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鄉(xiāng)工程機械廠在宜鄉(xiāng)是一家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企業(yè)。

在廠區(qū)里，有車間、食堂、禮堂、球場、花園、餐館、小學、幼兒園、醫(yī)務所、菜市場、洗澡堂、小賣部、廣播室等。

有人開玩笑說道，如果在廠區(qū)里建一個火葬場，那宜工人從生到死都可以不出宜工廠的大門。

1986年春天的一天，王超興沖沖的在醫(yī)務所找到正在給王可音獻殷勤的陳萍。

那年頭談戀愛，只要膽大心細臉皮厚外加一根老冰棒，都可以“騙”的小妹子暈暈乎乎……

但陳萍棋高一著，他玩得是雅的。

酷愛看書的陳萍，打從愛看書的年紀開始，他的父母就給他買了不少連環(huán)畫。

什么《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東郭先生》、《劉胡蘭》、《粱上英雄傳》、《青年近衛(wèi)軍》之類的應有盡有，更不要說自己后來長大了，還自己買了《靜靜的頓河》、《悲慘世界》、《苦難的歷程》、《飄》、《家春秋》等世界名著。

聽說王可音愛看書，并且家里還有自己收藏的書，于是陳萍以借書還書之名，有事沒事的往王可音家里跑。

雖然他從王可音那里借的那些書，自己都有并且許多都看過了，但陳萍還是裝出一副沒看過的樣子……

問題是，王可音有一個“老奸巨猾”的父親，他看到陳萍經(jīng)常到女兒這里借書，心想這宜鄉(xiāng)的圖書館可沒有關門歇業(yè)，怎么老跑到我家里借書？哼哼，這小子一定另有所圖，得采取防范措施了……

可惜已經(jīng)晚了，因為王可音對陳萍已芳心暗許并且把女兒的心事告訴了媽媽。

媽媽聽到以后，晚上就在枕邊告訴了可音的爸爸，結果問題就出來了。

當可音爸爸坐實了女兒和陳萍談戀愛后，哈哈一笑，說老子早就看出這小子不安好心！

可問題是，他感覺可音媽媽嘴里說出的味道，好像很中意陳萍，這對可音父親來說，真不是一件好事。想到自己一把屎一把尿養(yǎng)大的心肝寶貝就要在不久的將來讓一個混蛋小子、以后叫女婿的帶走，心里那個糾結啊，開始讓他寢食不安。后來，當他聽說陳萍是一個打鐵的冷作工，頓時糾結變成拒絕：“不行，音音還小，再說那家伙大學生都不是，在工廠里打鐵沒出息，配不上我家音音。”

一句配不上，立馬使陳萍與王可音的戀愛生活從地上轉入地下，出門約個會，都像鬼子進村，要悄悄的干活。

有一次傍晚，陳萍來約王可音去看電影，可王可音爸爸像個門神一樣坐在門口看報紙守著，這下把個陳萍嚇得裹足不前了……

陳萍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什么辦法去見王可音，只好垂頭喪氣的回家，行至雙橋頭上，看到王超和一個分配到郵電局上班的戰(zhàn)友在聊天。

王超見陳萍哭喪著個臉，問道：“怎么了？”

陳萍就把想見王可音又見不到的事情跟王超說了。

王超聽了以后，眼珠子一轉：“我有辦法！”

只見他要那當郵遞員的戰(zhàn)友把身上的制服脫下給自己穿上，再騎上郵遞員的自行車對陳萍說道：“你們倆在這等著。”說完飛也似的跑了。

不到二十分鐘，王超就把王可音帶到陳萍面前了。

陳萍懵了，問這是怎么回事？

王超神氣地說道：“我是以郵遞員的身份，大模大樣的跟她爸爸說給王可音同志送信的，她老爸就把她叫出來了。然后我就使個眼色……這不就帶到你這里了。”

陳萍大喜：“可音，是這樣嗎？”

王可音道：“是啊，你看，這是他遞給我的信。”

陳萍接過一看，是一個空信封。

王超得意道：“這信封是我特意花錢買的，你得請我們吃豬腳。”

“沒事。”說著陳萍給王超和那個在郵電局上班的戰(zhàn)友各吃一個豬腳的錢，自己帶著王可音去電影院甜蜜去了。

以后為了陳萍約會，王超可沒少做義務郵遞員的工作。

一天，陳萍又裝個病，向車間主任請假說要到醫(yī)務所打針。就在陳萍和王可音在醫(yī)務所里的藥房卿卿我我時，王超來壞他倆的好事了。

唉，有時哥們關系太好了也不行，談個戀愛在什么地方都知道。

當陳萍讓王超鬼哭狼嚎的叫聲喊出來后，沒好氣地說道：“什么事啊？”

“你聽我說，剛才廠辦門口貼了告示，說銷售科要招推銷員了！”王超說道。

“這有什么大驚小怪，跟你有關系嗎？”

“怎么沒關系，到外面可以游山玩水，老呆在宜鄉(xiāng)這小地方有什么意思。”

“我是說銷售科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到時候還不是照顧廠里的子弟。”

