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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絲綢之路與華僑華人

“南澳Ⅰ號”沉船出水測深鉛錘小考

林瀚林瀚(1986~),男,廣東汕頭人,歷史學碩士,福建省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助理館員,潮汕歷史文化研究中心青年委員會委員,研究方向為東南區域史,海洋史及船舶史。


摘要:在傳統風帆時代,我國古代海上船民在從近海沿岸到跨海遠洋的航行探索中,日漸積累起豐富的航海術知識。航海測深“鉛錘”作為船只航行糾偏及停泊寄碇時的必要輔助用具,在古代航海過程中被廣泛應用。本文擬就“南澳Ⅰ號”沉船出水測深鉛錘,通過水下考古出水的實物與文獻、田野調查相印證,探討“鉛錘”的名稱、形狀、尺寸樣式及使用方法,以充實人們對傳統航海測深船具的認識。

關鍵詞:“南澳Ⅰ號”沉船 鉛錘 航海測深 形制 使用方式

一 引言

歷史上,潮州曾是海上絲綢之路的一個節點,關于南澳一島,更為中外學界所熟知及關注。南澳地處粵東、閩南交界海域,扼閩廣之要沖,峙漳潮之關鎖,因其在海上交通上的重要地位,為“外洋番舶必經之途,內洋盜賊必爭之地”(清)藍鼎元撰,鄭煥隆校注:《藍鼎元論潮文集》之《潮州海防圖說》,海天出版社,1993,第53頁。,往來商船大多經過此地,這也可從歷代保存下來的針路簿中“南澳”條的記載中得到印證。2007年5月下旬,南澳縣云澳鎮漁民在南澳島東南三點金海域的烏嶼和半潮礁之間進行生產捕撈,無意間發現一條滿載青花瓷器的沉船,并打撈出一批青花瓷器。2009年“南澳I號”明代沉船水下考古搶救性發掘項目啟動,并于2010年及2011年對“南澳I號”古沉船進行發掘。勘探資料顯示,沉船保存基本完好,水深在27米左右,初步判斷現存船體長約27米,最寬的隔艙長7.5米,船載貨物以瓷器為大宗。“南澳I號”作為潮汕地區第一次進行正式水下考古發掘的明代沉船,為探索中國海外交通貿易中的造船、航海、外銷瓷等領域提供新的線索與可靠的基礎性資料,具有重大的學術意義。

在傳統風帆時代,人類的航海活動經歷了從近海沿岸航行到跨海遠洋航行的發展過程,在這由近至遠的海上活動中,我國古代海上船民也日漸積累起豐富的航海術知識。船民通過對山形(島澳、沙汕、礁石)、水勢(潮汐、洋流、水色、水深)、云霧、虹霓、日月星宿、海底狀況以及鳥魚聚散等方面的觀察,對船只在航行海域中的坐標進行定位,同時預測風臺雷颶是否到來,以判定是否繼續航行抑或拋碇寄泊。是謂舟師“凡測水之時,必視其底,知是何等沙泥,所以知近山有港”(宋)吳自牧:《夢粱錄》卷12“江海船艦”條,商務印書館,1939,第108頁。。航海測深“鉛錘”作為船只航行糾偏及停泊寄碇時的必要輔助用具,在古代航海過程中被廣泛應用。

長期以來,學界對“鉛錘”這一船具的討論尚缺乏專門系統的考察可參見孫光圻《宋代航海技術綜論》,收入氏著《海洋交通與文明》,海洋出版社,1993,第197~198頁;劉義杰:《新安“秤砣”遐思》,《深圳晚報》2016年1月1日。,這也為本文留下較多的研究討論空間。本文擬通過對流傳于舟師火長間的針路簿、航海圖的解讀,以及方志、文集中的記載,輔以對老船工的口述訪談,對“鉛錘”這一傳統航海測深用具做一梳理,使文獻與實物、調查等相印證。文中若有偏頗或做強解處,亦請博雅諸君有以教之。

二 “鉛錘”名物辨

在既缺乏精確的經緯坐標記錄,又沒有衛星導航定位系統的古代,船只行駛在蒼茫大海中,四望迥然,水天相接,正所謂“入大洋中,天光水色,彌望無垠”(清)黃叔璥:《臺海使槎錄》卷1“赤嵌筆談”之“海船”條,臺灣大通書局,1984,第18頁。。舟師火長為了能夠確定船只的航行是否到達指定地點或能否靠泊灣澳,常常需要船工通過打水托、下鉛錘的方式來輔助配合,尤其是大霧天氣難辨方向時,更是要與指南針相配合,通過相應的針位及更數,以確定船只所處方位。

