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一個特別不正經的故事
- 鳳儀夜曲
- 高柔澤兒
- 10469字
- 2019-08-31 23:51:35
人見西上仙見愁,山雨欲來風滿樓。
春秋國,越城,陽縣。
“嘭!”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伴隨著肉體碰撞的聲音。我將筆擱置在山筆架上,悄悄拉一條門縫。正廳里,娘親左手捂著額角站在案桌旁,鮮血從她的指縫中流出,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越炎,我就問問······我哪里對不起你了?”她的聲音顫抖,是疼的也是委屈的。
阿爺在案桌的另一邊冷眼看著,手中是打破娘親的頭之后剩下的青花瓷瓶頸。
怎么又打出血了?我作為一個九歲的女孩兒,見此情況應該尖叫吧?我想著,拉開門跑出去,站到距離娘親三尺的位置,放聲尖叫:“啊啊啊!”
娘親轉過頭來看著我,眼中的情緒又添了一分愧疚。
我拿出召喚紙符還沒等念咒就被阿爺一把奪走撕毀,我想去拿娘親的通信符,卻發現它早已落入阿爺的手中。我又跑出屋門準備叫人,“來人······”話沒說完,被阿爺提著領子扔了回來,肩膀撞在門框上,很疼。
我就坐在地上揉肩膀,娘親依舊站在原地捂著頭,血已經染紅了她的左袖口與胸前的衣襟,阿爺看了看那血,放下母親的通信符走了。
我架了車帶母親去醫館,大夫給母親清洗了傷口,我才看清那傷口離太陽穴不到半寸,真是差一點便送命了。娘親修的是醫道,這一點不會不知道吧?生命的威脅能否讓她下定決心離開這個男人呢?
阿爺下手愈來愈重了,最近總喜歡打娘親的頭。思及此處,我舔凈了指尖的血,那是扶著母親來醫館的時候沾上的,量少,沒嘗出什么滋味。
回家的路上,母親對我說:“和離,我得和他和離。”
“嗯。”我對她點頭。
娘親向府門告了假,她是越城陽縣中的一名衙役,這差事還是外祖父在世時給謀的。陽縣臨近修仙之地,薪水豐厚,加之娘親行醫賺得的錢,一月的收入供家中的花銷綽綽有余,總數比阿爺還要多。我也可以在下學之后去附近的店鋪做零工賺錢,與娘親單過是沒有問題的。
回家之后,我開始想象父母和離的場景,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娘親喚來鄰里閨友哭訴自己的不幸,一筒怨氣撒出之后,她不提和離的事了。
我問她:“娘親,您不與阿爺和離了嗎?”
娘親的臉上滿是無奈:“阿
樓,無論他做得有多么不對他也是你的父親,我不能讓你沒有父親。”說著,她的神情變為了責怪,“你還小,考慮不周到,娘委曲求全都是為了你。”
“不是您說,阿爺是無勝有嗎?”我有些奇怪,明明是娘親自己說的話自己又不承認了。
“可娘得為你考慮啊,外人知道了你是父母和離的孩子,沒有好人家愿意娶你的。”
難道女子的價值就只有嫁人嗎?齊國女子出仕為官已經百年了啊······
我想起兩年前在阿爺寢室發現的潤滑油。趁著娘親在她的的寢室休息的功夫,我溜進了阿爺的寢室,在他榻下的暗格中發現了幾張信。前面幾封只有了了幾字,在談某樣東西的價錢,中間有張信“郎君,甚念”的字樣。紙質粗、墨跡干澀,不像是富貴人家用的東西,自風稍顯忸怩,透著一股娘氣,可力道不小,應該是男子所寫。再往后翻,一封信上有三人以上的字跡,似是集會的記錄,盡是污言穢語。
此乃修仙界與凡界的交匯之地,官吏人家皆使用通信符以示身份。紙張傳信必是平民人家,不知是阿爺管轄的哪個村莊呢?
