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都吸引到這邊來了。身旁的祁玫為他捏把汗，鄭橋三帶來的小夫人歌女出身，收入房中已經是第四房，她市儈愛財，雖然有著漂亮的外表，但為人刁蠻任性，在爹手下人的家眷里都是出了名的“撒潑”夫人。

周家諸人一邊旁觀，老爺子站起身沒動，這點小事若慕清搞不定，倒也枉擔了未來周家接班人的名聲。

李紹文摟著若嵐，抱著手臂若有所思。若嵐瞧了瞧慕清神色如常，放下心來。

“我想請祁老爺做個中人。”慕青不緊不慢道，“祁老爺您威望甚高，有您做證大家不至于說我周慕清弄虛作假，不能服眾。”

“好。”祁老爺微微點頭。

“鄭先生，能否借你衣服一觀？”慕青見祁老爺應下，轉而問鄭橋三。

“休想！萬一你們拿了衣服就賴賬，我們豈不是連證據都沒有？”女人頭腦轉得倒快。

“那好，彩萍你去我房間把掛在衣櫥里，右手邊第二件的黑色洋裝拿過來。”

彩萍飛快去取了來。

“諸位，本城都知道我萬德商行有個口號，叫做假一罰十，所以在萬德商行買到的東西質量絕對有保證，我手上這件是我萬德商行進口的，與鄭先生身上同款的洋裝，你看看是與不是？”慕清拿到衣服，把它遞給鄭橋三。鄭橋三看了，瞥見夫人的眼色，不發一言還給慕清。

慕清早料到對方的態度，讓祁老爺把兩件衣服仔細看過，祁老爺辨認了標牌后，點頭道：“的確是同一款。”

“那好。我來告訴大家辨別，諸位請細看，這件衣服有個特點，就在它的繡標上，這個字母A，真標的A字左邊繡線要明顯短于右邊。”慕清把衣服展開，專指著繡標對眾人道，“而鄭先生那件，字母A左右都一樣，C字還繡得微微有些歪斜。你們可以再看他衣服里的領標，上下裁剪處沒收邊，縫頭必然不直。我過手過很多這牌子的假貨，這牌子一向供不應求，仿制人太多，可惜都不及原物精細。”

說完慕清笑道：“鄭先生，你找哪家衣鋪買的，別忘了去他家退貨。下次注意些，別讓人騙了。”

鄭橋三吭吭哧哧話都擠不出來很是尷尬。女人也收了聲半晌沒出聲，敢情吃了大虧還在這場面丟了臉。

“恕我直言，這種衣服，手工好些的頂多五十大洋，手工次的那就……小夫人您要我們賠一千大洋，恐怕是漫天要價吧。不是我們周家給不起，您先生這衣服實在貨不副實。祁老爺您說呢？”

“周賢侄說得不錯，老三你是吃虧了。”

“干得好。”祁玫鼓掌，轉頭對鄭小夫人道，”就這冒牌貨你們還打算要錢？“

女人討了個沒趣，灰溜溜和她男人走到一邊去了。

鳳凰感激慕清替她解圍，滿心期待他多看她幾眼，可他背過身去：“鳳凰，你如果不想惹禍上身，就趕緊退下。”慕清對鳳凰說道，他已經看清剛才鄭橋三對鳳凰都手動腳，不過衣服的事掃了他的興致而已。

鳳凰對慕清的話言聽計從，忙退回廚房去了。

躍華的婚禮，周慕清卻大出了一把風頭，眾多待字閨中的小姐女士們，紛紛打聽這位儒雅清俊、玉樹臨風的周二少爺。

祁玫緊緊挽著慕清，他幾次抽出手臂又被她挽了回去，她伴在他的身邊，猶如一個隨時整裝待發的斗士。

若嵐相信慕清能輕松解決，她從來就是信任他，果然意料之中，只不過祁玫如此高調示愛，了然自己就像比賽失去了資格早被踢出了局，那種不甘和難過催折她的心肝。

“雕蟲小技。”李紹文看穿一切似的，嘴角吊起一抹似笑非笑。

若嵐深吸口氣，不想再看到慕清和祁玫的互動，對李紹文道：“我們走走吧。”

“得虧你大哥的婚禮，這次總算能和你一起重溫你的閨中生活。”兩個人轉到小花園來，李紹文打趣道，“周公館這片花園我還是第一次來。”

