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萍和王超是看出來了,朱光新針對五羊公司談代理之事采取的是冷處理。
葉春瑞打過幾個電話給王超問進展怎樣?王超均無言以對只能說別急、再等等看。
有一天陳萍跑珠江機電去了,王超忽然又想起五羊公司的事情,就對朱光新問道:“朱片長,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和五羊公司簽代理協(xié)議啊?”
當時朱光新正躺在床上看《天龍八部》,很不耐煩地說道:“你是不是喝了人家的五糧液就嘴軟了,一天到晚叫叫叫,廠里現在貨都沒有,簽代理協(xié)議發(fā)不出貨怎么辦?再說,這事歸辦事處主任負責,你操的什么心?”
讓朱光新搶白幾句,王超很是郁悶,看到把他撂一邊又繼續(xù)看書的朱光新,嘴一撇就到總臺打了個長途114……然后走出大元帥府里的招待所,不知干什么去了……
躺在床上看書的朱光新,此時還沉浸在武打世界里的刀光劍影,正聚精會神之際,腰間BB機卻響了,他看了一下是來自宜鄉(xiāng)的一個陌生號碼,開始是不理會的,可后來又連響幾次,沒辦法,只好嘴里罵罵咧咧得丟下書本,趿拉著拖鞋到總臺回電話。
電話響了一會通了,他問道:“誰找我?”
那邊回答:“你是誰?”
“不是這個電話號碼傳呼我嗎?”
“你是哪里?”
“我是廣州。”
“有意思,廣州死了人也找到宜鄉(xiāng)來?”
“你罵誰死了人?你家才死了人!”
“我這是火葬場,你家不死人打什么電話來?你是頭豬吧?”
朱光新這個火啊,不知向誰發(fā)?拿著話筒一呼一呼的喘著粗氣。
此時,陳萍正好從珠江機電回來,他看到滿臉氣的豬肝色的朱光新問道:“朱片長,你怎么了?”
朱光新罵道:“不知哪頭豬搞惡作劇,發(fā)個電話號碼給我,害我電話打到火葬場了!”
陳萍想也沒想跟著笑罵道:“是要罵這頭豬,還敢戲弄我們的朱——片長。”
聽到陳萍把個朱字拖那么長,朱片長覺得陳萍好像是有意借“朱”“豬”諧音來取笑他,更惱怒了,說道:“朱什么朱,別跟我怪里怪氣!”
陳萍趕緊回答道:“我才沒有怪里怪氣,我想傳呼臺把號碼傳錯了也可能,沒必要再生氣了。”
回到房間后,陳萍沒看到王超,就到總臺傳呼他一下,一會王超回電話說在外面散步,陳萍就按著王超說的地方和他匯合了。
一見面陳萍就把朱光新電話打到火葬場的笑話告訴了王超,他見王超露出詭譎的笑臉,就明白是王超做的好事,于是說道:“虧你想得出,你這樣做會把他氣死的。”
“喲喲喲,那么關心朱片長,好像是他的貼心人似的。”
陳萍自然聽出王超話中帶著醋意,就笑道:“那是,人家現在那么看得起我,我當然要心疼領導哦。”
王超說道:“那行,剛才為五羊公司的事他把我搞了幾句,還說這事由你這當主任的負責,行啊,我限你一個星期之內把樣機發(fā)給五羊公司,否則我就對葉經理說,你和朱是穿一條褲子的。”
“王超,我哪有這個本事,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我在姓朱的面前,就是傀儡一個!”
“行,我看姓朱的德性是不想和五羊公司合作了,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只有幫葉經理倒機子算了。”
陳萍想了想說道:“也只有這樣了,先幫葉經理倒幾臺,等貨不太緊張了我們再去找朱片長和五羊公司簽代理協(xié)議。”
就這樣,在以后的日子里,通過王超的運作,五羊公司賣了幾臺高價機,雖然五羊公司錢掙得不多,但畢竟有的做,從結果來看,葉春瑞還是比較滿意的。
冬日的一天,在廣州辦事處睡了一些時日的朱光新,掐指而算,到了北上湖南湖北轉一轉的時候了,因為他知道,如果回到廠里報賬只有廣州的發(fā)票,在領導面前就不好交代,因此,他只得離開溫暖的廣州、硬著頭皮去接受湖南湖北的天寒地凍了。
朱光新前腳剛走,歐錦鈿后腳就騎著摩托車來到宜工辦事處,笑呵呵地把陳萍和王超拖出來喝點小酒。
不用說,是王超把他招過來的。
王超自那回喝酒被歐錦鈿整垮后,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知道廣州原來還有人能當他的酒師傅。
這回歐錦鈿來,除了喝點小酒,更重要的是向陳萍和王超告訴了一件事情。
三人在一家小餐館坐下,點好了酒菜后,歐錦鈿就從懷里掏出名片夾,拿出兩張名片裝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依次遞給陳萍和王超,還文縐縐地說:“鄙人歐錦鈿,廣州一斗福工程機械有限公司的經理,以后請多加關照。”
陳萍和王超接過寫有一斗福的名片,面面相覷,半天王超來一句:“我的酒師傅,你辭職下海了?”
