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自由貿易區戰略與周邊安全
- 張義明
- 2字
- 2025-04-03 17:57:35
導論
一 研究價值和意義
冷戰結束以來,在全球化不斷深入的大背景下,國際安全問題又日益凸顯為區域化。作為區域主體的國家或區域性組織為此制定了各種應對性戰略,其中,擁有超越單純經濟收益等新區域主義特性的“自由貿易區(自貿區,FTA)戰略”就是最為有效的戰略之一。進入21世紀,包括中、美、日、韓等在內的亞太地區大多數國家最初并不傾向于達成以FTA為核心的區域貿易安排(RTA),而是更多地傾向于仰仗世界性的多邊貿易體制WTO等的進一步發展。但是迫于WTO等多邊貿易體制談判進程緩慢,這些國家開始轉向RTA/FTA,來尋求對WTO的彌補,并有不斷加速的趨勢,這突出地表現在各國紛紛制定出自己的自由貿易區(FTA)戰略。在這方面,日本在2002年,韓國在2004年,美國在2006年,分別正式提出了FTA戰略。
中國幾乎是在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的同時,開始了FTA建設實踐經驗的探索。在此基礎上,也就是2006年,中國商務部才開始提出將FTA提高到國家戰略的構想,并陸續展開相關研究。2007年,黨的十七大報告中就正式提出了要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2012年,黨的十八大更是要求,“統籌雙邊、多邊、區域次區域開放合作,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推動同周邊國家互聯互通”。2013年10月,習近平主席在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上又強調,“要以周邊為基礎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讓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2013年11月,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要“以周邊為基礎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形成面向全球的高標準自由貿易區網絡”。同時,習近平主席在2013年9月和10月分別提出建設“新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即“一帶一路”)的戰略構想。繼而,習近平又在2014年12月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快自由貿易區建設進行第十九次集體學習時再次強調,要“逐步構筑起立足周邊、輻射‘一帶一路’、面向全球的自由貿易區網絡,積極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商建自由貿易區,使我國與沿線國家合作更加緊密、往來更加便利、利益更加融合”。2015年12月,國務院發布了我國開啟自由貿易區建設進程以來的首個戰略性、綜合性文件《關于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的若干意見》,對我國自由貿易區建設做出了“頂層設計”,要求近期,積極推動與我國周邊大部分國家和地區建立自由貿易區;中長期,形成包括鄰近國家和地區、涵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以及輻射五大洲重要國家的全球自由貿易區網絡。因此,本書以中國實施FTA戰略為切入點,來研究周邊安全,具有很強的現實針對性。
