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庹骉和他兩個領導還有葉梅她們各自走了以后,王超才歇下來和還在餐館里沒走的彭國鋒、王志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起來。
劉小芳在掃地,鄒衛軍拿著個蒼蠅拍來回穿梭在各個桌子之間打蒼蠅。
王志打著哈欠說道:“今天中午喝完酒后,庹骉就帶著他的領導到外面開房去了?!?
王超看著墻上貼的紅旗推土機招貼畫說道:“今天不該請庹骉的領導到我們這餐館吃飯,這下可好,弄巧成拙,搞不好還害了庹骉?!?
彭國鋒說道:“就怪劉小芳,本來都沒事了,她跑出來還沖著庹骉叫老板?!?
劉小芳提著掃帚一臉委屈的看著大家,嘴唇動了動,但終究沒有說出什么。
鄒衛軍忙不迭地說道:“怪我,我真不該說你們是后臺老板,唉,都是那杯酒喝的。”
“誰也別怪,就怪歌廳里的那個葉梅……”王志笑道
王超想到庹骉去接領導前在自己面前表露出的緊張神色,不無憂慮地說道:“都不要說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再說有什么用。反正我總覺得那個姓郝的有點講不出的味道……誒,庹骉要小心才是。”
王超想到這里,覺得有必要打個電話提醒一下庹骉才是。于是他打通了庹骉的電話問道:“你現在有什么事嗎?”
王超擔心的沒錯,當庹骉把他兩個領導安排在一家小酒店住下后,看到楊科長已睡了,就對郝科長說道:“您也休息吧,我回辦事處那邊?!?
誰知郝科長要庹骉不要走,正在這時王超的電話來了。
當著郝科長的面庹骉哪里敢說不方便,因為郝科長的兩只眼珠子在直直的瞪著他。庹骉只好說道:“我沒事,你說?!?
“哦,我不知道你會有什么事,但你要小心才是。”
庹骉一聽,有點懵,就問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電話那頭王超笑道:“不懂就好,說明你沒事。”說完王超就把電話給掛了。
庹骉嘟噥一句“莫名其妙”,然后問郝科長:“郝科長,你不讓我回去,還有什么事需要我辦嗎?”
“我沒有什么事要你辦,來,坐下,我跟你說件事。我這回和楊科長出差,他——是來檢查你們的銷售情況;我呢,是代表廠里來給代理商對賬的。小庹,中午沒喝多吧?沒喝多的話,就讓楊科長在這休息,我和你先到代理商那里把賬對一下,明天你再陪他談銷售上的事?!?
郝科長這些話說的很慢,是一字一字吐出來的,但對庹骉來說,他的心可是跟著一跳一跳的,腦袋也開始一嗡一嗡的了。
這個郝科長,庹骉在廠里并不熟悉他,但他以前可是庹骉父親的同事,這回他之所以開始留意庹骉,緣于他和庹骉父親在晉級上有過“兩虎相爭”并且落敗了。
所以他在秀英港出口處一看到庹骉,就感覺有點面熟,當他得知姓庹后,就立馬和庹骉父親對上號了——雖說鞍山有一百多萬的人口,但要多找幾個姓庹的姓,還是不好找的。
心胸狹窄的郝科長,心想在庹骉父親那里雖然折戟沉沙了,但如果這回在海南能有機會整一下他兒子,不就可以因此牽連一下庹骉父親,然后就有了東山的機會了嗎?
想到這些,郝科長于是像《悲慘世界》里的那個追捕冉·阿讓的警長沙威,開始認真“惦記”起庹骉了。
而這一切,庹骉那里知道,他只是在想,在想楊科長不是說他們兩人是代表廠里來海南考察市場促銷的嗎?怎么變成查賬來了?完了,這回要栽了!
