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喋血廣陵城(四)
- 且將夜歌行
- 瞇子
- 3016字
- 2018-12-17 23:42:26
只能在夢里閃現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眼前,夢想與現實的重疊徐安定鬼使神差的喊了聲“媽媽”,可等不到回應,打轉的淚啊,就再也止步住了。
不相信現實徐安定就迫不及待的跳上了囚車,想再重溫一回那熟悉的溫馨,可就算急得跳腳,也擁抱不到那明知已冰冷的身軀。
吸了吸鼻子,徐安定將短劍插在腰間,就要順著桿子往上爬,身后又一聲悶響“來,舅舅幫你。”
隨后就感覺被慢慢提起,在大莊舅舅頭頂站穩時,那張臉已觸手可及。
日夜期盼的人就在眼前,徐安定想炫耀一番“媽媽你看,我跟你一樣高了。”可當摸到那張冰冷的臉后,所有的幻想都被打入了谷底,面前那人的手再不會把自己摟入懷中。
幻想成空,徐安定卻笑了笑,低著頭對莊天盛說道:“舅舅,你看媽媽笑了。”
莊天盛頂著徐安定只能低著頭,聽著那小孩的呼喚,顫顫巍巍的回了聲“是啊”,身形就劇烈的顫抖,無奈怒吼道:“快點來個人。”
一陣清風拂過,大漢頭頂的壓力消去后,就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地,連死都不怕的西北大漢,像三歲小孩一樣哭了起來。
他的妹妹,總愛在他耳邊叨叨“莊天盛你到底什么時候成親”的妹妹到底是沒了,就再也不會有令人厭煩的嘮叨了,再也不會有格外暖的溫馨了。
徐安定穩穩的落在地上,不止是這樣,娘親連同兩個叔叔也都安穩的躺上了鋪滿碎冰的牛車上,可卻沒有徐家四人任意一人的幫助。
徐安定一陣疑惑,四處望去,卻是一個老爺爺笑盈盈的看著自己,心底失落,終究還是等不來那個高大的男人,便對著老爺爺作了一揖,說道:“謝謝老爺爺幫忙,徐安定謹記在心。”
長須老者對徐安定揮了揮手,說道:“好孩子,快帶你的家人們走吧!”
徐安定倔強的搖了搖頭,抽出了腰間的短劍,笑道:“我老叔給我的東西還沒派上用場了。”
徐安定的話語在莊天盛耳邊盤旋,揩了揩眼角,打濕了白布長衫,莊天盛笑了笑,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另一只白色袖管,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徐安定的肩頭,嘆氣道:“安定,聽舅舅的話,我們回去吧,你外公外婆肯定很想你了。”
徐安定錯愕的盯著莊天盛,他不敢想象這樣的話是從他舅舅嘴里講出來的,若是哭泣可以理解為是情之所至,那退縮了?就是懦弱嘛?
徐安定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因為徐家那高大男人的不可靠,邊上就躺了三具冰冷的尸體,都是至親的尸體,那眼下這個男人了?會引出幾具?徐安定不敢想象,就只好直勾勾的盯著他。
不滿十歲的小孩下意識走的那幾步,就像是踩在了莊天盛的心口,在有能力時尚不能護其周全,何況如今只是靠病體撐著的一副殘軀,一身本事只能用出十之一二,他已沒了信心在亂戰中護下他妹妹唯一的骨肉,可最基本的呵護卻得不到那小孩的理解,無奈無助更說不出一句話,就只好看向那被車騎軍黑甲衛士攔下的胡楊子。
胡楊子心領神會,點了點頭勸慰道:“安定,你跟你舅舅走吧,這里交給我們。”說罷又拱手對長須老者說道:“前輩,我徐家今日落得如此境地實屬無奈,還望前輩略施援手帶走丁姑娘時能捎上這一對舅甥,今日我徐家只要有一人能活,定會結草銜環以報水月宗之恩。”
長須老者嘆了口氣,點頭道“好。”
丁蘭芳卻直搖頭,決然道:“誰說我要走,我來了就不走了。”
長須老者氣的甩袖,喊道:“癡兒,還在執迷什么,隨為師上山去吧。”
丁蘭芳沖著長須老者倔強的揚起嘴角“當七年間的等待只換回一紙亡訊的時候,丁蘭芳心就死了,隨著那個肯為丁蘭芳背一夜《爾雅》的年輕劍客一起死了,師傅,再由著弟子仍性一次吧。”
張叔陽有些不清醒,晃了晃腦殼,看著那倔強的女子,咬了咬牙向其掠去,不管如何勢必要將其帶回山。
丁蘭芳早料到他師父會如此,沖著后者做了副鬼臉,就卷動綠袖一招“大袖攬清風”,在莊天盛眼下就把徐安定扯了過去。
丁蘭芳環抱著徐安定,笑吟吟的看著張叔陽道:“我就知道你個糟老頭子最壞,現在你來抓我啊,略。”
張叔陽哭笑不得,只好勸解道:“世間男子何其多,何必因為劉朝峰就放棄了這大好年華。”
丁蘭芳苦笑道:“鬼扯就第一,放棄了你這個糟老頭還差不多。”
徐安定莫名其妙就被迫落入了溫軟之中,環抱他的女子雖有些熟悉的感覺但怎樣也記不起,只聽得兩人有提過劉朝峰,徐安定便放下了不安的心緒疑惑問道:“阿姨,我四叔怎么你了?”