歐錦鈿回答道:“在國營單位干沒意思,出來闖闖。”
“那你們宋科長什么意見?”陳萍問道。
“就因為他身體不好有提前退休的算,在征求他的意見后,我才辭職的,不然的話,那么一個關照我的好領導,我怎么能走得成。”
陳萍說道:“我還真佩服你們這些廣州人,敢想敢干,一個好端端的公家單位說不要就不要,不像我們,做什么事還前怕狼后怕虎。”
王超聽了想笑,心想陳萍這家伙確實狡猾,明明和自己偷偷摸摸開了個配件店,還裝模作樣擺出一副很崇拜別人的樣子。唉,怪不得人家能當辦事處主任啊。
陳萍看到王超壞壞的笑,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在桌下踢了一下王超,正兒八經的問道:“歐陽經理,你出來做,準備做一些什么品牌?”
“還不是做老本行,賣裝載機啊,40、50裝載機做廈工的,20、30裝載機就做你們宜工的,歡迎嗎?”歐錦鈿回答道。
“我們當然歡迎,只是目前貨源緊張,我們可能幫不上什么忙,能幫上忙也就只像幫五羊公司一樣,介紹幾家專門倒裝載機的倒爺給你認識,你自己去聯系。”陳萍說道。
歐錦鈿給陳萍、王超邊倒珠啤邊說道:“這我心里有準備,廈工那邊貨也很緊張,但我和那里的領導熟一些,目前還能調一些廈工的機子賣;但廈工都是40以上大機型,我現在就缺小機型了。如果實在沒有計劃內的機,倒機子就倒機子吧,反正高進高出,只要賣得出去就行。這樣吧,以后每介紹一臺機子過來,我就給你們一千茶水費,好嗎?”
陳萍笑道:“錢我們不要,這忙我們會幫的。”
“不要茶水費那行,不要壞江湖上的規(guī)矩,我們廣州人講究的就是有錢大家掙,才會福滿人間哦。”歐錦鈿誠懇地說。
“是啊,你們廣州人做事大氣、算盤一打,只要不虧,就去做!不會像我們那邊的人,自己已經掙了,還總盯著別人的口袋。”
“喂喂喂,你這是說誰?我可不是這樣的人!”王超看到陳萍一發(fā)不可收拾的酸勁,忍不住插嘴道。
誰知陳萍不理王超的茬,繼續(xù)馬屁拍得啪啪響:“對了,歐總,你這一斗福名字取得不錯啊,一鏟斗鏟上來,滿斗滿斗的都是人間之福啊。不錯,只有天才才能想出這樣的好名字。”
陳萍答應幫五羊公司和歐錦鈿倒機子,這是在宜鄉(xiāng)挨打之后思想才發(fā)生變化的,這變化來自廠里對他挨打之事沒有以正視聽而是不了了之。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處理,從某個角度來說,坐實了陳萍是因為參與“倒機”才挨的打。
本來從他內心來講,他是深惡痛絕倒機子這一擾亂市場行為的,但他現在不這樣想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如果還不再有所作為,也會有意無意的得罪那些需要他幫忙的“倒爺”和代理商。
歐錦鈿看到陳萍在發(fā)愣,就問道:“陳主任,你在想什么?”
歐錦鈿這一問,讓陳萍想起一件事,他就說道:“歐總,我老婆家有個親戚的兒子,高中畢業(yè)后沒考上大學,現在想出來找個工作,你這里可以安排嗎?”
歐錦鈿笑道:“沒問題,我正缺人,要來就趕緊來。”
陳萍一聽高興極了,趕緊給歐錦鈿敬酒:“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我馬上打電話通知我老婆叫他過來。”
王超笑道:“歐經理,你可不要便宜了這小子,你既然幫他安排了一個人的工作,這工資可不能白發(fā)。”
歐錦鈿笑道:“人家是來干活的,又不是來休假的,發(fā)工資怎么是白發(fā)?”
“哎呦,你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說你要以此為籌碼,以后你每發(fā)他親戚一個月的工資,就要他給你一臺裝載機指標,要不你虧大了!”
歐錦鈿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問陳萍:“陳主任,這可是你兄弟說的哦,到時候我就憑你的裝載機指標給你親戚發(fā)工資,哈哈,這生意合算!”
