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女孩的態度讓他感到有點無所適從，但交流起來卻是變得簡單許多。

可謂知無不答。

“今年是哪一年？”

“輝煌歷2989年，我的主人。”

“這里是哪里？”

“看樣子，應該是紅楓鎮的遠郊。”

“你的名字是……哦，這個已經知道了，那就問問你的身份吧。相信你應該對自己的遭遇還有記憶，究竟發生了什么？”

此話一出，名為伊迪絲的女孩眼中立刻流露出了恐懼與憤恨。

“我是一名冒險者，傍晚的時候剛完成了傭兵工會的委托，正打算回到住處。”她顫抖道，“然后，就遇到了他們，紅楓鎮臭名昭著的黑手強盜團。他們劫持了我，要搶我的錢，還對我動手動腳，但我拼死不從，結果就被……”

說著，伊迪絲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

蘇文見狀，趕緊輕聲勸說道：“別害怕，已經沒事了。”

“我明白，主人！”

卻沒想到，伊迪絲再次變得激動起來。

“感謝您，是您把我從地獄中拯救出來。從今以后，我的性命，我的忠誠，我的一切，都將屬于您……”

“打住打住！”

蘇文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聽到這番話了，他可沒有真的把自己當成什么高高在上的東西，因此根本遭不住這種對待。

“先別急著謝我，我也不向你隱瞞，你現在已經不是人類了，你可清楚？”

“清楚！”

伊迪絲的回答卻是斬釘截鐵，臉上竟浮現出近乎狂熱的虔誠。

“無盡的黑暗中，您將一切都告訴了我。您是一位偉大的惡魔，而我則是您最忠實的仆人。真是慚愧，以往我還對惡魔這個詞感到畏懼，但現在，身為惡魔對我而言卻是無上的光榮！我清楚地認識到，人類孱弱、貪婪、虛偽、暴戾，是理應毀滅的低等種族，只要您有需要，我會毫不猶豫地幫您清除它們！”

“……”

蘇文不知道該怎么接茬，心想惡魔化原來還自帶洗腦功能的么。

雖心中清楚，然這種話出自一名惡魔之口，可謂再正常不過，但蘇文認為自己本質上還是個人類，惡魔這種價值觀對自己而言完全扭曲。因此無論是這狂熱的忠誠，還是對人類的鄙夷，無不讓他感到別扭。

他忙道：“伊迪絲，冷靜一下。首先吧，我僅僅是救了你一命而已，你可以感謝我，但我并不是你的什么主人。”

可憐的女孩聽聞這話，如遭雷擊，驚恐地竟一時間哭出聲來。

“主人，伊迪絲做錯了什么，難道您要拋棄我了嗎！”

“……算了上面這句話當我沒說。”

他整理了一下語言，轉而道：“我當然沒有這種想法，但你看，我們認識的時間加起來才不過一小會。無論什么事情都要循序漸進，你可以先稱呼我的名字，我叫蘇文，雖然有些繞口，但更加合適。”

伊迪絲淚流滿面：“主人，這種大不敬的事情伊迪絲連想都不敢想，請您盡情責罰伊迪絲吧，只是請行行好，千萬不要剝奪伊迪絲成為您仆人的權力！”

這姑娘怕是瘋了吧！

好吧，蘇文回憶了下，但凡是惡魔，多多少少都對某種事物有近乎瘋狂的偏執，比如魔王弗雷的偏執便是不顧一切想要開疆擴土。眼前這位好像也不例外，只是沒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舉，竟然引起如此天翻地覆的改變。對了……改變。這姑娘以前不是這樣的，讓她回憶下過去的事情，說不定會變得清醒些。

“想想你的過去、你的家人，伊迪絲，你生來就不是誰的仆從！”

“我的家人許多年前就被魔獸殺死了。”

“抱歉……”

“不要道歉，我的主人，過去的伊迪絲也早已在那群強盜的手中死去了。現在在您面前的，是被您賦予了新生命的、只屬于您的伊迪絲。我的一切都是您給的，您就是伊迪絲的一切，所以伊迪絲才會向您獻上所有的忠誠！”

“……”

這人說的好有道理，蘇文竟無言以對。

算了，主人就主人吧，只要自己不這么認為就好了，再扭扭捏捏下去，就是得了便宜還要賣乖了。

……

……

雖然稀里糊涂地收了個仆從，這在蘇文的計劃之外，但無論如何，自己總算不用獨自一人面對眼前陌生的世界了。

這點倒是大好事。

清晨，天色微亮，紅楓鎮外的大路口，熙熙攘攘的車流與人流中間，兩名全身包裹在素色斗篷中的人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正不緊不慢地前行著。