所謂“鉛錘”,作為我國古代航海中一種十分重要的航海工具,在涉海文獻及民間調查中時常被提及,因其自身屬性而又常被稱為鉛硾、鉛鐘、鉛筒、鐵錘、水掏、水錘、水駝、水砣等。就其命名原則來看,有以用材質地來冠名的,也有以形狀或性能來稱呼的。就其材質而言,既有用石頭做的,也有用鉛、鐵、錫、鋅等金屬制成的。

目前所見“鉛錘”在航海中的使用,最早是在北宋龐元英《文昌雜錄》卷三中的記載:“鴻臚陳大卿言:昔使高麗,行大海中,水深碧色,常以镴碢長繩沉水中為候,深及三十托已上,舟方可行。既而覺水色黃白,舟人驚號,已泊沙土,水才深八托。”(宋)龐元英:《文昌雜錄》卷3,欽定四庫全書本,第5頁。

圖1 龐元英《文昌雜錄》書影

宣和年間徐兢奉使前往高麗時所留下來的《宣和奉使高麗圖經》一書中也寫道:“海行不畏深,惟懼淺擱,以舟底不平,若潮落,則傾覆不可救,故常以繩垂鉛硾以試之。”(宋)徐兢撰:《宣和奉使高麗圖經》卷34“客舟”條,商務印書館,1937,第117頁。“舟人每以過沙尾為難,當數用鉛硾,時其深淺,不可不謹也。”同引上書之卷34“黃水洋”條,第121頁。從這兩則材料來看,當時船工在航行中使用鉛錘已相當熟練,故其發明使用的時間還會更早,惜今尚未得見宋代以前的實物。而就其在航海文獻中的記錄,則常常是以“打水托”的形式出現。

當翻讀傳世海洋文獻典籍及民間航海針路簿時,我們仍會不時看到“打水××托”的記載。較為人們所熟知的便是向達先生校注的《兩種海道針經》,在《順風相送》中的“各處州府山形水勢深淺泥沙地礁石之圖”,就有“大星尖:洋中有大星尖,內過打水二十五托,外過打水四十五托。東姜山:對開打水四十五托。廣東前船澳港口有南亭門,打水十九托,沙泥地”(明)佚名著,向達校注:《兩種海道針經(順風相送)》,中華書局,2012,第32頁。的相關記錄。

圖2 《文昌雜錄》(劉義杰老師提供圖片)

而在民間航海圖冊中,也有類似的標識,在章巽先生整理的《古航海圖考釋》中,以圖五十二為例,其所繪為金門附近海域山形水勢情況,是圖所列該海域需要留意的有北太武、仙山、繚羅澳、碇索礁等處,而在這些山澳礁石附近航路上,也標注有相關打水測深的狀況:


對壬子癸丑看此形,離二更開,打水三十三托,泥地。

離一更開,打水二十一托,沙泥。

開離二更,打水線齊身打水三十托,赤白印沙仔,對辛戌看此形。章巽:《古航海圖考釋》,海洋出版社,1980,第111頁。


在這圖例及相關描述中,船工便是根據相應的針位,通過觀察山形的變化,以打水托所達深度并海底底質的采樣情況,來綜合判斷所行航路是否正確。

關于鉛錘的形狀、尺寸樣式,文獻中略有記載:“鉛筒以純鉛為之,形如秤錘,高約三四寸,底平,中刳孔,寬約四分,深如之,系以棕繩。投鉛筒下海,底孔粘海泥;舵工覘泥色,即知其處,舟行自不錯誤。”(清)朱仕玠撰:《小琉球漫志》卷1《泛海紀程》,收入臺灣文獻叢刊第一輯(08),臺灣大通書局, 1987,第7頁。“凝眸諦覷,覺南北山勢環抱,似可寄泊。投鉛鐘試之(鉛鐘以鉛為之,系長繩數十丈以試水深淺),水深二、三丈,下皆細沙,遂下椗而安焉。”(清)蔡廷蘭撰:《海南雜著》之《滄溟紀險》,收入臺灣文獻叢刊第八輯(154),臺灣大通書局,1987,第3頁。就文獻所載,鉛錘的形狀有如秤錘模樣的,也有如同鐘狀的,尺寸在三四寸之間,底部有凹孔,用以粘取海底泥沙。

圖3 《古航海圖考釋》之“金門附近海域山形水勢圖”