陳萍玩笑道:“行啊,到時候我拿不到指標就叫王超給朱片長來幾下,叫他也嘗嘗流血的滋味!”
“好你個陳萍,這得罪人的事情就要我來做。”王超罵道。
“笑話笑話,談事談到流血了,這個不好,還是喝酒吧。”歐錦鈿說道。
這一頓酒,他們三人喝得很盡興……
過了兩三天,一個稚氣未脫,長相頗為清秀的男孩子出現在陳萍和王超面前。
這男孩就是王可音親戚家的孩子,81年的,叫劉軍。
說是王可音的親戚,其實陳萍也沒見過。
那男孩知道陳萍就是他要找的人后,怯生生的叫了聲五姑父。
莫名其妙當了五姑父的陳萍嘿嘿地抓了一下頭,算是應承了。
王超說道:“火車站那么多人,你下車也不打個電話讓你五姑父去接?”
劉軍說道:“五姑姑給了我地址,說要我自己鍛煉一下,不要麻煩五姑夫。”
“哦——看來我們王家的女人還是家教有方。”王超打趣道。
劉軍既然來了,就趕緊送歐錦鈿那里去,免得萬一讓朱光新不知從哪里知道這事,回來又會陰陽怪氣。
正好王超也沒什么事,就陪陳萍和劉軍一起搭公交到歐錦鈿那里。
路上,陳萍叮囑劉軍:“以后碰到江西宜鄉(xiāng)這邊來的人,不要說認識我,免得影響不好,知道嗎?”
劉軍小聲的回答:“知道。”
王超聽了不滿道:“怕什么,打個工掙點錢,不偷不搶搞得像做小偷似的。別怕!劉軍,有人問你就說是我弟弟,不對,是我外甥——媽的,差點讓你陳萍掙了便宜。你就說是我外甥,是我叫你來的,看誰敢來名堂。”
劉軍靦腆的笑了一下,說道:“知道了,謝謝叔叔!”
“是謝謝舅舅!”陳萍笑著說:“不錯,我有你這擋風的墻,先代王可音謝謝你了。”
“不要一天到晚謝啊謝的,要謝就來點實在的。”
“那你要什么?”陳萍問。
“不能便宜你,我要好好想想。”
很快,一斗福公司通過歐錦鈿的打拼,很快在行業(yè)內做得聲名鵲起,以致朱光新對歐錦鈿變得開始前倨后恭了。
對于在商言商的歐錦鈿來說,人家朱光新都把笑臉送上來了,自然不會拒之門外的。
于是,當朱光新后來把他家的、還有某些領導家的孩子一股腦兒介紹給一斗福公司打工,歐錦鈿基本上都笑納了。
當年江西和全國一樣,就業(yè)都很困難。許多沒關系的只能背著行囊到沿海發(fā)達省份去自謀出路而不能像劉軍這樣有親戚投靠。他們找到的企業(yè)完全要靠自己打拼,并且大多數還是在工廠流水線上做些沒有技術含量又辛苦、工錢又不高的苦力活。
那能夠和劉軍這孩子相比,劉軍一進公司,歐錦鈿就安排一個從外面挖來的行業(yè)資深員工,手把手來教他。
因為劉軍剛從學校出來,做業(yè)務的話年紀輕輕的是摸不準市場脈搏的,所以歐錦鈿就安排他在公司學習賣裝載機配件,后來又學習賣平地機配件,再后來學習賣整機,學習搞工程機械租賃……
這樣,為以后劉軍另立門戶、大戰(zhàn)江湖奠定了基礎上,不過,這是后話了。
見歐錦鈿把劉軍安排妥當后,陳萍想表達點謝意,請歐錦鈿吃個飯喝個酒什么的。
但歐錦鈿笑著說:“你來請我?算了吧,還是我來請,不管怎么說,要不是你寫封信給我宋科長,說不定我們現在還無緣認識。王超,我的酒徒弟,我說的對不對?對了,快過中秋節(jié)了,我給你們準備了一些月餅,每人兩盒;還有幾盒麻煩你們帶回去給你們的領導……”
王超笑道:“我有言在先,某個領導的我不管,我只管李護華的。”
陳萍自然知道王超說的某個領導是朱光新,便笑道:“歐總,我?guī)Ь褪橇恕!?
幾天后,當王超和陳萍各提著一個裝滿月餅的編織袋回宜鄉(xiāng)時,兩人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說道:“我們把這月餅拿回去賣了吧。”
這些廣東月餅確實不錯,都是用紙盒子甚至鐵盒子包裝的,全不像宜鄉(xiāng)月餅用牛皮紙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