原來庹骉今年除了張建忠幫他出口了推土機到越南外,在海南王四海還幫他賣過兩臺推土機。
張建忠的賬清清爽爽,王四海的賬就有問題了,可這問題不是出在王四海身上而是出在庹骉身上,因為庹骉已經預支了兩萬現金。
由于鞍山離海口太遠了,庹骉出來一趟,要三個月才能回去一次。別的不多說,單說這旅差費,每次出來四五千是要花的。
省吃儉用還可以,就怕有時不小心手一哆嗦,把不該花的錢花出去了,就會立馬超支。就像昨天請客,雖然現在還沒有看到賬單,但估計一下,沒有八百也有五百。
是的,按道理這個客可以不用請,因為廠里是不會報銷的,但既然人家大老遠來了,你不意思一下,以后回去還好意思見“江東父老”?再說畢竟自己心中有那兩萬塊錢的“鬼”,這樣請請也是求個有條后路也。
可沒曾想,飯請了,錢花了,他媽的嘴一抹卻要查賬了!想到這,庹骉覺得自己真像東北人所說的傻狍子。
那么,庹骉又是如何從王四海那里拿走兩萬塊錢的呢?因為在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家有一萬元,都叫萬元戶,這兩萬元可不是小數目啊。
庹骉是這樣在王四海公司拿錢的。每當他出現捉襟見肘的時候,他會打電話給公司領導說身上沒有旅差費了,要回家報賬。
可每到這個時候,領導十有八九都會這樣開罵:“你是不是又想找理由回家?告訴你,沒門!我跟你說,你那里不是還有機款沒有收回嗎?你就到欠你錢單位去要,要回來先用著,等回廠里報完賬,再把該是機款的錢填個機號還給廠里,這還要我教,真是笨豬!“
庹骉自然不是笨豬,他一聽就心領神會,只是操作幾回由得心應手變得有點膽大妄為了。
開始庹骉還是規矩的,想到自己也用不了很多錢,如果跟王四海說催款,好像有點開不了口。因為王四海是個講信譽的人,說什么時候給錢就會什么時候給錢。因此當庹骉碰到沒錢花的時候,并不是王四海該還錢的時候。在這種情況下,庹骉就干脆以私人借錢的形式向王四海打借條。
王四海碰到這種情況,當然是樂于接受的,因為區區一兩千塊錢,沒有理由婉拒廠家代表,哪怕是朋友該借也要借,何況,門口還放了沒給廠家付款的樣機,賬上還有廠家的欠款。
庹骉借錢有借有還,只要每次從鞍山回到???,他就會馬上把錢還給王四海,兩人倒也相安無事。
可是有一天庹骉開口要借五千,把王四海嚇了一跳,就問庹骉干嘛借這么多錢?
庹骉支吾半天,說和王超、余春、謝君、彭國鋒、王志、張亮合伙開餐館,每人要出五千塊錢作為好花紅餐館的轉讓費和啟動資金。
這王四海也有味道,他想到正好有一筆兩萬的機款到期要付給庹骉廠里了,而正好剛收到一筆買設備的現款,于是為了省事他說道:“這樣吧,你也不要打五千塊錢的欠條了,你打個兩萬塊錢的收條就行,就算這次的欠款還給你們了。”
庹骉開始不想拿這么多現金,他怕給人偷了,可王四海不干,說這錢遲早都是給你們廠里的,省得還要叫他老婆到銀行排隊幫庹骉匯款。
就這樣,庹骉就稀里糊涂把這兩萬塊錢現金以收機款的形式拿了。也就從這個時候起,庹骉的心理就發生變化了。
第一次有這么多的現金放在身上,庹骉感到腰桿子也硬朗起來,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幻覺,覺得這錢花著花著就好像是花自己的了。以致回到廠里休假,本該在廠里馬上把賬搞清楚,可他想著還給廠里出去還是要借,還不如放在身上先用著。等到了年終一起還了就行。
庹骉知道廠里的財務管理是很松散的,一般是不會到外面去找代理商對賬,何況海南這地方,天遠地遙的誰來?
于是庹骉就開始笙歌歡場的一路瀟灑起來,過著郝科長都說的比廠長書記都瀟灑的生活來。
想想也是,廠長書記何曾幾萬幾萬的現金放在身上自由支配呢?
就這樣,庹骉身上的錢花著花著就快花完了,并且就在他快“忘記”這筆錢的時候,郝科長來了,說要對賬了。
當庹骉帶著郝科長來到王四海面前,介紹郝科長是來對賬時,王四海有點愕然,在他印象中最后一筆款都付了,海韻公司不差鞍山紅旗的錢了。
但既然人家說要對賬,那就對吧,反正和鞍山紅旗合作時間不長,幾臺車對個數字而已。
于是他把他老婆叫來,開始配合郝科長對賬。
這郝科長有意思,人家王四海老婆拿著賬本要郝科長看看,可郝科長賬本不看卻兩個眼珠子對著庹骉看。
他看什么呢?
這細小動作讓王四海察覺了,他聯想到這郝科長一進來就先聲奪人,說快到年底了,廠里明年對業務員要進行調整。因此前來把財務往來賬對一下……
這話說得沒錯,但以王四海和廠家打交道多年,總覺得有點蹊蹺,一個財務人員,越俎代庖說業務員進行調整是什么意思?還有,要來對帳,這庹骉事先也應該打個電話來通知一聲啊,萬一我不在不白跑一趟嗎?