有點小驚訝,有些小了然。
阿爺,這便耐不住了嗎?唯一慶幸的是,不會突然跑出個外室子給我添堵了。
未及一個月,娘親與阿爺和好了。其實和好不和好的有什么區別呢?不過能說上幾句話罷了,打碎的青花瓷瓶依然碎著,躺在地上沒人收拾。
我問娘親:“娘親不會與阿爺和離了對嗎?”
“你怎么整天想著爹娘和離呢?”娘親反問我。
“您怎樣才會與阿爺和離?”我又問她。
“你不好好學習,整天妄想干涉我的生活!還想不想考上嵩陽仙院?”娘親發火了,但我并不在乎。
“如果阿爺偷人了呢?”
“你知道什么了?還是你有證據能證明他偷人?說啊!”娘親陡然拔高了聲調。
“沒有。”我弱弱說到。
“沒有你挑撥什么?”
是夜。阿爺和娘親又吵架了,至于原因我不清楚,畢竟我是一個在寢室里睡覺的乖寶寶。不過,身為乖女兒的我還是探出頭看情況了。
還是在正廳里,那個案幾旁。娘親似乎已經被逼到了底線,用一把水果刀抵在阿爺的脖子上。
阿爺絲毫不畏懼,“你砍!有本事砍啊!”
娘親的手加劇了顫抖,眼睛瞪得愈大了,手卻慢慢收了回來。
阿爺見狀伸手就去奪她的刀,娘親雙手抓著刀不肯放,拉扯間,在兩人胸前徘搖擺的刀子突然沒入了阿爺的肚子。
娘親收回了抓著刀柄的手,尖叫了一聲又慌忙捂住嘴。
阿爺先是驚訝地沒反應過來,隨即滿面都彰顯著痛苦,他伸出一只手去抓娘親,娘親后退幾步避開了。
“救我,救我······”阿爺向娘親的方向挪動著。
“不······”娘親只是搖頭,不知是不敢相信自己失手殺父還是不肯救他。
阿爺還是去了,娘親流淚流得肝腸寸斷,我哭得呼天喊地。
一季過后。
鄰里街坊不再一見面就安慰娘親,越家也不再來人問阿爺的死因。娘親開始穿嬌艷顏色的衣服,化清麗可人的妝容。與人交談時常常狀似無意地打探起家境富足的單身男子的情況。
她對我說得最多的話不再是“娘親為你做這個吃好不好?”,而是“如果沒有你我能嫁得更好。”
娘親的長相是很美的,阿爺也俊,二人彼此怨懟了十年是為了什么?或許他們二人的結合只是因為在相配的家世中找不到比彼此更好看的人了?性格都不好,一個暴躁,發泄情緒毫無顧忌、一個懦弱,不敢改變別人,更不愿改變自己。不夠恰好因為娘親的一昧退縮讓她在坊間有了溫柔賢惠的名聲,想來男權家庭會喜歡這種妻子的。
······
我十歲這年,嵩陽仙院來越城招生了,招生處就定在陽縣,嵩陽仙院是齊國四大仙院之首,修仙者無不向往。我自然要去應召。
嵩陽仙院入院有三道坎,分別是院外、院試、入院,資質頂好的弟子被先生相中之后可成為入室弟子。第一道坎由二十名仙院的學生主持,需得是能力出眾且被老師信任的人。接待我的是一名青衣男子,我交上了戶籍證明、州縣試成績證明和介紹信,然后乖巧地看著他。
他翻了翻,將證明與信還給了我。這是表示不收。
我問他:“仙長,為何不收我?”
他的態度很冷淡,“你的資質不夠。”
“嵩陽仙院無一處可去嗎?”
“你的資質不夠格,況且你以為嵩陽仙院是資質足夠就能進的嗎?”
“那還需要什么?”我迫切地望著他。
“哼!”他卻悶哼一聲,不再說話了。
一輛馬車自我們身邊駛過,直直入了院內。
“那也是來應召的嗎?”我呆呆地看著那輛馬車留下的車轍。
“不用看,你們身份有別。”青衣男子的聲音生硬,像是解釋,更像警告。
果真是身份有別,我看到多輛豪華馬車駛入陽縣,接下來就是駛入招生處內院了吧。我看了會,然后抱著我的資料往家走,路上碰見了鄰家的梅子在大柳樹下擺攤。
“梅子,今天的酸梅湯做好了嗎?”