截至目前,我國水下考古所公布出來的鉛錘有兩件,一件是從明代的“南澳Ⅰ號”沉船出水,另一件是從清代寧波“小白礁Ⅰ號”出水。“南澳Ⅰ號”沉船出水測深鉛錘的編號為2012NASⅣ0015,高8.8厘米,底部徑5.0厘米,頂部徑3.0厘米。鉛質,用于行船測量水深。上小下大,截面大致為橢圓,上部有一小圓形穿孔,可以系繩。表面覆滿銹蝕鹽層。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廣東省博物館,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編著《孤帆遺珍——“南澳Ⅰ號”出水精品文物圖錄》,科學出版社,2014,第365頁。寧波“小白礁Ⅰ號”出水測深鉛錘的編號為2014NXXBW1: 65,底徑4.0厘米,高9.3厘米。為鉛錫合金。圓錐狀,上細下粗,頂端殘,近頂端有一圓孔,用于穿繩。器表銹蝕,有貝類附著物。寧波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象山縣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編著《漁山遺珠:寧波象山“小白礁Ⅰ號”出水文物精品圖錄》,寧波出版社,2015,第122頁。

另據崇武大岞村的老船長講述,崇武的鉛錘有用鉛單獨澆鑄的,也有用鐵和鋅合金配比制成的,一般大的由鉛鑄成,小的用鋅鑄成,其形狀如同蘿卜,重量在十幾斤。就目前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所征集到的兩件鉛錘來看,大的高17.5厘米,底部徑5.5厘米,頂部徑4厘米,頂部有一鐵環,系以繩索,在鉛錘的一邊有側翼,其作用是能夠減少鉛錘入水旋轉的頻率;小的高16.5厘米,最寬徑6厘米,頂部徑3.8厘米,近頂端有一圓形穿孔,用于系繩,錘身由繩箍住,防止脹裂,底尖。

圖4 “南澳Ⅰ號”出水測深鉛錘

圖5 寧波“小白礁Ⅰ號”出水測深鉛錘

圖6 崇武大岞村所征集到的鉛錘(成冬冬拍攝提供)

三 “鉛錘”的使用方式

就鉛錘的使用方式來說,是由船工牽引繩索,將鉛錘投入水中,根據所用繩索長度及鉛錘底部所粘取的海底質地,與山澳島礁等陸標方位相印證,并參以相應的更數及針位,以最終確定船只所處位置是否在正確航路上。正如《順風相送》序文中所提到的:“昔者上古先賢通行海道,全在地羅經上二十四位,變通使用。或往或回,須記時日早晚。海島山看風汛東西南北起風落一位平位,水流緩急順逆如何。全用水掏探知水色深淺,山勢遠近。但凡水勢上下,仔細詳察,不可貪睡。倘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悔何及焉。”(明)佚名著,向達校注:《兩種海道針經(順風相送序)》,中華書局,2012,第21頁。俞正燮在《清初海疆圖說》一書中也指出:“故火長之定羅經、看船頭,從何字行約有幾更,該到何處;下鐵錘以取泥沙,則知更數之有準、針道之不移。或轉字與否,隨其分別矣。每見洋船回棹,被風飄流誤投他處者,皆由火長不精,錯認更數;或被狂風錯認山勢、或因失落器具,致遭飄流之害耳。”(清)俞正燮撰:《清初海疆圖說》,《天下海疆總論》之“洋船更數說”,收入臺灣文獻叢刊第九輯(178),臺灣大通書局,1987,第6~7頁。

以記錄清初臺海情況的《臺海使槎錄》來看:“每船載杉板船一只,以便登岸。出入悉于舟側,名水仙門。碇凡三:正碇、副碇、三碇(正碇一名將軍碇,不輕下),入水數十丈。棕藤草三,約值五十金。寄碇先用鉛錘試水深淺;繩六、七十丈,繩盡猶不止底,則不敢寄。鉛錘之末,涂以牛油;沾起沙泥,舵師輒能辨至某處。”(清)黃叔璥著《臺海使槎錄》卷1“赤嵌筆談”之“海船”條,臺灣大通書局,1984,第17頁。成書于嘉慶年間的《續修臺灣縣志》也記有:“如無島嶼可望,則用綿紗為繩,長六七十丈,系鉛錘,涂以牛油,墜入海底,粘起泥沙,辨其土色,可知舟至某處。其洋中寄椗候風,亦依此法。倘鉛錘粘不起泥沙,非甚深即石底,不可寄泊矣。”(清)謝金鑾、鄭兼才合纂:《續修臺灣縣志》卷1“海道”條,頁三十至三十一,收入中國地方志集成·臺灣府縣志輯3,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第369~370頁。由此可知鉛錘底部一般是平底的,當然,也有在底部中間挖一小孔的情況,“底平,中刳孔,寬約四分,深如之,系以棕繩”。就繩索所用材質來看,則多以棕、棉紗等為之。