“你不試一下怎么知道結果？”

這時，站在陳萍后面的王可音插嘴道：“王超說的沒錯，試試看唄。”

“你愿意我出去？”陳萍回頭問道。

“總比在廠里掄大錘強啊。”

這倒是，當個推銷員風風光光的當然比在車間里當過工人強，興許就為這，王可音爸爸就會同意他倆的關系的？想到這里，陳萍就對王可音說道：“行，那我就去報名了。”

那年頭的銷售科和供應科，可是廠里最好的科室，是很多年輕人夢寐以求的地方。尤其對在車間上班的工人來說，供應科和銷售科的人能經(jīng)常出差，游山玩水的吃飯還不要錢，因此，應聘的職工就趨之如騖了。

吃了分配工種的虧后，這回王超和陳萍吸取教訓，各自回到家中向父母陳述去銷售科的好處，要父母去找關系，否則進不了銷售科以后討不到老婆莫謂言之不預也。

當父母的自然知道孩子說娶不到老婆是種脅迫，但孩子要求上進也不能不支持，就假裝自己真怕當不了爺爺奶奶似的，便拼了個老臉、一如當年為了讓兒子去當兵找關系一樣各顯招數(shù)。在費盡一番周折后，王超和陳萍進入了銷售科。

其實按人盡其才來說，王超和陳萍在車間里上班確實不是個料。因為家庭條件尚好，他倆對錢并沒有什么概念，只要有玩連班都可以不上的。

那時上班，只要干完手中的活，每個月都有四五十塊的工時獎，加上工資，一個月能拿上八九十。

但他倆實在是不愿上班，青春的躁動和精力對一個車間來說是守不住他倆的。于是懶人自有懶辦法，他們會厚著臉皮向自己的師傅請假，要師傅幫他干自己的工時活，工時獎呢？那肯定是瀟瀟灑灑的給了師傅。

師傅每回表面上都不樂意，還說他倆吃不了苦沒出息什么的，其實心里美得很，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意味著一個月能拿一百五六十的工時獎，加上工資兩百多塊，在八十年代中期，那可是高收入。所以王超和陳萍在車間的那幾年，他們的師傅是非常辛苦的，因為要經(jīng)常加班掙外塊。

師傅干活徒弟玩這種鬧劇幸好自王超和陳萍當上推銷員后終結，否則真會成為笑話的。

正因為這樣，他們到發(fā)工資的時候，只能拿到三十來塊錢的基本工資，而這三十來塊工資，他們常常想不起怎么花出去的。

愛花錢的王超是不能過“舊社會”日子的。有一次，王超又窮得連吃鹵豬蹄的錢都沒有了，就偷偷問媽媽要，不想一張“工農(nóng)兵”剛到手，就讓下班推門進來的父親看到。只見他豹眼一瞪：“豬腦官，都有工作的人了，還向家里要錢，你死了臉皮啊。”

在這方面陳萍可比王超強多了，因為他有三個姐姐，要零花錢他是從來不會問爸媽要的。那是，有兩個正式姐夫一個準姐夫，陳萍是不怕沒錢花的。

如此，陳萍在王超面前常以有錢人姿態(tài)出現(xiàn)，每回吃鹵豬蹄，大都是陳萍買的單。

銷售科的李護華科長是從部隊轉業(yè)的，當王超和陳萍來面試時，一看簡歷，再看模樣，然而又通過簡單的交流，感覺他倆有文化，李護華就覺得他倆是做推銷員的料子。

王超直率，說話直來直去不拐彎抹角。

陳萍含蓄，說話不溫不火話中有話。

最重要的是，兩個都是退伍兵，這對從部隊轉業(yè)回來的李護華來說，平添了一份好感。

因此，王超和陳萍進銷售科，開后門找關系顯然是多余的，最起碼對李護華而言是不需要開什么鬼后門的。

進了銷售科，還要經(jīng)過三天的閉門業(yè)務培訓。

業(yè)務培訓期間，王超就跟在部隊里學習軍事本領一樣，認認真真地學習。因為他認為，了解自己的產(chǎn)品就跟了解自己手中的武器一樣，不了解的話，如何在市場上拼搏。

然而陳萍卻跟王超不一樣，他聽科里的人說“前方”吃緊，各銷售區(qū)域急等銷售新兵充實銷售隊伍。閉門培訓三天后就要開拔了。

想到三天之后就要和王可音分別，陳萍哪有心思學習，就想多整點時間跟王可音約會。

于是他要王超幫他打掩護開溜，但讓王超給制止了。這王超制止的方法也太缺德了，他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向培訓老師說：“報告老師，剛才陳萍同學要裝肚子疼，要我證明他是昨晚吃了壞豬腳，其實不是，他是要去會女朋友！”

事后陳萍火了，一出教室就踢王超一腳：“天底下沒有你這樣缺德的人！”

王超笑道：“哼，你還說我缺德，想當年，我們玩工兵抓強盜那回，我躲在一個樟樹洞里不知怎么睡著了，你竟然狠心不把我找到，自己回家吃晚飯去了，害我在樟樹洞睡了一個晚上……”