“沒有你家的大。”若嵐道。粗粗算來，這是她和第三個男人來到湖邊，湖畔年年只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只不過才過了幾個月而已，她的人生像走馬燈一樣“精彩”。就連身邊人也是娶的娶，嫁的嫁，甚至親人反目成仇，愛人也遠離而去。

夏日正炎熱，湖邊的溫度稍稍低一點，今天還有些微風吹來，涼亭里小坐吹風極其舒服。

“這情形讓我想起我們第一次戲樓見面。”李紹文與她并肩同坐。

“嗯。”若嵐興致闌珊，淡淡應道。

“大哥大嫂，你們在這里。”紹武走過來說笑道。他還是那么陽光的模樣，最近新娶了靜虹，人逢喜事精神都爽利起來。

“你夫人呢？”紹文問道。他記起剛剛若嵐和慕清上樓談話時，靜虹走來對自己說的話。

“周若嵐真是好運，我真羨慕她，我只想問你，紹文你為何不能給我機會呢？”

“你我之間，除了表兄妹親情，我從沒想過其它任何可能。我勸你收了不該有的心思，既然嫁給紹武就一心一意對他。”李紹文冷冷對她回絕道。

“如果你沒有遇到嵐妹妹之前我向你表白，你會不會喜歡我一絲一毫？”靜虹沉默了一會問道。

“也許我會。”

靜虹想起看戲那會若嵐對她說的話，她說讓她先表白還有可能性，可惜沒聽她的，邁出這一步。

“我明白了，打擾了，紹文哥。”靜虹是失意著走的，李紹文心下覺得對她是有些殘忍，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她過去她爹娘那了，我先陪著她的，怕我在他們家人說話不自在，我出來轉一轉。”

“紹武，娘的事情我確實不是故意惹她生氣的。我明白你們兄弟情深，若不是因為我，你大哥也不會不參加你的婚宴的...對不起！”若嵐深感對不起無辜的紹武，索性說開免得更加深誤會。

李紹文意外地瞧著她。

紹武不介意地笑道：“沒關系，我們是一家人嘛。大嫂你初來乍到，娘她不了解你，難免有些敵意，日子長了就好了，大哥和我兄弟嘛怎么會有什么想法，其實我還要感謝大哥，若不是他不喜歡靜虹，哪還有我的機會？”

“別亂開玩笑。”紹文板起臉。

“哥這可是我肺腑之言。哈哈，我不打擾大哥大嫂你們，我去看靜虹啦。”說著他笑呵呵地離開了。

“同是兄弟倆你們性格真不一樣。”若嵐打量著紹文。

“是啊，我和他雖然同在上海讀書。我從小都是被當作接班人培養的，讀商科做生意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我弟弟不一樣，他性格開朗，我希望他能追求自己喜歡的事，所以他學的是音樂。”李紹文感嘆道，“我哪里不想像他一樣活得自在逍遙？我接手致和，生意場上的權謀和算計早就影響著我，一步錯算錯可就是步步錯，賭的是全部李家老小的前途和命運，那是萬劫不復。我不能輸、不能錯、不能冒險、不能糊涂，這些讓我不斷地調整自己的個性，才能到今日的位置，我曾經對你說過，我也難免情非得已做一些事情，我是根子浸在泥水的人，你是那股清流。”

“你始終是個商人。”若嵐輕輕說道，“終究會計算利益。要開席了，我們進去吧。”

婚宴上，靜虹和紹武在周家大老爺那一桌，有意避開了紹文和若嵐。

若嵐不時地觀察著祁家眾人。祁老太太雖然年老卻威嚴，她才是一家之主，她震懾著鄭家眾人，看她一貫的做派就知道年輕時如何地說一不二，她能做出拋棄自己的決定，若嵐一點都不意外。

二姨太碧春不愧是當家夫人，她不斷地在飯桌上照顧一家老小，最是八面玲瓏。三姨太瑤春今天不甚多言，可能是鄭瑛沒有來。玉春的眼光全在祁珊身上，若嵐好像讀得懂她的意思，祁珊出嫁她是欣慰和不舍，若嵐忽然有點羨慕妹妹。待到她順著祁玫的眼光望去，她和慕清眼光交匯在一處，慕清朝她遙遙舉杯喝了一口，祁玫卻笑著向慕清回敬喝了一口。

若嵐徒增傷感，她的直覺告訴自己，她將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