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茯苓(1)
書名: 桃花箋上錄作者名: 彼交匪敖本章字數: 3239字更新時間: 2019-06-30 10:00:00
周頌心頭浮起一絲憐意,伸手欲為她抹去眼淚,卻被茯苓毫不客氣打開。
茯苓那張和菟絲一樣的臉,此刻已經退去了紅,有些微冷。她從來都是驕傲的女子,哪怕再狼狽,也不讓自己被看了笑話。茯苓幾乎是本能地抬高了下巴,眼神清冽地望著眼前熟悉又陌生之人,嗤笑道:“你已經定下了我,此生便只我一人。你若敢招惹他人,我必與你不死不休。”
“在下遵命。”周頌打趣地拱了拱手,小施一禮。他見茯苓收住了眼淚,靠近兩步,輕輕拉過茯苓的手,握在手心摩挲著,一副繾綣之態。他幾分認真幾分玩笑地說道:“你我親事才定下不久,你便這般霸道,確實當的起悍婦之名。誰能想到一代才女,竟也有這般不講理的時候?”
“你謂此為不講理?”茯苓抬高了眉,揚高了嗓音。
“是在下又說錯了話,向你賠個不是。”說著周頌便低頭靠近茯苓,湊過臉去,輕聲說道,“要不,你再打一巴掌?”
“你……”茯苓看著他臉上未消的巴掌印,乃是她方才氣急攻心全力一掌而為,此刻理智漸回,到底還是心疼了,怎會再打他一巴掌。她摸了摸那個紅印,問:“還疼嗎?”
“你看看你,也不知從哪里跑來,頭發亂成這樣。”周頌答非所問,抬手幫茯苓整理著她的頭發,而后才溫柔地問道,“茯苓,如此,你可消氣了?若是不曾,再讓你打一巴掌又何妨?”
即便她有些過分了,他也總是那般溫柔,甚至讓她懷疑這一切都是幻境,并非真實。不知從哪天起,周頌越來越不像周頌,同時對她也越來越好。很多時候,茯苓都覺得這不是周頌的本意,更像是他刻意為之,可她又找不出證據,最終也只有沉迷其中罷了。
越是沉迷,便越是害怕失去,也就越是貪婪,心胸便也狹隘了。
茯苓看不透周頌了,又暗恨自己的不爭氣。她微微扯出一個笑顏來,說道:“你明知我不舍,又何必試探?既要試探,又何必先讓我消氣?”
周頌抿唇一笑,“我的茯苓總是如此聰慧,若是……罷了,走吧,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他未說完的話,茯苓直覺不是好事,不愿細究,倒是干脆地往回走了。她今日是要回陳府的,并非去見誰,而是質問菟絲,問她從哪里來的膽子,要搶走所有的東西。
不過茯苓并沒能如愿,她才剛到家,便被陳老板在大門處以家法拿下,直接送到祠堂中罰跪。茯苓哪里肯,掙扎著要站起身來,可她哪里敵得過被幾人按住肩膀的力道,只能被迫老實跪下。
陳老板命人取出家法的藤條,黑著臉吩咐道:“她生來就是跟我討債的,最是不老實,把戲多的很,今日再不管教,他日我便無臉見祖宗。你們,給我狠狠地打,若手下留情,我連你們一塊打。”
下人們知道陳老板一向偏愛茯苓,今日這般只怕是茯苓久不歸家,一時氣話,倘若明日消了氣,他們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幾人相視一眼,心知肚明,輕輕地打了兩下,討好地說道:“老爺,二小姐到底年紀小,恐怕吃受不住,以小的看,這頓鞭子要不就……”
“混賬!”陳老板搶過藤條,一腳踹開幾人,下死力狠狠地抽打在茯苓的背上。茯苓死死地咬住牙,愣是不啃一聲,越是越是氣的陳老板厲害,更用力打了幾下。“你們看她這個樣子哪里像在反思,倒像是跟我賭氣。你說,你錯了沒有?”
