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梓就這樣在洞外守了一夜，同樣沒睡的，還有西鑰宸。

西鑰宸身在衍羽山莊名下一家錢莊，一手執筆，一手打著算盤，燭燈明暗不定，燈芯火焰跳動翻滾，抖了幾下，周遭突然沒了光，原來，燈熄了。

西鑰宸放下筆閉上眼，仰頭靠在椅子上，右手兩指掐著睛明穴，逆向打著圈。

今夜，月亮格外明亮，待雙目適應了黑暗，西鑰宸起身離去。又是望月，他又一次把她丟到楊梓手中，三年前楊梓沒能動手，三年后楊梓是否能狠下心做個了斷？

房里太黑，他剛要出去，見到一個人從不遠處走來，便轉身又進了屋子，心里有些激動，莫名的不安。

來人填了燈油，房間霎時亮堂起來。

那人面容清癯，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透著敏銳，他顴骨略微凸起，眼角可見些許皺紋，留著小撮山羊胡子，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

他是衍靈，實際上，衍靈比衍生年長幾歲，可看起來，衍生卻更顯老態，尤其是衍生還一頭灰白的發，常年佝僂著背。

兩人同非庸輩，卻有著不同的特點以及手腕，衍生有著長遠的眼光，處事周全，細致入微。而衍靈則更加激變果敢，善應急變之事。

不提其他，單說西鑰家滿門獲罪。短短數日他便撤回了西鑰家在江湖上所有明樁暗哨，可想他一手布置了多么密集的情報網！

衍靈恭敬的遞給西鑰宸一封未拆封的信：“這是老莊主交給屬下的名單。”西鑰宸搓搓手，停在空中頓了頓，終是拿了過來。

老莊主西鑰錚當年交代的是，莊主問起這封信，什么都不必隱瞞，他還說莊主一定會懂。衍靈可不這么認為，雖百思不得其解，但仍會照做。

莊主的性子實在不像老莊主，他雖沉得住氣實則陰晴難測，如今突然提起這張名單，怕是真要發生什么事！衍靈很識趣的站在一旁，恭恭敬敬，默不作聲。

西鑰宸仿佛鼓足勇氣，這才借著燈光拆開信封，他神色一滯，原來他真的在父親眼中什么都不是，到頭來，他還是不如一個外人，就因為西鑰涵是那個人的女兒！

他陰陽怪氣的語氣實在讓衍靈頭皮發麻，“衍靈你也在名單之中。”衍靈沒有說話，依然歸順的低著頭。

西鑰宸突然將桌子上的東西盡數揮下，“叮叮當當”響了一地。

回過身來，抬手就要去打衍靈，看他低眉順目的窩囊樣不由得收手，攥緊拳頭，狠狠砸在桌案上，這一掌下去，絕對會要了衍靈的命。

西鑰宸憤極，好修養全都拋諸腦后，破口而出：“好，好你們，真好，我就是要她死，回頭你就告訴她，要她洗干凈脖子好好等著，沒了她，沒了名單上這些人，我就不信，這衍羽山莊會轉不動了！”

漆黑的眸子充斥著滔天恨意，偶有劃過一絲哀戚，甚至瞳孔深處還帶有那一點點，跳動的，微弱的幾乎不可察覺的恐懼。復雜的情緒溢滿全身，西鑰宸還從沒發過這樣的火！

沉默

還是沉默……

西鑰宸將手里的名單攥成一團直接扔到地上，他一直知道有這么個名單，是當年服下玉魂丹下屬的名單，他原本不甚在意，畢竟他復起也不是全靠衍羽山莊留下的老人。

從前他是沒有玉魂丹的毒引，如今，毒引就在他手，只要他想，隨時可催動毒引，他倒要看看，西鑰涵拿什么保命！

三衍之中，除過衍生，衍冥衍靈都曾服下玉魂丹，他實在沒有想到，除了那些人，三衍也在其中。真是可笑，衍生沒有服下玉魂丹，可天下誰人不知衍冥與衍生是一對夫妻，這何異于衍生自己服下玉魂丹！

整個衍羽山莊，整個西鑰家，西鑰錚都甘愿拱手相讓！也就是說他這個親生兒子若要殺她，會被他們這些人群起而攻之，西鑰錚，你可真是給了西鑰涵一個天大的保護傘！

你千防萬防，百般算計，有沒有算到你的親生兒子還是給你最愛的“女兒”下了千蠱毒！西鑰涵到如今還不自知呢！父親這么寵愛她，又怎么會將這種邪物悉數告知于她？

風水輪轉，報應不爽！

衍靈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從現在開始：

兩個主子之間僅有的一絲牽連，或者說西鑰宸對西鑰涵僅存的一絲悲憫，已然被這一紙輕飄飄的名單生生斬斷。

事情的走向沒有朝著老莊主的預料發展，莊主在看到這份名單時，反而更恨小姐，這將意味著，即使是表面的和諧，也難以維持了。

老莊主的意思，明眼一看，都會認為是將自己的兒子當賊一樣防著。

或許老莊主只是想保護小姐，但他留下這份名單又明顯是為了告知莊主，衍靈參不透老莊主的用意，但對他來說，只要玉魂丹的毒引還在小姐手中，他們這些人就一定是安全的。

何心苦，何心苦，傷心零落難為骨。

朗月當空，明亮的有些無辜，月亮又怎會明白人心的苦？

西鑰宸恢復了以往的平靜，他沉下心，冷眼瞪著衍靈，“你…且好好掂量。”

衍靈鞠了一躬，莊主這是叫他想清楚，該效忠誰了？衍靈眼珠子一轉就猜了個大概，多說無益，不如閉嘴，西鑰宸看他溫順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

對與衍靈來說，只要小姐不催動毒引，只要他還是衍羽山莊的衍靈，他不會刻意向著小姐，亦不會任由莊主為所欲為，他效忠的，從來都是衍羽山莊，所以，莊主的問話，他無法回答。

可為什么莊主就是看不透呢？

衍靈向來自詡最擅長審時度勢，避重就輕，十足的老狐貍！西鑰宸壞心眼的并不打算告訴衍靈，玉魂丹的毒引已經在他手里，他要讓他們睜大雙眼，親眼看著她萬劫不復卻無法作為。

三衍皆為猛虎，若無驅虎之才，哪能震得住偌大衍羽山莊？

西鑰宸走出房間，遲眉鈍目，煢煢孑立，他需要出來透透氣，天地間仿若只剩他一人。

他今日來要名單，簡直就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