“做好了,你要來一碗嗎?”說著,她已經盛好了一碗放到小桌上。
“先說好了,今天我沒帶錢,不過我倒是能給你提供一個賺錢的法子。”我坐到了小桌旁的椅子上,對梅子說到。
“喝吧喝吧,不差你的錢。”梅子擺了擺手。
“咕咚咕咚······這般天氣就是要靠酸梅湯拯救的啊。”八月的天氣還熱得很,我一口氣喝完了酸梅湯。“梅子,你的配方是祖傳的,僅此一家絕無僅有,只守著這小小的街口怎么行呢?今日嵩陽仙院來我們縣招生你聽說了吧?招生處聚集了好多人,你在附近的陰涼地里做生意定能大賺。你的手藝便是達官貴人也會覺得新鮮。”
“啊,可是,我們家幾代都守在這里······”她嘴上這樣說,手上卻不再往外擺東西了。
“去看看吧,你不想長長見識嗎?”
“我聽說達官貴人都是吃山珍海味的,能看得上我們這土東西嗎?”現在的她急需肯定。
“不若多加些梅花干,我們這邊的特色,別處沒有,貴人嘗了也會覺得新鮮。”我吧唧了一下嘴,品味了一下梅花干醇厚的香氣。
“你陪我嗎?”她決定要去招生處擺攤了。
“我得回去放東西,你先去吧,多賣幾碗是幾碗。”
“那你快點來啊!”
“一定!”我應著,拿著我的資料走回了家。
到了家,看到娘親的精神正在挑衣裳,“娘親。”我跑過去抱住了她。
“這么快就回來了?嵩陽仙院要你了嗎?”
我搖了搖頭。
“唉,你之前不是信心滿滿的嗎?我猜你就考不中。”
“都沒讓考,看了看戶籍就讓回來了。”我不服氣。
“不管怎樣你就是沒考中,我就說嘛,考這個做什么?娘給你找個好婆家,讓你有夫君依靠著過日子多舒心。”娘親選好了衣裳就去梳妝鏡前梳妝。
我聞言冷了臉,看著他的背影,但還是用甜甜的嗓音說到:“娘親,要不您再帶我去招生處看看吧,來了好多大馬車,又大又漂亮!”
“真是,和你在一起,娘就沒有歇著的時候。”
我看著她眼中的亮光,笑笑不語。
到了招生處,有一輛馬車上不知發生了什么,仆從都面向里聚著。梅子耷拉著腦袋,正被兩個腰間挎刀的侍衛盤問什么,看到我和娘親像看到了救星一樣,“越姨、阿樓,快來幫我解釋解釋,我的酸梅湯里絕對沒有不干凈的東西!”
梅子的話一出,我感到娘親的手拉著我退后,我用了大力拉著娘親往梅子的方向走。到了跟前,那兩個挎刀侍衛立刻轉過身來,問道:“什么人?”
“我們只是······”娘親欲作答。
那邊梅子向一位從馬車里出來的白衣侍從說到:“你家阿郎肚痛真不關我的事!”