茯苓被抽到的身子歪歪扭扭,背部一片火辣辣的疼痛,額頭的冷汗簌簌滾落,早就沾濕了衣襟。她始終不服輸,咬緊了牙關,握緊了雙拳,昂著頭,“我沒錯。”
“小小年紀,學會掌誆長姐。定親的事八字才一撇,你就學會了吃里扒外。你一個女子,怎的如此不知廉恥?莫說今日才定親,便是嫁了過去,你也不能忘記了自己姓陳。你這般輕浮模樣,就不怕被人恥笑看輕?我真是生了一個好女兒啊!”陳老板越說越氣。
“廉恥?何為廉恥?若我愛了自己定親之人便是恥的話,那菟絲的搶奪又算什么?她就知道廉恥了嗎?若喜歡便是不知恥,你與母親又算什么?我不服,我沒錯!”茯苓只覺喉頭有些腥甜,偏要梗直了脖子生生地咽下。
她陳茯苓從來都是愛憎分明,敢愛敢恨,絕不會像菟絲一樣小家子氣背后告狀,但也絕不會因此就低頭。她沒錯,就不該認錯,就要每時每刻都活的明明白白。
“好!好!歪理還不少,這就是我教出來的好女兒,好!我今天非打到你認錯不可。”陳老板越發怒氣沖天,每抽打一下就問茯苓錯了沒有,得到的總是茯苓昂著頭的回道:“我沒錯。”
茯苓不哭也不喊痛,只是固執地說自己沒有錯,不僅火上加油,也讓陳老板忘記了力道,忘記了茯苓只是一個小女孩。直到茯苓的聲音越來越低,身子一歪,終于倒在了地上,背上染了一片鮮紅,陳老板才倒抽一口冷氣,手腳哆嗦發冷。
“哐當”一下,藤條落地,陳老板張了幾次口才能勉強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都是廢物嗎,還愣著干什么,趕緊去請大夫,快呀。”陳老板一時也慌了神,看著茯苓進氣沒有出氣多,除了后悔之外,竟忘了自己也是個大夫了。
一時,陳家忙亂一團。陳夫人聽聞消息,匆匆趕來,看著茯苓的背上一片血肉模糊,衣服被血水沾在背上,上藥也不能。大夫只能狠狠心,一氣撕開,哪怕茯苓已經暈過去依然被疼的抽搐。
再是頑皮的孩子,都是陳夫人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哪里受得了這場景,頓時眼淚決堤,撲倒在茯苓床邊哭的不能自已。陳老板欲勸,陳夫人更是傷心了幾分,“茯苓不懂事,本該管教,可你又怎能下此狠手?男子亦承受不住,更何況她一個姑娘?”
陳老板也被茯苓的傷勢驚住了,他本就后悔不已,此刻再被夫人這般問責怪罪,更是悶聲不言,坐在一邊獨自嘆氣,心焦難耐,就怕一個不慎白發人送了黑發人。
好在陳家天下第一的名號不是白叫的,大夫上完藥,又細細把了脈,脈象平穩,都是些皮外傷,并未傷及筋骨。只是,那背上恐怕多少會留下些疤痕了。雖說在背上并不能看見,但女兒家留下些疤,終究不妥,夫妻二人為此又是一陣傷心。
茯苓在床上躺了兩日,才悠悠轉醒,陳老板想著她那性子,父女此時見到,恐見茯苓又要鬧出些事來,不能安心養病,是以他未敢久留,轉身去了藥堂。
陳夫人自是守在一旁,見茯苓平安醒來,兒啊肉啊摩挲不停,眼淚便未斷過。倒是茯苓,還要反過來好言勸著陳夫人。陳夫人好容易收住了眼淚,懇求道:“兒啊,家里不求你養家,也無需掙份出路,再者你也即將及笄,還是在家安心待嫁為好,那書……不念也罷。總在男子一堆中廝混,名聲總是不好聽,未來婆家難免看輕你。”
茯苓想反問陳夫人,不念書留家中做什么,和菟絲爭奪藥堂嗎?茯苓看著陳夫人紅腫的雙眼,憔悴的面容,實在不忍陳夫人再痛哭一場,只好敷衍地應下,“是。”她想她若好了,必然立時離開陳家返回學堂,再不回來的。
“兒啊,你莫要跟你父親犟了罷,他若說你錯,你便認下,再這么打下去,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可怎么活?”陳夫人說到傷心處又抱著茯苓哭了起來。
“我沒錯為何要認錯。”茯苓反駁道,還要說些什么,抬眼正透過窗戶,看到一抹青色門外廊下有一抹青色。茯苓眼下怒氣在醞釀,抬高了嗓音,“母親這話說的不對,我若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正好,少了一個礙眼敗壞家風的女兒,又多了一個乖巧孝順的,而且再無人跟菟絲爭搶藥堂,豈不是正好不過?”
直到門外那抹青色抖了兩下,茯苓跟著冷笑道:“來都來了,怎么不進來?母親正想你呢。”
青色猶猶豫豫,一閃,菟絲便出現在門口。她咬著唇,臉上一陣白,一陣黑,一時怨懟,一時愧疚。雖說被方才茯苓的話氣的難受,可一見茯苓那般嚴重的傷勢,她還是被嚇到了,說不出話來。
“未能如你所愿死去,倒也是我的不對了。”茯苓諷刺道。陳夫人呵斥茯苓不該胡說八道,茯苓根本不聽,對上菟絲那由黑轉白的臉色,繼續說道:“你莫要那副要死不活的臉看著我,會讓我誤會你在擔心我的。”
“茯苓!你與菟絲一母同胞,你受了傷,她自然是擔心的。”陳夫人趕緊將菟絲護在懷中。
“她若擔心,又何必向父親告狀?她不過是善于偽裝,在你和父親跟前,是懂事乖巧的女兒,在我面前,自然是恨我擋了她的道。擔心?擔心我死的太慢嗎?”茯苓毫不留情面。
“我不過是想教訓你一下而已,我并未想到……并未想到父親會下那般重的手,我……我并非有意。”菟絲哭倒在陳夫人懷中,陳夫人溫言細語地勸慰著。
茯苓冷笑不已,她不懂為何挨打受委屈的自己,哭的卻是菟絲。她實在是恨透了菟絲這般未語淚先流的可憐模樣,恨透了她裝模作樣的循規蹈矩。茯苓隨手抓了枕頭砸去,“滾,我還沒死,不需要你在這里哭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