首先,本書試圖揭示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國謀求和平發展的大戰略中,中國FTA戰略究竟處于一個什么樣的層次和地位。門洪華教授在對古今中外“大戰略”研究成果系統總結之后認為,當今中國大戰略的主導理念應當是,“以防御性現實主義為核心,以經濟主義為首務,以區域優先為重點,以制度主義為主要手段,以合作主義為主要途徑,以形象主義為主要目標”。中國大戰略的核心內容應當由“經濟戰略、安全戰略、文化戰略、生態戰略”等幾個重要方面組成。[1]研究發現,任何一個國家提出FTA戰略都不是為了單純的經濟目的,而是還有政治、安全等方面的目的,中國的FTA戰略也有經濟、政治、安全等方面的考慮。這一點也可以從中國在多年的實踐中已經形成的一套比較成熟的選擇FTA伙伴的標準中窺得一斑。這一擇伴標準大致有三個方面:[2]一是雙方政治和外交關系良好,并且雙方均有建立自貿區的共同意愿;二是雙方產業和進出口商品結構互補性較強,實現自由貿易不會給關系國計民生的產業帶來嚴重沖擊;三是對方具有一定市場規模及貿易輻射作用。這樣,所建立的自貿區就會有較好的經濟效益。因此,綜上所述,FTA戰略是中國大戰略中經濟戰略的一部分,用來尋求突破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瓶頸”,但是其服務目標又超越了經濟戰略的范疇,觸及安全等其他戰略的范疇。也就是說,中國FTA戰略要與中國和平發展大戰略的宏觀框架相協調,并最終服務于大戰略的總體目標。
其次,本書試圖揭示中國FTA戰略有一個日趨成熟的體系框架。亨利·明茨伯格(Henry Mintzberg)認為“戰略”沒有唯一的定義,他總結出了“戰略”具有“計劃(Plan)”、“謀略(Ploy)”、“范式(Pattern)”、“定位(Position)”和“視角(Perspective)”五種定義。在他將“戰略”界定為“范式”時,“我們就能夠區分深思熟慮的戰略和自然生成的戰略”。“前者中,事前存在的目的被實現了,后者中,范式在沒有事先考慮的情況下得到發展,或者盡管目的存在,但沒有實現”。[3]在這個意義上,具有“實踐在前,提出在后”性質的中國FTA戰略就有點類似“自然生成的戰略”。也就是說,沒有正式官方文本的中國FTA戰略并不是“空中樓閣”或者說是“空穴來風”,它有一個日趨成熟的體系框架。這一體系框架突出地表現在FTA的談判經驗和FTA對象的全球布局兩個方面的日臻完善上。
事實上,中國早在2001年就提出了要與東盟建立自由貿易區的戰略構想。雖然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早期的框架協議被外界看作“宏觀而又粗糙的”,但是,經過這些年來雙方不懈的努力,從“早期收獲計劃”到貨物貿易協議、服務貿易協議的逐項簽署,再到投資協議的簽署,[4]一步一個腳印地豐富和完善了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協議的內容,2010年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的正式建成也是“瓜熟蒂落”的事情。從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協議的不斷完善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出,中國進行FTA談判的歷程從毫無經驗到逐漸成熟,其談判的態度穩中求進,在學習實踐中舉一反三。這些也反映在中國其他的FTA談判中。比如,中國將“早期收獲計劃”(2005)運用到中國-巴基斯坦FTA的談判中,而且,中國-巴基斯坦FTA的達成也只是簽署了貨物貿易協議(2006),而雙方服務貿易協議從談判到正式簽署也歷經了兩三年的時間(2009)。中國-智利FTA的簽署也經歷了從貨物貿易協議(2005)到服務貿易協議(2008)再到投資協議(2012)循序漸進的過程。同時,中國內地與港澳更緊密經貿關系的安排(CEPA)每年都有補充協議簽署,截至2013年8月29~30日,內地與港澳分別簽署了第10個補充協議。2014年12月18日,內地與港澳分別簽署了《廣東協議》。2015年11月27~28日,內地與港澳分別簽署了《服務貿易協議》。當然,中國隨著FTA談判實際掌控能力的不斷提高,貨物貿易、服務貿易、投資一攬子協議簽署的力度在加大。2008年10月1日生效的中國-新西蘭FTA就成為中國與其他國家簽署的第一個全面的FTA。隨后,中國還在2008年10月23日與新加坡簽署了內容比較全面的FTA,[5]在2009年4月28日與秘魯簽署了中國與拉美地區國家首個一攬子FTA協議,在2010年4月8日與哥斯達黎加簽署了中國與中美洲地區國家首個一攬子FTA協議。