于是王四??纯粹阵T,可一看卻看到庹骉煞白煞白的臉上還冒著汗珠……
這也是見鬼的事,海口再熱,但這辦公室里的空調開得呼呼的響,你庹骉出的什么汗?
聰明的王四海覺得庹骉肯定有事,可事出在哪里?王四海腦瓜電閃雷鳴轉了一下,想到了他和庹骉之間別的事沒有,無非就是錢的事,而錢的事……王四海一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想到庹骉一個業務員,拋家別舍的風里來雨里去,一年到頭也混不到幾個錢,如果為自己能扛而不扛卻使得他把飯碗給砸了,那以后傳出去,江湖上真會說海南人是島小氣量也小。再說這事如果傳出去也不是什么美事,一傳三傳的,傳到最后說不定庹骉還是我害的,這不更要命!
想到這,王四海就用他??诃偵礁窃拠\哩哇啦一陣鳥語對她老婆說了一通,她老婆聽完以后,就用“標準”的??诃偵狡胀ㄔ拰驴崎L說道:“不好意思,郝科長,剛才看了一下賬本,我們公司還差了貴廠兩萬塊!怎么忘記打過去呢……”
“還差兩萬塊錢?”郝科長問道。
“是啊,你沒有帶賬本來對一下”王四海老婆反問道。
王四海瞅見這情形,心里就更清楚了,于是說道:“放心,月底我們給您結清?!?
郝科長不是財會人員,他拿著賬本裝模作樣看了半天后還是有點不甘心地問道:“你們大頭都付了,怎么這點小錢都沒付?”
王四海笑道:“那你要問庹主任啊?!?
王四海這句話把庹骉的臉又嚇得煞白煞白的,但王四海又來一句:“人家留著這兩萬請你喝酒啊?!?
郝科長愣一下哈哈一笑:“我哪里能吃這么多?!?
于是“皆大歡喜”!
末了,王四海留庹骉和郝科長吃中飯。
郝科長說道:“不了,我們還有一個楊科長在酒店睡覺?!?
王四海說道:“既然這樣,我開車送你們回酒店,在附近找個地方吃飯吧?對了,把王超也叫上。”
庹骉這時輕松了,煞白煞白的臉也紅潤一些了,他擦了擦臉上的汗說道:“還喝,剛才我們中午喝了……”
王四海笑道:“庹主任好啊,你們領導來了就這樣玩,也不叫我一下,看晚上我怎么跟你們喝!”
“不是不是,我們領導中午來了以后,就想中午不喝酒,隨便吃一點,晚上再好好喝??赡阒?,碰到王超這些鬼,還會不喝酒嗎。誰知中午一喝,我們另外一個領導醉到現在?!?
趁郝科長上洗手間,王四海罵道:“倒丁(海南話,神經),你快還兩萬塊給我!,事先也要通個氣啊?!?
庹骉萬分感謝道:“今天要不是你,我死定了!這家伙突然說突然來,然后和我形影不離的連打個電話的機會都沒有。”
“好了好了,你以后小心才是,反正我感覺他跟你有仇似的?!?
“是啊,來你這里之前,王超打電話給我,說我有事嗎?他難道看出什么了?!?
“這王超……不說了,你把他叫來,晚上一起喝?!?
王四海剛說完,郝科長過來了……
晚上王四海作東,加上王超和王植良一起,“三王”齊上陣,把中午的酒還沒醒透的楊科長拉起來繼續喝。
由于化險為夷,庹骉心情格外好,酒量也就大增了,于是配合“三王”在把楊科長灌醉的基礎上,挾私仇順帶把郝科長也灌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看到郝科長醉成爛泥,庹骉心中好一陣快感:“哼,跟我練,你知道骉字是什么意思嗎?那可是萬馬奔騰,你抓得到我?”
酒席散了后,庹骉也醉意朦朧,就在“三王”的幫助下,把兩個領導扶回酒店。
第二天醒來,楊科長對庹骉說道:“想不到他們南方人那么能喝,小庹,今天我買單,把你的朋友都叫來,我們再喝!”
庹骉驚叫:“還喝!”
“禮尚往來,不要叫他們瞧不起咱東北人。就訂在好……好什么餐館?!?
晚上又是一頓猛喝,自然楊科長又醉了,只是在楊科長醉之前對王超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代表庹骉謝謝你。”
他代表庹骉來謝,這謝的什么?王超直到好多年以后才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