丁蘭芳翻了個白眼,環抱徐安定的力道也重了幾分,聽得后者一聲“哎喲”后,便淡淡開口“我是你四叔未過門的妻子,你竟敢叫我阿姨?你怕不是在討打。”
“啊”徐安定不明所以,撓了撓頭,在丁蘭芳懷中轉過了身,托著她那張臉仔細看了看,說道:“那我怎么沒聽我四叔提過啊?”
丁蘭芳很不客氣的撥開了那雙托著自己臉的手,又揪著徐安定的臉,怒道:“你個小屁孩管那么多作甚,只要叫人就好。”
徐家四劍客齊齊發聲“安定還在等什么?趕緊叫人。”
真切的不能在真切,徐安定笑咧了嘴,低迷了快兩旬,唯有此刻才能真正開懷,原來他那既不愛言笑也不愿多交流,孤獨又刻板的“老烏龜”不孤獨,原來除徐家還有人惦念著那只“老烏龜”,可是那只“老烏龜”,卻沒安分的當一只烏龜。
徐安定吸了吸鼻子,從懷中拿出一條被劍割開滿是血跡的青色衣襟長布,系在了丁蘭芳的左手上,大聲道:“嬸嬸。”
回首希冀又彷徨的七年,所有惴惴不安的不忿都隨著一聲“嬸嬸”煙消云散,丁蘭芳笑了,笑著笑著又哭成了一個淚人,她摸了摸徐安定的心口,就突然跪在了地上,朝著張叔陽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張叔陽無奈的揮了揮袖,仰起了頭,任憑雨滴灑落,再由臉龐滑下。
丁蘭芳忍著哭腔道:“誒,糟老頭子,你以后要喝酒就找老三,我把藏酒的地方告訴她了她會給你拿,以后要洗的衣物記得快些拿給老六,別堆起來會生蟲子,還有你的戒尺我藏在了你打坐的蒲團里,回去以后記得找出來,她們犯了戒律記得要重重的罰。”
等不到師傅的回應,丁蘭芳也沒強求,站起來扶著徐安定說道:“小安定,你在叫我一聲嬸嬸,我便送你一個禮物如何?”
徐安定笑著說了聲“嬸嬸”又補充道:“這聲嬸嬸乃安定發自肺腑,不求禮物。”
丁蘭芳笑道:“好實誠的侄兒,可別和那呆子一樣,不過嬸嬸說過要送你便送你。”說罷,丁蘭芳從右手解下一條青絲帶,塞進了徐安定懷中解釋道:“這是那呆子的東西,他啊,以前嫌沒人看的清他的劍更嫌找不到對手,便在手上綁了這東西,誰又能想到那狂徒最后輸給了嬸嬸呢,今天嬸嬸把這給你記得別學他一樣。”
徐安定本能的想拒絕,卻又拗不過丁蘭芳,后者抬起了左手,微笑道:“小安定,嬸嬸更喜歡這條。”說罷又一指點在徐安定心口。
徐安定只感到心口一暖,似乎有兩股氣流在心頭歡騰交匯,舒服極了,滿是疑惑時,看向丁蘭芳,她卻一如當日的劉朝峰,七竅內漸漸溢出鮮血。
舊景重現,徐安定瞪大了眼睛,昔日劉朝峰身死,竟全是因為自己,今日亦如是,天煞孤星的人究竟還要害死多少人?不知不覺徐安定流下兩行淚。
丁蘭芳訓斥道:“小安定別哭,我跟你四叔在你心頭重聚又重生,何必如此作態,你應當高興才是。還有今日我雖身死,可我師父絕不會善罷甘休,最少也能保你安定,待你回去后,記得把我跟你四叔葬在一塊,千萬要記得在碑上刻下夫妻二字,還有你嬸嬸可小氣的很,這條青絲帶可不許在送給別人。”
徐安定擠出一絲笑意點頭道:“好。”
丁蘭芳也笑了,說道:“小安定,嬸嬸累了該換你抱會我,你四叔在沖我招手了,他應該不會吃我這侄兒醋吧,算了我還是得去給他解釋解釋,小安定你再叫我一聲嬸嬸吧,聽的人真開心。”
徐安定死死摟住他嬸嬸的腰,后者急速垮塌的軀體卻險些讓他一個趔趄栽倒在地,心知結果如何,徐安定咬住嘴唇迫使自己不流出一滴眼淚,忍住以后就用盡全身力氣嘶吼道:“嬸嬸。”
雨淅淅瀝瀝還是在下,丁蘭芳血跡斑駁的臉,卻笑了笑得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