2013年4月15日,中國與冰島簽署了中國與歐洲國家首個一攬子FTA協議,涵蓋貨物貿易、服務貿易、投資等諸多領域。在2013年7月6日,中國與瑞士簽署了中國與歐洲大陸和世界經濟20強國家的首個FTA,也是近年來中國達成的水平最高、最為全面的FTA之一。中國-冰島FTA、中國-瑞士FTA都在2014年7月1日正式生效。2015年6月1日,中國與韓國簽署了東北亞地區的首個FTA,也是截至目前我國對外商談的涉及國別貿易額最大的自貿區。6月17日,中國與澳大利亞簽署了FTA,澳大利亞因而成為世界上首個對我國以負面清單方式做出服務貿易承諾的國家。中國-韓國FTA、中國-澳大利亞FTA都在2015年12月20日正式生效。值得一提的是,近年來,尤其在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五中全會召開之后,中國深化改革、對外開放力度加大,以中國-東盟自貿區升級談判為標志,中國開始加快各個已簽署生效FTA的升級談判。
除了這些已達成的FTA外,中國還在與其他國家和地區進行FTA談判。在亞洲有印度、斯里蘭卡、馬爾代夫和格魯吉亞以及海合會(GCC),在大洋洲有斐濟,在歐洲有挪威和摩爾多瓦,在非洲有南部非洲關稅同盟(SACU),在拉美有哥倫比亞。從這些中國與其他國家和地區達成的FTA以及正在進行談判的FTA中,我們逐漸可以梳理出中國選擇FTA談判對象的標準和全球布局的優先順序。其擇伴標準就是雙方經濟、政治、安全等關系良好,FTA達成后會更好地鞏固雙方的既有關系,又會造成很大的輻射作用。其全球布局的優先順序就是以中國周邊地區優先,并在全球“搶灘”重要的關鍵點,然后以點帶面,使得中國與FTA談判對象所在地區逐步發展成為區域性的自由貿易區。
再次,本書嘗試揭示中國FTA戰略的宏觀戰略目標的安全屬性。中國FTA戰略的宏觀戰略目標是謀求構建一個立足周邊、輻射“一帶一路”、面向全球的高標準FTA網絡,謀求在自身有限的范圍內致力于通過自身的推進,來與中國和平發展大戰略相協調,在維護國家主權、確保國家利益的同時,營造一個有利于經濟穩定、快速、可持續發展的良好國內外安全環境。
中國FTA戰略的宏觀戰略目標,其實貫徹了形成于20世紀末的“新安全觀”。[6]新安全觀以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為理論基礎,以“互信、互利、平等、協作”為主要內容,以建立在平等基礎上的對話、協商和談判作為主要實踐途徑。因此,具有綜合性、相互性和合作性等特征的新安全觀也可解讀為包括了三個層面,即綜合安全、共同安全與合作安全。迄今,新安全觀不僅被寫入了包括《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亞洲議會和平協會重慶宣言》、第五次中國與歐盟領導人會晤時發表的《聯合新聞公報》等重要的國際文件中,還用以“互信、互利、平等、協商、尊重多樣文明、謀求共同發展”為基本內容的“上海精神”這樣凝練的形態寫入了《上海合作組織成立宣言》中,并被上海合作組織及其成員踐行。
中國FTA戰略的宏觀戰略目標,更加體現了亞洲新安全觀。2014年5月21日,習近平主席在上海舉行的第四次亞信峰會上提出,“應該積極倡導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亞洲安全觀,創新安全理念,搭建地區安全和合作新架構,努力走出一條共建、共享、共贏的亞洲安全之路”。共同,就是要尊重和保障每一個國家安全。綜合,就是要統籌維護傳統領域和非傳統領域安全。合作,就是要通過對話合作促進各國和本地區安全。可持續,就是要發展和安全并重以實現持久安全。要建造經得起風雨考驗的亞洲安全大廈,就應該聚焦發展主題,積極改善民生,縮小貧富差距,不斷夯實安全的根基。要推動共同發展和區域一體化進程,努力形成區域經濟合作和安全合作良性互動、齊頭并進的大好局面,以可持續發展促進可持續安全。[7]
最后,本書進一步揭示中國FTA戰略在周邊地區的深層戰略目標。為了便于發現問題,本書將研究視野確定在周邊地區,以保持研究適當的深度與廣度。通過研究發現,由于FTA談判涵蓋了雙方在經濟、政治、安全等多個領域里的考量,中國就有了利用其建構周邊安全架構的可能,從而能夠在解決周邊安全問題時從容應對。因此,中國FTA戰略在周邊地區的深層戰略目標就是要打造以自身為平臺的周邊安全架構,確保從容應對周邊安全問題。這一周邊安全架構具體包括四個方面。