“醫者。”我搶先答道。
“對,醫者。”娘親附和道,“我是此地的女醫,看這邊有人圍著,怕是出了什么事。”
“可有憑證?”那侍衛又問道。
“自然有的。”娘親說著就去翻袖子,但顯然,今日換了艷裝的她并未攜帶醫者憑證。
“何人?”繡著精美紋路的車簾被掀開,露出了一張中年男子斯文的臉。我能感覺到,車簾掀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全然被娘親吸引。
娘親回答:“醫者。”她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格外溫柔。“郎君可是喝了酸梅湯之后腹痛的?不若讓我看看。”
“看什么?”男子的聲音較之方才也柔和了許多。
“酸梅湯。”
侍從將酸梅湯端給娘親,娘親聞了聞,當即斷定:“郎君不是本縣人吧?這酸梅湯中有本縣特制的梅花干,勁頭足,郎君頭回吃,多了腸胃怕是受不了,喝盞溫羊乳緩緩就好了。”
娘親帶人回家取了溫羊乳,男子喝了疼痛果然減輕。答謝娘親之時,男子表明了身份——越城城主越思勤,此番是送長子越璟來考嵩陽仙院的。
后來,有人問我:誰是你命中的貴人?我回答:我的繼父,越諱思勤。
又有人問我:誰是造成你今日模樣的兇手?我回答:很多,一定要說一個的話,那么必定是我的繼父,越諱思勤了。
我的娘親成功憑借她的美貌與智慧嫁給了越城城主,她自認為已經達到了人生的巔峰,開始安心享受,不作奮斗。但我不行,且不說娘親我見猶憐的面容是否會長久被憐,單說我的身份就不允許我日夜安于現狀——我是繼女,雖然我也姓越,但不是世家大族越城城主的越,我的生父只是一個衙役。
繼父越思勤與亡妻育有兩子,他唯有兩子,我成為越府唯一的女兒。我這一生吃喝當是不愁,也無人為難我,可我要的從來都不僅如此。
娘親入府一年有余便誕下一子,取名曰:琮,加之白鹿洞仙院遣人給我發來了入學報貼,越府一下雙喜臨門。
弟弟滿月時,我動身趕赴白鹿洞仙院求學。
騎馬至白鹿洞仙院門前,抬眼望去,白鹿洞仙院坐北朝南,上通青石階,兩側綠柳垂蔭、藍溪輕吟。下馬入門,可見由近及遠依次排列著五個高大的院門構成五大院落,每一院落各有兩至三進。中堂立一石碑,書《白鹿洞書院學規》曰:
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右五教之目:堯舜使契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學者學此而已,而其所以為學之序,亦有五焉,具列如左: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右為學之序,學、問、思、辨,四者,所以窮理也。若夫篤行之事,則自修身以至于處事接物,亦各有要,具列如左: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
右修身之要: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
右處事之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諸己。
右接物之要:其務記覽,為詞章,以釣聲名。
報道之后,我帶著越思勤給我的書信拜見了兩位院長。白鹿洞仙院的左院長李涉對我甚是賞識,當然,這賞識之中有幾分是對我的資質,又有幾分是對我的身份就不得而知了。倒是右院長李渤談吐間不慕權勢,眼見著一身正氣。
按照白鹿洞的規矩,新晉弟子在集體修行一年之后才會正式拜師,以便各位先生選出適宜自己教導的學生。白鹿洞仙院被嵩陽仙院打壓多年,現今二位院長上位十余載不得入室弟子,眼見本屆弟子資質不錯,二位院長親自帶領我們去了白鹿院。
白鹿院中,重檐灰瓦,檐下花崗巖石額上題寫“白鹿院”三字。門內小院,東西各辟一排廂房。廊柱卜有詩聯。西廊柱聯:“雨過琴書潤,風來翰墨香”,東廊柱聯:“傍百年樹,讀萬卷書”。院中設六邊形石桌一張,桌下石柱刻有浮雕獅子滾繡球、猛虎下山、奔馬以及狼嚎圖。身處其間,常常自省:“我是越府大娘子,也是陽縣小吏之女。”別人可以忘記我的出身,但我自己不能。
一年轉瞬過,白鹿洞拜師會。
當天清晨,我特地早起,看著鏡中的自己,目含春水,面頰粉白,像極了我的娘親,再施以脂粉點綴,無疑是眾弟子中頂好的容貌了。
一年以來,我特地觀察了本屆弟子,本屆弟子人數二百,論修為,可與我相較的唯有吳城城主長子吳太與嵩陽仙院院長長子齊芃,可若論天資,鄫、滕、郯等世家大族之子都不差。天資天資,天生之姿,與其父母的資質有很大關系,他們的父母不是我的父母可以比較的,所以即便我的資質已經超越多數人,也難與世家子比較······
禮圣殿,拜師會上。
新晉弟子清一色繡白鹿銀裳銀衫,微微垂首立于大殿之上。左院長李涉先行檢閱,我感覺到他走到我面前的時候頓了頓,還是走開了。然后是右院長李渤,他走過來的時候,我抬起來了頭,雙眼定定望著他,他似有所感,朝我回望過來。
“越城城主之女越樓?”
