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淪落成昏暗，昏暗再褪色為黑暗，灰色大地就又一次歸于死寂。

那場肆意的大風(fēng)，連黍離都覺得有些大，那些游蕩的怪物要么早早逃竄了，要么就是躲在某個地方瑟瑟發(fā)抖呢。

在人類看來，邪念很針對人類。

但黍離走了那么遠(yuǎn)的路，見過了很多聽過的沒聽過的怪物，他知道，邪念有種古怪的一律平等。

一切都在被狩獵。

邪念的生命狀態(tài)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存在，就好像聚散無常的水汽一樣。

黍離懷疑它們有著自己的循環(huán)體系。但他不敢說給任何人聽。

有邪神。

他不確定，這種事情會不會觸碰某個邪神的神經(jīng)。

邪神真的是一種難以理解的存在。

麥秀小姑娘的精神狀態(tài)不錯。

和之前比，她這兩天斷斷續(xù)續(xù)睡的，要舒服很多很多了。

再怎么安全的地方也只是相對而言，而不管危險有沒有靠近，提防與警戒都是必要的行為。

黍離依然是那種半困不困的頹廢樣子，但［眷戀］告訴麥秀，這個強大的男人有著深沉而破碎的眷戀之物。

這件事麥秀沒有說出來。直覺告訴她，這樣沉默著就足夠了。

偶爾會有一絲的清風(fēng)吹過，微微吹動麥秀枯黃的頭發(fā)。

但更多的時候，世界是死寂的，連往常會偶爾響起的怪物低嚎都沒有。

唯一能出現(xiàn)的聲音，是地下昆蟲偶爾的窸窸窣窣，它們實在稱不上是怪物，但卻真的令人恐懼。

人類是殘存最少的存在，即使在帝國最輝煌的時候，他們的榮耀也是憑借著輝煌的符文和先進(jìn)的技術(shù)。

因為個體弱小，所以成就了團隊的強大，從而締造了帝國的輝煌。

但對邪神來說，符文不值一提，那些戰(zhàn)爭的利器還未能瞄準(zhǔn)邪神，那股浩瀚而褻瀆的力量，便已奪去了一個城市的性命。

以前有個女子和黍離說，這是詛咒。

人類因為聚在一起而活過了原始時代，活過了戰(zhàn)爭時代，終于四顧茫茫唯我稱王……然后就因為聚在一起引來了邪神……

黍離那時候應(yīng)該只是淡漠的笑了笑吧。那時候他還是個憤怒的復(fù)仇者。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黍離只是勉強的笑了笑。

他笑的時候，嘴角只是微微扯動，而他胸口卻隨著他的情緒波動一起，微微下壓。

無聲的笑變成了嗬嗬的輕笑，像極了吐著信的蛇，最后他大笑起來，那嘶啞的嗓音已是凄厲。

麥秀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依然望著已消失的晚霞的地方。

她依然眷戀。

她不想從眷戀中醒來。

情緒失控，情緒沉浸，這些都是偏移。但……

但能看見以前的世界，即使死去也不算是遺憾吧？

麥秀是這樣想的。

［眷戀］的力量，可以讓她“看見”她眷戀的事物。

這就是情緒。

一種因為心靈而變得強大的力量。

絕望了六年，掙扎了六年，恐懼了六年，畏縮了六年，她有多么想活著，有多么不想死，就有多么眷戀曾經(jīng)。

這種力量，是人類的奇跡。

她聽到了無數(shù)的聲音。

有些是隱隱約約的，有些是感同身受的……

問候，怒吼；輕吟，咆哮；歡聲笑語，慨然悲歌；河清海晏，轟然崩塌……

有的如絲線，纏繞在她的指尖和發(fā)梢，讓她不忍掙脫出情緒之海……

有的，卻是鎖鏈，刺穿了她單薄的身軀，殘酷的想要將她溺在這里！

這就是情緒，心靈的奇跡。

這就是末日，潛移默化的偏移……

情緒輝光亮起了，并不代表著人類的光輝重新歸來，溺死人類的，可能就是這種奇跡之力。

黍離依然在狂笑，有種肆意的瘋狂，也有一種掙扎的蒼涼，“哈哈哈哈哈！”