一是涵蓋周邊傳統安全與非傳統安全。從實踐經驗來看,FTA戰略講求政經良性互動,不斷提升雙方各個領域里的相互依賴與合作層次,增進“安全共同體”意識。中國率先加入《東南亞友好合作條約》(2003),并與東盟各國簽署了《南海各方行為宣言》(2002)以及《落實〈宣言〉的職責范圍》(2004)和《落實〈宣言〉指導方針》(2011),就和平解決爭議、共同維護地區穩定、開展南海合作達成了共識。中國與東盟還簽署了《非傳統安全領域合作聯合聲明》(2002)及其《諒解備忘錄》(2004),在打擊販毒、跨國犯罪、重大自然災害和疫情防治等突發事件上開展了有效合作。上海合作組織推崇“上海精神”,打擊“三股勢力”,謀求經貿合作與安全合作“雙輪驅動”。亞太經合組織(APEC)近年來也改變其純經濟本質,正在變成包括經濟、政治、安全等多方面內容的綜合性組織。
二是確保周邊市場安全。全球金融危機以來,世界經濟復蘇的動力主要來自亞太地區的新興市場經濟體。2012年,中國與東亞和南亞國家貿易額超過中國同美國、歐盟貿易之和,并“成為多數亞洲國家最大貿易伙伴”。因此,中國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符合周邊國家擺脫困境、謀求發展的強烈愿望。
三是確保周邊交通能源安全。當前中國自由貿易區戰略在周邊地區拓展與深化最迫切需要的是,支撐貨物與服務貿易及投資便利化的交通合作和關系經濟發展命脈的能源合作。因此,中國“要同有關國家共同努力,加快基礎設施互聯互通,建設好絲綢之路經濟帶、‘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進而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積極商建自由貿易區。
四是確保臺海安全。大陸在周邊地區卓有成效地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使得臺灣產生了一種逐漸被“邊緣化”的危機感。為了祖國統一大業,大陸在“九二共識”的前提下,尊重島內政治經濟發展現實,按照“先經后政、循序漸進”的原則,與臺灣達成類似FTA性質的“海峽兩岸經濟合作框架協議(ECFA)”。兩岸實施ECFA的“和平紅利”已經逐步展現出來,勢必強化了“九二共識”這一政治基礎。盡管2016年1月16日屬于綠營的民進黨贏得了臺灣地區領導人選舉,但是未來臺灣新任領導人妄圖弱化ECFA及其后續談判的“九二共識”的前提基礎,或者撇開“九二共識”,尋求加入TPP、與其他國家和地區達成新的FTA去拓展所謂的“國際空間”,將會招致大陸的強烈反對,終不能得逞。
當然,本書嘗試著從新區域主義(New Regionalism,也可以翻譯為“新地區主義”)的視角來進一步深入研究,也具有很重要的價值和意義。20世紀90年代以后,隨著冷戰的結束、全球化進程的加快以及歐洲再度引領的區域主義在全球范圍內蓬勃發展,區域主義(Regionalism,有時也翻譯為“地區主義”)的研究回歸到國際關系理論前沿,并以新區域主義的面孔出現。而中國FTA戰略涵蓋了中國目前進行的各種區域經濟合作形式,必然會具有新區域主義的特征。本書通過分析和總結中國FTA戰略的新區域主義特征,[8]一方面豐富了新區域主義理論與實證的研究,另一方面也使得對中國FTA戰略視角下的周邊安全研究有了一個宏觀理論把握。
總之,本書從中國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的視角出發,來研究周邊安全,特別是對以該戰略為平臺的周邊安全架構的深入探討,既是對“中國威脅論”的有力反駁,又是對中國所倡導的新安全觀、亞洲新安全觀、和諧世界(地區)以及命運共同體等理論創新的有力佐證,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論意義。而本書從周邊地區的市場安全、交通能源安全、臺海安全等幾個具體問題領域對以中國自由貿易區戰略為平臺的周邊安全架構的深入探討,以及對該戰略在周邊地區不斷拓展與深化過程中的安全風險問題及其防范對策的進一步分析和探討,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從而為中國周邊戰略的理論豐富與實踐探索提供有價值的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