“正是弟子。”
“可會什么法術?”
“自然會的。請院長移步。”
我帶他走出大堂,來到堂側樹林的空地上,回頭看看,沒有人跟上來。我已經提前在此地插好了木板,五塊木板呈扇形豎直插入土中兩寸。方站定腳步,運氣、施力一氣呵成,手中白光閃現,一招無形推手施展,木板齊齊倒地,我一拍腰胯,一柄匕首懸浮,應力釘入了前面的樹干。
右院長不掩飾對我的贊許,“不錯,越府的先生把你教得很好。”
“這是我自己練的。”我挑了挑眉頭。
“噢?自己怎么練的?”他笑瞇瞇地問我,像是哄騙孩子說出秘密的老滑頭。
“看書啊。”說完,我走到匕首釘入的那棵樹前,用力將匕首拔了下來,然后快步走回他的身邊,踮起腳尖,湊近了他,得意的炫耀:“這般力度可以刺破人的肚子。”
“你怎么知道?”他突然目光銳利地看著我。
“估量的,我最厲害的一次可以打破木板,想來傷人也是差不多的。”我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他的右手扶上我都頭,“阿樓,為師教你修煉法術是為了讓你得道成仙,來日造福萬民,不是為了讓你傷人的。”
這便是收徒了,我立刻跪地叩首,行拜師大禮,“謹記師父教誨。”
“一年來,為師觀察了你很久,這屆學生中,你修行速度最快,我很欣慰。有時卻不免憂心,怕你修身過快,忘了修心。”
“弟子的心——始終如初。”我定定看著他的眼睛。
少許,他確定了我說的是實話,回以慈愛的目光。
拜師大會結束,左院長選了吳太、齊芃、鄫峰三名入室弟子。師父收了我、滕微與郯沂三名入室弟子。
按照白鹿洞的規矩,入室弟子之間的排行不看年齡、不看入門時間,只看能力高低,入室三年為期,修為拔尖、才華出眾,能讓眾弟子心服者,方為大師兄或大師姊。在此之前,弟子之間互用敬語,稱:師兄或師姊。門內弟子之間的排行則按其踏入白鹿洞大門的順序排列。
你看,這白鹿洞的規矩處處彰顯著競爭。
······
白鹿洞的延賓館是個寢室群,院長居春風樓頂樓,入室弟子跟隨各自師父居住,門內弟子住憩齋。春風樓實為兩幢樓,左院長居東幢,師父居西幢,兩幢各有三層八間寢室,屋檐飛瓦、雕梁畫棟無一不同,中有走廊連通,形似一幢。
八位入室弟子跟隨師父到達春風樓之后,我率先選擇了第二層東邊那間,郯沂選擇了西邊那間,滕微則選擇了我隔壁的一間。
分好了房間,大家都各自收拾起來,我看著自己的小我的東西不多,我又有心快些收拾,約半刻鐘便將屋中的大物件按照自己的習慣擺放整齊了。卻不想有人比我更快。
敲門聲響起,“阿樓,你收拾好了嗎?”是滕微的聲音。
“還沒。”我邊回著邊拉開了門。
“我已經收拾好了,不如······我來幫你吧。”他的臉紅撲撲的,明明是在跟我說話卻不看我。
我側身請他進屋,想給他倒杯水卻想起還沒有打水。“竟沒有茶水招待你,不如吃個果子吧?”我去包袱里翻早上在樹林力摘的果子。
“不必,既然你還未打水,不如我去打吧。”不等我拒絕他已經提了水壺往外走了。
“那就有勞了。”看著他的背影,我忽然發覺這人有些有趣。
是了,我過去一年忙于修習功法,到是忽略了與同窗們發展情誼。不過剛好,入室弟子與門內弟子自當分而對待。
少頃,滕微打回了水,我正擺放我的梳妝物件,他燒上了水,然后走到我旁邊,“還有什么沒收拾的?”