空曠的荒野，黍離狂笑著，在這個安靜的被強行隔出來的區(qū)域里，沒有任何怪物會干擾他。

黍離的身上，一種深沉而濃郁的氣息彌漫開來，這是比此處彌漫的邪念還要濃郁的存在。

突兀的，亦或者恰到好處的，響起了這樣一句話。

“汝，可知罪？”

黍離的狂笑突然停止，就好像被無法反抗的存在扼住了咽喉。

“嗬……嗬嗬……”黍離的眼冷了下來，他很快的冷靜了下來。

但他依然固執(zhí)的笑著，他的笑聲，從被扼住的咽喉里發(fā)出來時，已經(jīng)成為了嗬嗬的輕響，反而像是一種掙扎而絕望的呻吟。

似乎是那個存在從這種表現(xiàn)中得到了某種愉悅，那種窒息的感覺突然消失。

“咳……咳咳……”黍離重重的咳了三聲，深深喘著氣。

他忽然發(fā)現(xiàn)，這是一座已破裂的舊時代的教堂。

他出現(xiàn)在這里好像無比的正常。

黍離現(xiàn)在無力的跪在地上，渾身澆滿了血肉和碎骨。但他的手依然死死的拄著一把長劍，一把蒼白而平凡的普通長劍。

上面浸染著一種帶有褻瀆和蠱惑意味的藍(lán)色血液，血液在侵蝕著長劍上的符文。

“汝，褻瀆神靈。”那仍高懸在教堂高臺的存在再一次強調(diào)。

黍離嗤笑，這種強調(diào)，色厲內(nèi)荏……

但他卻難以站起來，他在咳血。

碎片的肉塊被咳了出來，他越來越虛弱，可身體卻越來越滾燙。

他冷靜的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沸騰了，焦紅色的焰火緩緩升騰，皮膚被灼燒，頭發(fā)被點燃，他緩緩站了起來。

很不正常。

但他很自然的就知道了原因。

［憤怒］！

黍離持劍奔跑，高舉長劍！

黍離很平靜的感知到了他自己的憤怒，可那憤怒的人卻好像不是他自己，他好像在旁觀自己的行為一樣。

冰冷而淡漠。

“汝！汝這是──”那高傲的存在，聲音卻顯得慌亂，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黍離很平靜很平靜的望著白玉地磚，一對眼緩緩流下兩行血。

滴答──

血滴到了白玉地磚上，滴在了曾經(jīng)神圣而煌煌的高臺。

白玉沾上血，就好像神靈也落淚一樣。

焦紅的焰火一樣被瞬間涌來湛藍(lán)色物質(zhì)熄滅。

那是一種難以敘述的膠質(zhì)一般的存在，里面流竄著無數(shù)好像活物一般的東西。

黍離看著“黍離”渾身顫抖的哀嚎，突然也顫抖了起來。

但不是那種懼怕。

他記起了他握著最后一把劍，砍殺邪神的感覺了。

那是一種摻雜著復(fù)仇和弒神的快感，它在每一個細(xì)胞爆炸開來，讓黍離感到一種永恒的力量！

黍離突然從這里抽身了。

那個記憶里的教堂消失，一切幻象都不再出現(xiàn)，他依然還在這個死寂而沉悶的灰色大地。

這是……［眷戀］的力量么？

黍離深深嘆息，終于不再頹廢。

我眷戀的，是弒殺邪神么？不對，是復(fù)仇吧……

他咧開嘴，扯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卻滿眼淡漠。

麥秀突然驚醒。

能驚破美夢或者噩夢的，自然是比那都要深沉而絕望的情緒。

“睡吧，明天開始趕路。”

［平靜］的力量，輕輕撫平了麥秀初覺醒后的情緒劇烈波動。

［平靜］沉睡后，出現(xiàn)的是［孤獨］。

黍離和［孤獨］一起數(shù)著風(fēng)聲。

這一夜，輕風(fēng)吹了一百九八次。比上次要多七十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