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在近處察看他們,我們就能夠注意到下述情形:
他們全都披著滿是補丁的破斗篷,可是斗篷能裹住他們,必要時還能夠裹得只剩下眼睛,這樣對抵御北風和躲避人們好奇的眼睛都有好處。他們在斗篷下敏捷地行動。他們中大部分人用手帕裹著頭來代替帽子,這就是西班牙開始流行的頭巾的最初形式。這種頭飾在英國并不稀奇。那時候北方盛行南方的風俗,也許這是因為北方打敗了南方的緣故。北方戰勝了南方,因此就欽佩南方。西班牙的無敵艦隊被打敗以后,伊麗莎白女王的宮廷里就盛行著說一種“洋涇浜”的加斯蒂勒語言,在英國女王的宮廷里說英國話幾乎成了不成體統的事。稍為接受一點被統治者的風俗,這是野蠻的征服者對文明的被征服者的一種習慣,蒙古人就欣賞而模仿漢人。因此,加斯蒂勒的風俗侵入了英國;另一方面,英國的利益卻滲入了西班牙。
上船的人群中,有一個人看起來像是領袖。他的腳上穿著海岸靴,身上穿的是鑲著邊和繡著金線的襤褸衣服,內背心上釘著的亮片飾物,在斗篷下面像魚肚子似的閃耀著。另一個人戴著一頂像墨西哥闊邊帽似的呢帽,他把寬闊的帽邊翻下來遮住面部。這頂呢帽上沒有插煙斗的洞,表明這個人是一個知識分子。
那個孩子,按照“成人的上衣就是兒童的大衣”這個原則,在破爛得變成布條的衣服上再罩著一件水手的上衣,長達膝蓋。
從他的身材看來,他大約是十到十一歲的孩子,他赤著腳。
這只船的全體工作人員包括一個船主和兩個水手。
看來這只船是從西班牙來的,也要回到西班牙去。毫無疑問,它是負有秘密任務行駛在兩個海岸之間的。
即將上船的乘客們在互相輕聲地低語。
他們輕聲所說的語言是一種混合語言。不時聽見一句加斯蒂勒話,一句德國話,一句法國話;有時是威爾士話,有時是巴斯克話。他們所說的如果不是俚語,就是土語。
他們似乎是屬于各種不同國籍的人,可是卻屬于同一個團體。
這只船的船員大概也是他們的自己人。從上船的情形來看,這是一件有計劃的勾當。
這一班各種各樣的人似乎是一幫志同道合的人,也許是一伙罪犯。
如果天色再亮些,或者我們更仔細地注意一下,就能看出這些人的破衣服下面半露出念珠和圣衣。混在人群中有一個像婦人模樣的人,她的一串念珠的珠粒大得如同回教苦行僧的念珠一樣,很容易認出這是愛爾蘭的蘭尼脫勿利(又稱為蘭南德勿利)地方的念珠。
天色如果不是這么昏暗,還可以看見在船頭上有一個涂金色的抱著圣嬰耶穌的圣馬利亞雕像。這大概是巴斯克的圣母像,是從前西班牙的康太勃利人所喜愛的圣母像。這個圣像代替了船頭的裝飾人首。圣像下面有一盞燈,在這時候燈還沒有點亮,這種過分小心說明他們非常謹慎地避免被人發覺。很明顯,這盞燈有兩種用處:點著以后一方面可以作圣母供燈,另一方面可以照耀海面,既是船燈,又是燭臺。
船頭斜桅下面的破浪板又長,又彎,又尖,像月牙似的向前突出。在破浪板的頂端,圣母像的腳下,有一個天使像,那天使背靠著船首材跪著,展開雙翅,手里拿著望遠鏡眺望遠方。這個天使也和圣母一樣,是金色的。
船頭破浪板是雕空的,可以讓波浪從空隙中穿過,破浪板上鍍金和雕刻一些復雜的花飾。
圣母像下面,用金色大寫字寫著“曉星”兩個字,這是船的名字,這時候因為天色已黑,看不清楚。
懸崖腳下亂七八糟地放著許多行李,旅客們迅速地走過跳板把行李搬上船去。這些行李是:幾袋餅干,一大桶鳘魚干,一盒用來做湯的食料,三個中等木桶,一桶飲水,一桶麥芽,一桶柏油,四五瓶麥酒,一個用皮帶扎緊了的舊行李包,幾只裝衣服的箱子,另外還有幾只木箱,一捆點火炬和放信號用的麻屑。這群衣衫襤褸的人帶著行李包,這似乎是他們過著流浪生活的證明;貧困的流浪者不得不有一些私產;有時他們很希望能夠像小鳥一樣空手飛去,但這是辦不到的,除非他們拋掉他們謀生的工具。無論他們在流浪生活中干哪一行,他們總得有幾箱用品和工具。他們拖著這些行李,有時這些行李成為一種累贅。
把這些行李搬到懸崖腳下大概是件不十分容易的事。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們這次旅行是打算一去而不復返的了。
他們一點也不浪費時間,穿梭似的從岸上到船上,又從船上到岸上,不斷地來往著。每個人都參加工作;這個搬運布袋,那個搬運箱子。其中兩個可能而且大概是女性的人也和別的人一樣勞動。他們叫孩子搬的行李超過孩子的體力。
孩子的父母是否在這一群人中是很值得懷疑的。沒有人理睬這孩子。他們只叫他干活,再也沒有別的。他看上去不像是和家人在一起,而像是一個奴隸在一個部落里。他服侍所有的人,可是沒有人和他說話。
孩子也像他跟隨的那群陰暗的人一樣,加緊地搬運行李;他似乎只有一種想法:趕快上船。他知道為什么要趕快上船嗎?大概不知道。他不假思索地忙碌著,因為他看見別人這樣著忙,他也就這樣做了。
這只船是有甲板的。搬上去的行李很快就安置在船艙里面,啟碇的時候到了。最后一只木箱已經搬到甲板上,只等人上船了。人群中兩個婦人模樣的人已經上了船,只剩下六個男的站在懸崖的那塊低矮的平臺地上,孩子也在其中。船上已經有了開船的動作,船主人扶住舵柄,一個水手拿著斧子準備砍斷大纜。用斧子砍大纜表示非常匆忙,如果有充分時間,就會用解纜的辦法了。那個穿著亮片背心,像領袖般的人,用西班牙語低聲說了一句:“Andamos(開船吧)!”孩子向跳板沖去,想第一個上船。他的腳剛踏上跳板,有兩個人從后面追過來,搶在他的前面上船,幾乎把他擠下海去。第三個人用肘推開他走了過去,第四個人用拳頭把孩子一推,跟著第三個人上了船。第五個就是那個領袖,他連蹦帶跳上了船,而且一跳到船上立刻用腳后跟把跳板一推,跳板落入海中,斧子砍斷了大纜,舵一轉,船就離了岸,只剩下孩子留在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