡單,而且還不用考慮飛越自己國土時造成核污染的問題,于是核動力巡航導彈理所當然地就被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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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如今人們的認識不同,在冷戰時代核武器并不僅僅是一種最后的威懾手段,而是很可能作為戰爭爆發后最先使用的打擊手段。按照當時的很多作戰想定,戰爭的場面很可能是這個樣子:首先用核彈重創敵國的工業、交通、政治等基礎設施,以及正在集結的部隊、機場、港口等軍事目標,在核打擊之后,由飛機、坦克等所組成的常規力量才會跟著蜂擁而至。而反擊的一方,也同樣會將核武器作為最重要的反擊手段……所以在當時,核打擊力量是大國軍事力量中最為核心的組成部分。
在20世紀50、60年代,人們對于核能利用的熱情遠不止琢磨著用它來炸死同類那么簡單。除了現在還在繼續發展的核電站、核動力潛艇、核動力航母之外,當時人們還開發了核動力巡洋艦、核動力驅逐領艦,甚至還有核動力飛機、核動力坦克乃至民用的核動力汽車,美國的一家兒童玩具公司還做出了給小朋友玩的原子能玩具——里面真的有釙210、釕106等放射源。而同一時期,蘇聯人成功地通過引爆核彈開鑿了一座水庫,順便還滅了土庫曼斯坦境內一座油氣田的大火(已經連續燒了42年)。到了70年代,蘇聯還開發出了以熱離子反應堆來供電的衛星,用于監視美國海軍的活動(1978年時其中一顆核衛星墜毀到了加拿大境內,造成5萬平方千米土地被污染,由此引發了兩國間一場不小的外交糾紛)。
這其實就和早些年的“納米”,如今的“人工智能”一個意思。一項全新的技術出現之后,人們就會想方設法把它和各種已有的東西進行“嫁接”,以此在商業上創造新的需求,建立新的市場,譬如廉價且高性能的芯片+移動互聯網+手機,于是就有了智能手機,緊接著繼續“嫁接”,就有了智能手表、智能眼鏡、智能水杯甚至智能運動鞋……再接著就是現在越來越熱的無人駕駛汽車。
其實從石器時代到青銅時代,再到鐵器時代、煤鐵時代、電氣時代,人類的每次技術進步都是如此。一項技術性的技術被開發出來,緊接著被各種“嫁接”,于是人類就迎來了一次技術大潮,我們的生活乃至社會形態隨之被徹底改變。
前者是真正推動我們社會發展的“源動力”,它的出現往往需要漫長的等待時間,最初靠的是偶然的運氣,越往后,也越依賴于系統性的技術研究,這意味著長時間不見經濟效益的資源投入。顯然,當技術發展到這個程度時,就需要國家來進行投入了。
由此我們可以推論出這樣幾個問題:1.對一些科研機構而言,“賠錢”是天經地義的,他們決定了一個國家是否可以在若干年以后成為世界新的領跑者;2.也正因為賠錢是必然的,所以你也就無法以經濟盈利多寡來衡量這些領域,因此就需要其他的方式來衡量錢是否“賠得比較有意義”,這就是我們常說的科研體制是否合理的問題。
而在新技術產生后的“嫁接”問題上,顯而易見的,市場會做得更好。在逐利的心態下,總有人會盡情激發想象力,也總有人會愿意為此買單,相對于不見效益而言,獲得巨大利潤的風險對資本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除此以外的第三個問題則是,就像20世紀50、60年代的“核風潮”一樣,所有技術的大規模“嫁接”潮過去以后,隨著塵埃落定,會有一批新東西進入人們的生活,從最初新奇的奢侈品,變成所有人須臾不能離的必需品——譬如智能手機。
然而更多數的“奇思妙想”其實都會被人們所遺忘,人們會發現它們并不實用,甚至可能是有害的,就好比當初拜耳制藥開發海洛因的時候,是把它作為廉價止咳藥來替代嗎啡的。19世紀末,海洛因被奉為“神藥”,而同一時期,同為拜耳出品的阿司匹林則被視作“不安全”的藥物。
我們會發現,我們永遠不可能比未來的我們更了解未來,對于那些新近出現的新生事物,無論是出于“求穩”心理一味排斥,還是將其尊為“神明”不許質疑,都是不可取也無法實現的。人類的發展、進步本身就像一場“風投”,這其中永遠少不了爭吵和質疑,對此我們多數人抱以平常心即可。
而我們還會發現,技術對我們生活的改變,除了創造出新的需求之外,還會把一些傳統的需求變得廉價化,很多過去貴族的享受,在如今早已變得極其稀松平常,譬如雞肉,在秦漢時代的價格遠要高于豬肉和羊肉(因為牛不許隨便宰殺,所以牛肉就不在討論之列了),而隨著養殖和培育技術的進步,現在雞肉已經成了最廉價的肉類。
而在這個過程中,細數下來會發現,唯有一樣資源從不會因為技術的進步而趨于廉價——土地,它的價值甚至比黃金都要恒定。由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千百年來,人類社會的穩固和變亂,都是始于土地。當然,話題到此就扯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