“怎么好意思麻煩你呢?”我將梳子放進梳妝盒里。
“呃我······”他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說什么。
“我原想著我收拾得夠快了,沒想到你更快。”我推上梳妝臺的抽屜,起身對他說到。
“女孩子嘛,東西多些是正常。不如我幫你打掃打掃?這些房間從前一直空著,雖然在我們來之前收拾過了,但還是自己打掃的干凈些。”他又說到。
我有些訝于他的殷勤,但還是答應到:“好。那就多謝了。”
“照顧師妹,應該的。”
他說的自然,我聽了手下卻是一動,“呵”了一聲,沒再說話。
打掃干凈寢室后,我提議:“叫上那位郯師兄,我們一起出去轉轉吧。一年了,我竟沒轉過自家書院。”
“甚好。”
較之滕微的主動示好,郯沂有些冷淡,出延賓館時他突然說道:“以后都是自家師兄弟了,仙院我逛了多次,以后想去哪里可以來找我。”
我和滕微立刻笑道:“是!”
出了延賓館,我提議去御書閣,在我看來一個學院的等級評定標準不外乎三點:老師、學生、藏書。他們二人也同意。
我們到達御書閣,閣內三三兩兩少有人在。滕微和郯沂挑了臨近門口的書架上的書看著,我獨自向頂層走去。御書閣的書架大多由黃楊木制成,頂層最里面的書架卻是黑檀木的,書架上的書數以百計,一本名叫《齊氏玉言》的書,方從中間翻開,郯沂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越師姊?”
“在!”我趕忙將手中的書合上放回原處,暗自記下書中的“同心咒”三字。
“越師姊,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阿樓,我和郯師兄一轉頭的功夫你就不見了。”滕微跟在郯沂的身后問道。
“我好奇,想來樓上看看。”我應付著。
“這里有什么好書嗎?”滕微說著,走到了我身邊,眼睛盯著我身后的書架。
“書定是好的,只是我看不懂······”我微紅了臉,將臉移向別處。
“一樓才是我們新晉弟子的書,高層的書你看不懂是正常。我們下去吧,方才我和滕師兄在一樓看到好幾本有益修行的書,不如借來看看。”郯沂說到。
“好,我們這便下去。”
三人在一樓的書架共挑了十本書,相約看完自己手中的書再交換著看。
傍晚。
我回春風樓的時候在樓下遇到了左院長的弟子三人,聽他們談話的意思似是要去聚仙樓聚會。我跑去問滕、郯二人,我們要不要聚?
郯沂說:“我倒是不在意這些虛的。”
滕微說:“他們三人都是來自不同的城齒,且相距甚遠,入院一年也不甚熟悉。我們三人的家鄉本就是臨城,入院以來也常有交流,不必像他們那樣。”
郯沂想了想說到:“聚仙樓鋪設華麗、菜品昂貴,還不如我們三人尋一處清涼地,將晚餐進去,也算風雅。”
滕微提議:“我從前游院時見到延賓館東南,左翼山下,有座勘書臺,風景不錯。”
勘書臺西對五老峰,下臨圣澤泉,崖石峻峭,澗水湍急。臨水而坐,波光粼粼,涼風襲人。我記得那天月牙彎彎,似是預示著一個美好的開始。
我們吃飽喝足后開始談天說地,師從一師的緣故,談話間親近了不少。
我喝了一口滕微從家中偷拿的果子酒,說道:“齊城子一向攻學嵩陽仙院,本屆卻送了次子來白鹿洞仙院。”
滕微回道:“送入嵩陽仙院的齊城主長子齊營一入院便得了‘大師兄’的稱號,師長無不稱贊,同窗無不敬畏,好不威風!”