就鉛錘如何獲取海底質地,主要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平底凹孔鉛錘,以鉛錘自身重力,砸入海底,通過重力加速度的物理學原理,將泥沙等物納入孔內;一種是單純的平底或尖底鉛錘,通過涂抹牛油、蠟油、黃油等物,粘取泥沙貝殼等。到近代,所下鉛錘也有不涂牛油或蠟油的,而改用“雪文”(即肥皂的閩南語發音)的,如果是硬地那么粘起來的就是沙礫,如果是泥地,粘起來的則是泥土,舵工通過提取上來的沙泥對海底地質進行判斷,便能知曉航海的位置以及估算到目的地之間的距離。

一般操作水砣的是船長,稱“打水砣”。據崇武老船工介紹:“熟練的船工在鉛錘不涂抹牛油或蠟油的情況下,還能根據放下鉛錘著陸時的手感,感覺海底是硬的還是軟的,底質是硬沙地就帶不起來,底質軟的水錘就不易拔起來,水錘下還鉆有一個小洞可以將沙泥帶上來。以前走船主要都是沿著海岸走,由于沒有其他先進的儀器,起霧的天氣如果船要靠岸,就得依靠水錘,越靠近沿海,岸邊水底的土地一般較硬,如果觀察到土質是硬的,就說明快到岸邊了。”訪談于惠安大岞村張輝龍先生石材廠,講述人為時年89歲的張萬金老船長,2015年1月7日,高雅云整理。此外,民間還有“水砣穿褲”的說法,指的是在水砣上套一塊布,提起來的時候會包住水砣,防止油流走,一般在大船走山東的時候會用上。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考古部2015年百奇老人會訪談記錄,訪談于百奇回族鄉老年人活動中心,郭修寶92歲,郭文來81歲,郭金星82歲,2015年1月28日,高雅云整理。

覆核文獻,我們在清代史料中也找到“水砣穿褲”這一使用方式的原型。清代曾任湖北巡撫、江南河道總督的麟慶,在宦游大江南北后,將自己所歷所聞所見一一詳加記錄,復請當時著名畫家汪英福(春泉)、陳鑒(朗齋)、汪圻(甸卿)等人按題繪成游歷圖,以期使生平雪泥鴻爪之印痕借以長久保留。是書以圖文相輔相成的形式,實錄其所至所聞的各地山川、古跡、風土、民俗、風俗、河防、水利、鹽務,等等,保存和反映了道光年間廣闊的社會風貌,以成《鴻雪因緣圖記》一書。是書也關注到鉛錘的使用:“又有水垂,以鉛為之,重十七八斤。系以水線,棕繩為之。其長短以拓計,五尺為拓。水深者七十拓,至淺亦三十拓。蓋鉛性善下垂,必及底,垂蒙以布,潤以膏蠟,所到輒縋水底。俾沙泥緣垂而上,驗其色即知地界,量其線即知深淺。”(清)麟慶:《鴻雪因緣圖記》第一集之“海舶望洋”,道光二十九年刻本。

圖7 《鴻雪因緣圖記》書影

就航海測深的這個過程,古人稱之為“打水”,其測量出來的水深深度常用“托”來表示。明萬歷年間福建漳州人張燮在其著作《東西洋考》中提到:“沉繩水底,打量某處水深淺幾托。(方言謂長如兩手分開者為一托。)”(明)張燮著,謝方點校:《東西洋考》卷9“舟師考”,中華書局,2008,第170頁。“托”也是閩南方言,為成人張開雙臂的長度,估算下來,一“托”合1.6~1.7米。當然,這個測量單位也有以“仞”“尋”等字來表示的,不過都與“托”相等。清代林樹梅在其《閩海握要圖說》中就提到“再以長繩系鉛錘名水駝,測水淺深,以一仞為一托,錘底蠟油粘視海泥何色,便知已至某處”(清)林樹梅撰,陳國強校注:《嘯云文鈔》卷10《閩海握要圖說》之“占測說”,收入《嘯云詩文抄》,廈門大學出版社,2013,第138頁。

而在崇武大岞村,漁民則習慣以“尋”來作為水深測算單位。關于“尋”的使用,早在宋代熙寧年間就已被日本高僧成尋(1011~1081)撰寫的入宋旅行日記所記錄,“以繩結鉛,入海底時,日本海深五十尋,底有石砂;唐海三十尋,底無石,有泥土”。〔日〕成尋著,王麗萍校點:《新校參天臺五臺山記》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第7頁。據2015年89歲的張萬金老船長介紹:這種鉛錘稱為“水錘”,每半小時測一次水深,水深以“尋”為單位,一尋相當于1.6米,這與成人兩手分開長度是接近的,一尋也就是一托。訪談于惠安大岞村張輝龍先生石材廠,講述人為時年89歲的張萬金老船長,2015年1月7日,高雅云整理。就崇武船民的測深頻率來說,每行船半小時就會測一次水深,每五尋做一個記號,最多能有40到60尋,即最深能測到近百米。通過高頻率的測深,可以及時糾偏,矯正航路。

