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一位盤髻青衣的少年跌跌撞撞跑入了一間由大石塊堆砌而成的密閉石室中，因為跑得急，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好不容易在石室盡頭見到了一襲熟悉的茶白色身影，這才停下腳步，將手搭在一旁石柱上彎著腰大口喘氣。

一道重重的嘆息聲在封閉的石室內響起，回聲蕩起，襯得格外悲戚。茶白色身影轉過身，看向倚在石柱上大口喘氣的少年，雙眼空洞無神，本當奪目耀眼的少年星目如今卻如同一潭死水，英挺的鼻梁下，唇色蒼白干枯，因多日未進水食，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嗓音嘶啞刺耳：“什么事？”

青衣少年還在大口喘氣，見那茶白色身影總算肯回身理會，也顧不得氣息不穩，硬撐著抬起頭，斷斷續續說出了自己的來意：“離塬……離塬他……下去了……”

楚辭的身影頓在原地，沒有說話，神色依舊，古井無波，好似全不關心。

少年拼命擺手，表示自己還有話說，又喘了好幾口，這才粗著氣接著說：“離塬原本還好好坐著，突然像癲了一般跳起來，去景悟那兒借了覓靈鼎，放了一絲幽冥離火進去。”少年吃力得說完這些話，見楚辭依舊是一副渾渾噩噩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又不愿見他長久如此下去，恨恨提醒道：“你記得離塬在莫初身上種了一縷幽冥離火吧？”

莫初……

這個熟悉卻又讓他痛心的名字在楚辭舌尖輕輕滑過，原本黯淡無光的眸子突然綻放出眩目光彩，連帶著整張臉都恢復了幾許少年朝氣。他猛地閃身飛奔到少年面前，兩手前探，緊緊握住少年兩臂，目光如炬，帶著一絲絲的企盼，還有一份竭力克制的激動，語氣陡然變得溫柔，輕聲問道：“你剛剛……說莫兒怎么了？”

少年只感覺兩條手臂如同被鋼鐵鉗住，不能掙脫分毫，手臂上傳來酸麻感，卻恍若未知，知曉這個消息會給面前的人帶來怎樣的沖擊，獨屬于少年的清亮眸子直直望入楚辭眼中的一汪柔情，皺著眉頭，快言快語將剩下的話一籮筐倒了出來，聲音清淡冷靜，“莫初身上有離塬曾經種下的幽冥離火，覓靈鼎可以探尋到天地間所有存在該靈火的地方，離塬查探后發現凡間南淮國有幽冥離火的蹤跡，說是幽冥離火所在的地方，就必定是莫初所在的地方，他已經下去找了。”

原以為莫初沒死的消息能讓楚辭重燃希望，走出這個困了他十日的密閉石室，卻聽他突然發出了悲戚蒼涼的笑聲來，“找？怎么找？一朝跳下無邊崖，就算是大羅神仙也免不了一死，即便僥幸存活……”

楚辭松開了少年的手臂，大笑著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控訴著莫初的不公，他的嗓音低沉心酸：“莫兒，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你抹掉了我留在你身上的印記，卻留下了他曾經送給你的東西。”

楚辭后退的身體突然后仰，跌坐在地上，地上的一塊巖石凸起，絆住了他的腳，也哽住了他的心。

少年見他不但沒有恢復精神，反而更加一蹶不振，這才后知后覺感受到手臂上傳來的酸痛，隨意揉了揉手臂，上前將他扶起，隨即一揚衣袍坐在他身旁的石塊上，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楚辭坐在巖石上，腦袋垂在膝間，喃喃自語，神情落寞，眼神混沌，形若癲狂：“對不起……我失約了，是我不對。是我不好，你說過的，你最看重承諾，是我讓你的滿心歡喜，成了一場空歡喜，你肯定是很難過吧……不然你怎么舍得，跳下無邊崖的那一刻，你恨我嗎……”

少年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一句安慰的話，伸手在他背上拍了幾下，縮回了手，一時沉默無言。

待他情緒稍稍平復一些，少年才開口勸道：“你去找她吧，告訴她為什么讓她空等了十日，告訴她，那十日，你同樣過得生不如死，或許一切還有挽回的機會。”

“來不及了……”楚辭抬起頭，雙眼死寂更甚從前，“無邊崖能洗去萬千浮華，她跳下了無邊崖，即便沒有死，也不再是那個明知道我失約還能空等我十日的莫初了，不是了，莫初已經沒有了，在她跳下無邊崖的那一刻，世間再無莫初，也不再有楚辭。”

少年隱隱覺得不對勁，皺眉看他，“你想做什么？”像是猜到了他要去做什么，只覺得太陽穴疼痛欲裂，猛地扳過他的肩膀，拉扯著他的衣服沖他大吼：“莫非你也想去跳無邊崖不成？楚辭，我告訴你，如果你真的這樣做了，那莫初等你的那十日便是真的成了空等了！”

面對少年的灼灼目光，楚辭慘白著臉，咧著嘴苦笑：“放心吧，我不會去跳無邊崖的，我會等她回來。”說著便揮手拍下少年的手臂，搖晃著身子站起，步伐虛浮往石室深處去了。

少年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頹然蕭索，哪還看得見半分往日里的驕傲恣狂，隱約回憶起先前莫初在時，往往都是她在笑鬧，他在凝望，外人只要看到兩人相攜前行的背影，就能感受到那份未被世俗污染的純真情誼。

恍惚中，記憶里的背影仿若與眼中的背影相重疊，少年握了握拳頭，繼又放開，嗓音帶著少年時代的高昂清透：“楚辭，你知道的吧，入了凡塵的人，即便擦身而過，也只會是彼此的陌生人。若你像離塬一樣下界做一世凡人，去陪伴莫初一起去感受世間生老病死，終其一生，可能也無法與她擦肩一次。”

楚辭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回了一句，“我知道，但我如今下去找她也是尋不著的，不是嗎？”

少年被一句話噎住，是啊，若不是如此，離塬又怎么會在得知莫初下落的時候，不下界找尋，而是義無反顧地投生入凡世呢？

離塬尚能如此，楚辭……

少年突然后悔如此匆忙前來告知他這個消息，低頭皺眉沉思片刻，在茶白色身影即將沒入黑暗的一瞬間，回了一句：“楚辭，外患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