“得得得，你這姓王的真是王八蛋，讀小學的事還記得。什么睡一個晚上，后來不是辛藝帶你媽媽找到了你。”

一說到辛藝的名字，王超的笑容凝住了，以致陳萍什么時候跑了去見王可音都不知道了。

三天的閉門培訓結束后，銷售科就開始給銷售員分區(qū)域。

李護華按照當時我軍七大軍區(qū)的劃分，分為沈陽片、BJ片、濟南片、南京片、廣州片、成都片、蘭州片。

本來陳萍是分在濟南片，王超分在成都片的，但他倆找到李護華，陳述他倆自發(fā)小開始就沒有分離過，懇求領導開恩，把他倆分在一起跑。

李護華是個喜歡成人之美的領導，心一軟，竟然同意了他倆這多少有點過分的要求，喜得王超和陳萍抱到李護華的頭，在他左臉右臉各親了一下。

李科長趕緊把臉一擦，說道：“搞什么鬼，我可告訴你們，按銷售科規(guī)定，試用期三個月，如果你們一臺都沒有賣出去，你們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

王超一個立正：“保證完成任務！”

李護華哈哈一笑：“軍中無戲言，滾！”

于是，王超和陳萍開始做出發(fā)前的準備工作了。

那時，上餐館吃飯是要糧票的，江西糧票還不行，要全國糧票；那時出差沒身份證，蓋有廠里公章的介紹信是要開好的。

總之，那時候推銷員的全部裝備就是：帶上夠四十五天盤纏的幾十斤全國糧票、幾百元現(xiàn)金，還有單位介紹信、蓋好了供方合同章的合同、幾十本產(chǎn)品資料宣傳手冊、筆、廠里的辦公信箋……還有就是到家里找到一個比較體面的旅行包放置以上的東西與換洗衣服。當然，錢是不會放在包里的，那時小偷猖獗，防不勝防，得放在貼心口的那件襯衣口袋里。

只在當兵才出過遠門的王超，對外面的陌生世界自然充滿著希翼，就想帶一些他喜歡的東西跟他一起浪跡江湖。

于是在家里翻箱倒柜，搞半天還是在自己的抽屜里面看到了三件他認為應該隨身的東西：退伍證、口琴，還有就是辛藝的黑白單人照片。

口琴，是王超和陳萍一起在部隊時，陳萍送給王超的生日禮物。

王超看到辛藝的照片有點心傷，因為前不久聽陳萍說，有人告訴他，說辛藝可能要結婚了……

王超不明白，一個都愿意把身子給他的辛藝怎么說變就變了？

幸好到了銷售科，以后可以經(jīng)常云游四方了，不至于再出現(xiàn)像退伍回來第一天就偶遇她……說實在的，王超真不想有那么一天，辛藝帶著她老公和孩子，在他眼前偶遇。

此時的王超只想到辛藝帶著她的一家子偶遇，就沒有想到幾十年后與辛藝的偶遇沒有帶著她的一家子。

盡管想到這些傷心事，王超還是把辛藝的照片夾在退伍證里，再和口琴一起放在旅行包里。

王超自我安慰：“我這可是帶我當兵前和我一起玩的辛藝去周游世界哦。”

和王超比起來，陳萍就幸福多了。自陳萍調到銷售科后，王可音父親就默許女兒和陳萍的關系了。

那天家里大人都上班了，王可音和所長請了半天假，就蹬著自行車來到陳萍的家。她一進房間就像一個賢妻，幫陳萍收拾行裝。

看著王可音在有條不紊的幫他收拾行裝，陳萍忽然涌出了不想出差當推銷員的念頭。他想著一離家就千里萬里，要四十多天才能見到心上人，這可是度日如年的生活。

王可音是那么美貌，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萬一在他不在宜鄉(xiāng)的日子里，讓別個混小子給拐跑了，那可如何是好？

陳萍想到這，就把王可音正收拾著的行李搶去，嘴里說道：“我不去推銷了。”

王可音說道：“為什么？”

陳萍回答道：“我舍不得你。”

王可音聽了大為感動。但女孩子就是比男孩子成熟，王可音從人生能有幾回搏的角度對陳萍來一頓淳淳教誨，直到陳萍連連點頭才作罷。

后來王可音靠著陳萍肩膀說道：“在外注意安全，想我就早點回來……”

那調調，就跟老婆一樣一樣的，美的陳萍幸福地說道：“我這樣出去，爸媽我關照不到的。”

王可音沒轉過彎來，說道：“萍，我們還沒結婚，我是不好意思去你家的。”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爸媽我關照不到的。”

王可音這下好感動了，她含羞道：“你想關照爸媽啊？好啊，我家正好要做點蜂窩煤，爸爸這兩天腰疼……”

還沒等王可音說完，陳萍馬上說道：“小事一件，我來！”

于是陳萍一個電話，要王超帶上幾個狐朋狗友，去王可音家踩蜂窩煤。

當然踩蜂窩煤是有條件的：凡是參與踩蜂窩煤的，香滿口鹵豬蹄管夠！明月山啤酒管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