以新近所公布出來的耶魯大學藏《清代東南洋航海圖》來說,船工通過打水測深,同時探知相應港灣底質狀況的記載也比比皆是:


筆架山:入澳內看此形。拋船打水三托,入淺澳船路。水漲一托半,坪墘[與] 坪墘 [間] 拋船。

水靈山:對東北看是此形,打水廿二托,黃泥。

水靈山:對單子看此形,打水廿二托,粘沙殼子。

茶山:茶山乃是南京港口,有一條清水港,港心鐵板沙,打水十二托。

東涌:鴨屎水色,打水卅托,爛泥。若見白水不可用坤未。

卅山萊嶼:對乾看。開,打水廿托,赤白沙。停,打水十七托,狗腳□ [只]流有沙泥地。

柑、桔:打水廿托,白沙赤色。

(南澳山)東:遠對辛戌看此形,打水廿一托,沙小殼子地,赤色。

太武山,打水卅五托,用坤未四更,取柑桔。

南澳(西)(東):對坤申遠看是此形,打水廿一托,白沙子帶殼子一二粒,似赤沙色。

赤澳有身近,近打水廿二三托,爛泥地。開是烏沙子地。

弓鞋東高西低,南勢有七八個嶼子,開外托 [打] 水四五托,近山打水五六托。

此處丸內山是跤趾洋,打水一百余托,便是倚近崖州尾,用甲寅駛開,打水七十五托,即是正路。若貪東七更,便是干厓,可防之。

南羅灣丸內有二更船開,打水壹百余托,近 [玳瑁] 州,打水廿五托,沙泥。

赤坎一更開,用單坤七更,打水十七托、十八托,用坤未五更,打水十八托,原針三更大昆侖內過。

大橫:東低。西高。大橫山平平,東頭有大嶼,開門流水甚緊,打水廿五托,系正路。內打水十六托,洋中打水卅五托,泥地。其形似枕頭樣,用新戌五更,取小橫。大橫山有樹木甚多。

船至望高山,打水九托、八托,不開不停。錢江、陳佳榮:《牛津藏〈明代東西洋航海圖〉姐妹作——耶魯藏〈清代東南洋航海圖〉推介》,《海交史研究》2013年第2期。


就上引事例來看,不同海域海底底質是有差別的,有黃泥、爛泥、沙泥,也有鐵板沙、赤白沙、白沙赤色、烏沙子地,還有沙殼子、沙小殼子地、沙泥地、白沙子帶殼子一二粒,似赤沙色等混合海底質地的。就打水深淺來看,也跟船只在港內或外洋密切相關,如果碰到潮汐,在潮漲潮落間,即使船只停泊在同一位置,水深也是不一樣的,這就要靠船工的經驗,通過不同時節測算出不同緯度潮水時間,以掌握好船只進出港的時間。有時碰到相近海底底質,老到的船工還能依據泥沙的不同氣味及手感,通過看、聞、搓等辦法來綜合判別海域的具體位置。就如同北宋宣和元年(1119)朱彧在其所撰的《萍洲可談》中所提到的:“舟師識地理,夜則觀星,晝則觀日,陰晦觀指南針,或以十丈繩鉤,取海底泥嗅之,便知所至。”(宋)朱彧撰,李偉國點校:《萍洲可談》卷二“甲令”條,中華書局,2007,第133頁。

四 小結

千百年來,中國古代船工在航行過程中不斷總結經驗,為我們留存下定山形、觀水勢、辨天象、識礁嶼、曉灣澳、探淺深、明針位的航海針簿,同時也生發出許多發明,其中也就包括了“鉛錘”這一看似普通卻很實用的船具。而隨著近代航海導航技術的更新普及,回聲測深器也取代了傳統的鉛錘測深法,“鉛錘”這一用具也逐漸被人們所淡忘。

“南澳Ⅰ號”沉船出水測深鉛錘作為目前考古出水所見年代最早的實物,具有重要的考古價值與實證意義。本文希望通過文獻與目前所見實物的比對梳理,使世人重新認識這一在人類航海史上發揮過重要作用的船具,以理解古代船民的智慧與艱辛,并承繼歷史,接續傳統。

(責任編輯:陳賢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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