這兩人自然是蘇文和伊迪絲。

由于外貌變化頗大，而低階惡魔還不具備隨意變更外貌的能力，為了不引來麻煩，在蘇文的要求下，伊迪絲和自己一起穿上了他親手用元素制作的長袍，并戴上兜帽，以將帶有惡魔特征的部位全部遮蔽。

經過了半個晚上反復不斷的練習和嘗試，他凝聚出來的衣物……當然不會有太大進步。不過在把目標從熟知的上衣和褲子換成長袍后，制作難度和工藝大大降低，至少看起來不會別扭了。

同時，通過昨晚和伊迪絲的對話，蘇文也對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站——紅楓鎮，有了簡單的認識。

紅楓鎮是一座人口數萬的大型城鎮，有著大量冒險者在此謀生，是遠近聞名的冒險之地。這里緊挨著遠近聞名的特里底斯大墳墓，曾經是多倫帝國二十三大行省的主城之一，但數百年前，在一場亡靈天災的浩劫中，變成了亡靈的樂園，直到今天，里面仍然有著無數冤魂在游蕩。

不過在冒險者眼中，源源不斷的亡靈代表著源源不斷的資源，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紅楓鎮才能像今天一樣繁榮興盛。

蘇文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原始復古的馬車、身穿鎧甲的中世紀風格戰士、古樸典雅的房屋、街上叫賣著冒險道具的小販……甚至還能夠看到許多非人類生物：鐵匠鋪前半米多高的矮人工匠、藥劑行里來來往往的地精店員、路邊聚在一起交談的精靈射手，無數蘇文只在幻想故事中見到過的存在，此時就這么活生生出現在自己眼前。

都是真的！！

他抑制著自己的心潮澎湃，努力讓自己看上去顯得更加平靜些，畢竟旁邊還有個隨時都在偷偷望著自己的伊迪絲。

“對了，有留意到昨天的那伙人嗎？”

雖然有些流連忘返，但蘇文沒忘了正經事。

既然不小心給伊迪絲加上了個忠心耿耿的屬性，就算對方現在毫不介意，甚至樂在其中，但蘇文也不至于真的沒心沒肺，總要做些什么以為回報。那么，幫伊迪絲找出殺害了她的兇手，自然就是第一件要辦的事情，否則那一聲聲的“主人”總是叫得他良心不安。

“抱歉，主人，我并沒有看到。”

伊迪絲搖了搖頭。

“黑手強盜團在紅楓鎮勢力很大，但隱藏得很好，從來沒有被大批抓獲過，有傳言他們勾結了官方的力量，所以才能在這里如魚得水。像以前的我這種低階傭兵，經常成為他們下手的對象，紅楓鎮最近的人口失蹤案子基本都是他們干的，也許要等到下次出手時，才有機會找到他們。”

“看來是個難纏的地頭蛇啊……”

蘇文點了點頭，知道這不是個立刻就能夠解決的問題。

而必須要立刻解決的，眼下倒是有一個。

“伊迪絲，我快餓死了，紅楓鎮有什么好吃的嗎？”

忍了一晚上，蘇文感覺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雖然在復活伊迪絲之前，他就吞噬了一大堆花草樹木來補充能量，但自己腹中的饑餓感卻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如今來到紅楓鎮，在做一切事情之前，他只想飽餐一頓。

“主人，伊迪絲這就帶您去紅楓鎮最好的餐館。”

……

……

一小時后。

圣弗朗西斯酒館坐落于冒險者工會旁邊的最佳地段，無疑是這座城鎮最顯眼的招牌之一，而此刻，幾名打扮艷麗的兔女郎服務員，正躲在角落竊竊私語。她們的目光紛紛透向一張只坐著兩人的巨大圓桌。

桌上的盤子層層疊疊，堆積如山。

‘唔，真是美味。’

這些盤子的后面，蘇文一邊感慨著，一邊又將一整盤金黃的烤肉倒進嘴里。

這大概是他有記憶以來吃的最痛快的一頓飯，不僅僅是因為美味無比，更因為這具幾十年不曾進食的軀體也在無比渴望著食物的滋養，以至于越吃越過癮，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已經堆滿了狼藉的餐盤。

十幾人……不對，幾十人的份量，就這么被蘇文在短短一個小時內消滅完畢。

但就算是這么多食物下肚，蘇文還是覺得餓，比之前僅僅是稍微緩解了一些，距離飽腹感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