郯沂冷笑一聲,“如今嵩陽仙院的的院長正是齊城城主的親弟弟,齊營入嵩陽仙院還不如同回家一般!這嵩陽仙院姓了齊,再送侄子入白鹿洞,莫不是······”
滕微想了想,“按理來說,當年齊城主是嵩陽大師兄,院長的位子輪不到弟弟。可惜當年始祖魔王羽化之后不問世事,齊城陷入百家口水討伐戰,齊城主是位極其愛惜名聲的人,整日忙于為齊城開脫,這嵩陽院長的位子才落到了當今院長的頭上。”
我嘆了一口氣,“自始祖魔王羽化之后,齊城怕是再難回到昔日輝煌了。”
滕微拍了一下我都肩膀,然后笑道:“我想起今天碰見東樓的三個人,齊師兄與吳師兄因走位有些爭執。”
“是不是都想走中間呀?”我問道。
“自然,齊師兄在齊城被他堂哥壓一頭,到了這里還不整個老大?”
“呵!”郯沂聽了也是一笑。
“其實說起來,我是家中老幺,兩位哥哥都在嵩陽仙院。”說著齊城,自家又何嘗不是呢?
“我也是老幺。”滕微嘿嘿一笑。
“我是老二,哥哥也去了嵩陽。”郯沂目光沉沉,不開心的樣子。
“所以還是來白鹿洞好呀。”我去拉他們二人的衣袖,“若是去了嵩陽參選入室弟子,說不定連自家哥哥都爭不過。”
“是呀是呀。”
“也對。”
清晨。
眾弟子卯時集合在欞星門院。先生莒子在院中統領,第一堂練劍課就由他來教授我們。
“過去一年里,大家的課程以理論為主,今年,理論、操練并重。本堂課修習最基礎的劍陣,我先做一遍,你們跟得上的便跟,跟不上的先仔細看著即可。”,
莒子立于練臺之上,左手拿劍鞘,右手出劍,寒光一閃,身形如行云,收放自如,變幻莫測,最終百形合為一形。
一套劍法下來,練臺上竟只剩我與吳太兩人。
一上午的課程結束之后,大家都有些累了,匆匆吃過午飯之后各自回了寢室。下午的課程是修習心法,我見太陽大得很,便熬了些酸梅湯給幾位師兄送過去,最后送的人是齊芃。
我敲了敲門,然后問道:“齊師兄,我熬了些酸梅湯,喝些吧。”
屋中傳出了聲音:“不必,你去給其他師兄師姐吧。”
“可是師妹還有幾招招式想請教一下。”
我還想說什么,門卻開了,齊芃微一頜首,“進來吧。”
進入他的寢室,放下酸梅湯,我看到屋內陳設十分簡單,幾乎沒有私人的東西。
他自顧收拾著東西,似乎是昨天偷懶沒收拾完,“我看莒師兄示范時,只有你與吳師兄能跟得上,你怎么不去找他,反而來請教我?”
“跟得上是跟得上,若論學得好,還是齊師兄。”我走到他的身后,“我來幫你吧。”說著,我去拿他的包袱。
“不必!”他伸過手來搶。
“啪!”一聲,一軸畫卷掉落在地,散了大半。但見畫上一藍袍男子畫像。
“這位是······”我將畫像拾了起來。
“大伯。”他立馬奪了回去。
“你竟這般思念他?”齊芃的大伯正是當今齊城城主。
“是堂哥教我帶著的,以此勉勵,不負大伯期望。”他快速收起了畫像放在案桌一角,別著發紅的臉不看我。
堂哥?齊營!我想了想,憋出一句:“城主甚是英武。”
“你哪招不會?我教你。”他的語氣突然放得溫柔,岔開了話題。
“第二招。”
他為我演示著,我偷偷將目光投向那卷畫像。畫像展開時,我看到畫面整潔如新,邊角略微泛黃卷邊,可見此畫深得主人珍視,但年數一長不免磨損,先父的畫像既是自勉用的,那理應掛起來,那磨損的痕跡卻是時常伸展、摩擦所致,必定是私藏之物。齊芃在我發現畫像的時候慌忙掩飾,拿回畫像之后卻不甚在意地放到了書桌一角,所以這畫像——很可能原本非他所有。
一招完畢,他收起劍問我:“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謝過齊師兄。”
我告別了齊芃,方走到寢室門前,滕微打開了門。“阿樓,下午還有課,怎么沒歇著?”