至于原因，蘇文心中倒也清楚。

如今這具身體仍然極度虛弱，別看已經行動自如，還能夠釋放低階的法術，但蘊含的能量恐怕還不足魔王弗雷巔峰時期的萬分之一。自己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極度渴求能量的聲音，恐怕只有等到這些無底洞真正被填滿，才會不再覺得饑餓。然而，蘇文左右看看周圍的反應，無數驚異的目光和逐漸開始聚攏過來的人群，覺得自己要是再吃下去，還不知道會引起何等的轟動，只好姑且放棄了這個打算。

“伊迪絲，你真的不吃一些嗎？”

蘇文向身后的伊迪絲問道。

沒錯，桌上的戰斗痕跡，全都是蘇文一個人干的，伊迪絲一口也沒動。不是他狠心，而是伊迪絲根本不肯。

果不其然，她再次堅決地搖頭。

“主人，在您用餐的神圣時刻，恕我無法作出逾越的舉動。”

“我吃完了哦。”

“那也要等到將主人安頓好，伊迪絲才能就餐。”

行吧，蘇文算是怕了。

他喊來酒館的招待，準備把賬先結了，再做打算。

衣著光鮮的侍應很快拿著長到及地的賬單過來了。

“尊敬的先生，您一共消費了兩萬七千四百二十八個多倫，合計二十七枚金幣零四枚銀幣，另外二十八個多倫由本店免單。”

蘇文剛想說些什么，卻發現伊迪絲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前面，一把揪住了這名比她高得多的侍應的衣領，輕松將他舉了起來。

她滿臉怒容。

“偉大的主人來這里就餐，你們這些下等生物應該感恩戴德才是，為什么還膽敢來收錢？！”

伊迪絲這理所當然般的反問不禁讓侍應愣住了，也讓在場的所有人愣住了，更是讓作為當事人的蘇文同樣愣住了。

氣氛有點凝固……

倒是被抓住衣領的侍應先做出反應。不反應不行，他的臉色因為窒息而憋得通紅，伸出手想要拉開伊迪絲，卻沒想到這名年輕女孩的手掌如同鋼鐵做的鉗子，任憑他如何掙扎都紋絲不動。

仿佛抓住的不是一個一百多斤的大漢，而是一團毫無重量的空氣。

“救……救命……”

他從牙縫里艱難地擠出微弱聲音。

“伊迪絲，夠了！”

蘇文喝止了怒火沖天的少女。

再不管的話，怕是要鬧出人命。

惡魔化的伊迪絲力量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強，如果她真的發起狠來，可能會對這里造成毀滅性的威脅。

與此同時，他覺得伊迪絲……準確來說，是惡魔的價值觀問題很大。伊迪絲這個半路出家的低階惡魔尚且如此，那些真正意義上的純種惡魔就更不用說，在面對它們眼中的“低等生物”時，根本不會以平等的姿態對待。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蘇文可不希望，自己的同伴，是一名不講道理的殺人惡魔。

雖然好像本來就是惡魔來著……

但不管怎樣，就是不行，必須加以引導！既然伊迪絲的惡魔化是因為自己，那么自己就對她負有責任，絕對不能放任不管。若她真的變成了一個自己記憶中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自己看似的善舉，又和毀了她有什么區別？

好在伊迪絲這次聽了蘇文的話，在蘇文喝止她的同時，她也幾乎是立刻就放開了這名侍應。后者在地上蜷縮成蝦米，捂著脖子咳嗽了半天，顯然痛苦到了極點。

蘇文站起身來，看著酒館里圍過來的幾名壯漢——他們是這里的保安，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自然就都趕了過來。

“稍安勿躁，我們并沒有打算白吃。”

說著，蘇文從口袋里取出了一塊拳頭大的金錠。這東西作為各個位面的硬通貨，本身又不蘊含太多能量，所以幾乎沒有被魔王弗雷動用過，因此在儲物空間里面，幾乎要多少有多少，堆積成了幾座山的高度。

不是比喻，是真的山，最矮的也有幾十米高。

這塊金錠是蘇文隨手抓的，少說有好幾公斤重，換成金幣只怕不下百枚，就算不去細算，價值也肯定是遠遠高于賬單上寫的數字。

然而，就在這場沖突即將被化解的時候，蘇文忽然聽見，酒館外面的街道上，傳來了一陣不和諧的聲音。

“有小偷，抓賊啊！”

蘇文的眼神忽然犀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