“給幾位師兄師姐也送了酸梅湯。對了,還沒來得及問你,湯味道如何?”
“自然是好極了。”他舉了一下手中的書,然后說到:“我正準備早些去書院預習,你可要跟我一起?”
“要!”
“你去拿書,我去喚郯師兄。”
“好,師兄稍等。”
去學院的路上,我問滕郯二人:“兩位師兄對齊營此人可有了解?”
“不甚了解,只聽說是位天資出眾又勤奮好學之人。怎么突然問起他了?”滕微搶先說道。
“今日上午見了齊師兄,想起齊營正是齊師兄的堂兄,素聽聞齊營在嵩陽仙院的威名,一時好奇。”
郯沂說話了,“我倒是曾與他有過幾面交際,做事果斷,是個雷厲風行的。只是說起話來叫我膩歪,一旦涉及到什么道理,張口閉口地‘阿爺說’。”
“或許,齊城主說過許多至理真言?”我說完,與他們二人相視一笑。
······
拜師的第二年是弟子輪番出院歷練的時候,我、滕微、郯沂去了越城,東樓的三位師兄姐去了吳城。
臨近越城,馬兒也有些累了,何況是人。
“二位師兄,到了越城我做東,切莫跟我客氣。”我看了眼近在眼前的越城城門,對二人說到。
“好,那下次我請你們去滕城吃寒具,喝糝湯。”滕微拍了拍我的肩膀。
“去郯城我請。”這是郯沂。
臨入城門,幾個身穿藍底繡紫云的同齡少年先我們幾步進入城門。
滕微指道:“是應天府的,去打個招呼嗎?”
“此次歷練的內容未知,還是下次吧。”我勸道。
其實還是應該上去打個招呼的,不過······我看著應天府一行人中隊列最末的弟子,他的馬側有一個馬夫,雖是我從未見他穿過的原色麻衣,可那身形我依舊熟悉得很。那人不知與馬上的人說了什么,測過臉來,這下我看得更清楚了——那令人望之生厭的面容。比起從前面對我時的兇相,如今的他奴顏婢膝,教人心生快意。只是,親眼看著下葬的人又活了過來還是有點小刺激。
三人進入越城之后,正下馬溜著,傳音符靈光一閃,接到莒子發來的考題,題曰:集所需法寶,鑄四階青靈劍。
“四階法器,題不算難。”滕微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我知道哪家鑄劍鋪鑄的劍最好,集齊了法寶你們跟著我就行。”說完,我搭上兩人的肩膀,笑道:“先吃飯!今日吃春卷、翡翠燒賣、蝦仁干絲如何?”
“聽從師姊安排。”
“阿樓喜歡的便好。”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滕微的那聲“阿樓”格外突兀。
“說起來,滕師兄與越師姊相識幾年了?”郯沂問道。
“兩年有余。”滕微回道。
“聽師兄‘阿樓阿樓’地叫著,我以為你與師姊相識多年了呢。”郯沂的語氣聽著有些怪,但看他淡然的神情卻與平時一般無二。
“呃······”滕微啞然。
“都是同門師兄弟,稱呼無所謂的。”我說到。
郯沂拉了拉韁繩,“走了,吃飯去。”掀過了些許尷尬的氣氛。
用餐之后,我們決定先去鄰城吳城尋找青靈劍劍鞘上鑲的寶石。
“東樓的三位師兄姊的歷練地點就在吳城,不知道能不能碰上。”滕微正念叨著,前方不遠處就傳來了爭執的聲音。
齊芃:“師兄弟本就應當相扶相助,你既知寶石的地點,為何不肯告訴我們?”
吳太:“我不知道。”
齊芃:“你是吳城城主之子,怎會不知道?“
吳太:“不錯,我知道。我會告訴鄫師兄,偏偏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