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奢
秀吉
利休切腹前日——天正十九年(一五九一)二月二十七日 晝
京都 聚樂第 摘星樓
一
從三層的閣樓,可以眺望京城的街市和東山的連峰。三十六峰的新綠沐浴著春光,柔軟得令人忍不住想伸手觸摸。
——這下痛快了。
秀吉拿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脖頸。
長久以來梗在喉嚨深處的小刺,終于可以拿掉了。膽敢反抗天下霸主秀吉的人,將一個都不剩了。
結束九州的討伐,攻陷小田原,圓滿完成關東、奧州的整治。沒收百姓的武器,在全日本推行檢地
。如今連三歲小兒也知道關白秀吉的權勢。
天下的一切,盡在秀吉的掌握之中。他只消動動手指,就可萬物盡歸我有,萬民臣服。
秀吉的威光,漂洋過海,直達天竺。上個月,印度副王的使節千里迢迢地運來了馬匹、大炮、火槍、盔甲等貴重的禮物,盛贊秀吉的豐功偉業。關白的權威已無人可撼動。
偏偏那個男人——天下唯一的一個人,只有那個男人不將我放在眼里。
——不可原諒。簡直罪無可恕。
千利休。
秀吉將視線自東山收回,只見聚樂第的跟前兵馬成群,包圍著利休的宅子。偶爾,馬的嘶鳴聲乘風可聞。
“看你再如何狂妄!”
他無意識地吐露出聲。心中所想經口舌傳出,怒火更加洶涌起來。
“……主公饒命!”
一旁候命的小姓緊張得縮起身子。
“沒事。今日是個好天氣。”
小姓的表情放松下來。
“主公圣明。今宵想是也能欣賞到美麗的星空。”
摘星樓,顧名思義,從這里眺望到的星空,極富雅趣。
秀吉的聚樂第,占地廣闊,樓館眾多。建在池邊的這座樓館高三層,最上層名為摘星樓,八畳大小,可供眺望。
這里有遍貼金箔的床之間。
金色的墻壁上,用淡墨繪制了聳立在霞光中的富士山。
此作出自畫師狩野永德之手。右側山麓延展開來的富士山,高聳入云,影影綽綽而悠然端莊,風韻秀上而品格高然。
摘星樓三面有窗,光線充足,在黎明或薄暮之際,微光灑在金箔之上,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柔潤之趣,富士山躍然而立。
若回首窗外,低空中恰有一顆明星燦然閃耀的話,真可謂“去天咫尺、只疑是齊云摘星”的意境。天下雖大,但可以坐賞星空的茶席,別無二處。
連利休都對這一意趣表示嘆服。
四年前建成此處時,秀吉叫利休在黎明前來。恰好東山天色薄紅渲染,金色的床之間綻放出妙不可言的光澤。
“誠是玄妙。宛若彌勒佛尊臨之席。”
“如何,這就是我的茶席。幽玄吧?你可服了么?”
“主公尊趣之妙,在下心服口服。”
只有那個時候,傲慢的利休老老實實地拜服了。秀吉從沒有如此痛快過。
然而,只有那一次。
——那個男人,除了那一次,總是用冷冷的目光看著我。
他討厭利休那種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利休的表情充滿了審視,透著一股自以為是,看了就生氣。
黃金的茶室也好,赤樂的茶碗也罷,只要我喜歡的布置和道具稍顯浮夸,那個男人的眉毛就會微微抖動。
利休那一刻的表情傲慢到令人無地自容。他俯視我的眼光,是那么的冷酷、透徹。
——下賤的嗜好。
雖未出口,利休的眼神卻如是說。
那男人的態度是恭敬的,雙手伏地,深深地低著頭,不給人半點苛責他的把柄。可是他的內心一定很輕視我。藏在他心底的那種狂妄,實在難以忍受。
為何那家伙的眼神如此令人不快?
為何那家伙對自己的審美眼光如此自負?
可惡的是,那家伙從沒有看走眼的時候。
這讓秀吉恨得牙癢癢。若只是個不得要領的司茶者,罵了出去也便罷了。
利休卻不是。
雖不情愿,他卻不得不承認利休是非同一般的。
那家伙,只要是關于美的事情,從不犯錯。這也更加令人不快。
不僅是鑒賞道具的眼光,那家伙的布設也非常出色。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茶人。
那家伙只是把水指和茶入
的位置移動一格,就能賦予點前座凜凜的氣韻。茶席也隨之充滿令人舒適的緊張感。
可惱的是,這樣的布置張弛有度,又不顯局促。利休的確將分寸尺度掌握得出神入化。其他茶頭皆不得此道——
茶釜在秀吉背后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熱水開始沸了。
黃金的臺子上擺放著黃金的茶道具。
今天的茶頭是堺城的宗薰。他是今井宗久
的兒子,才四十,是個不賴的茶頭。
床之間插著的是燕子花。
金色的床之間耀眼奪目,飾花難選。白花陰沉,黃花暗淡。
黑漆的馬盥花入中盛上水,紫色的花朵與花蕾隨意地依在邊上。燕子花與金色的墻壁渾然一體。
這花在京都還要再等一個月才會開。想來是宗薰用快馬從溫暖的紀州調配來的。
床之間側旁擺放的黃金臺子和茶道具,是在禁中獻茶給天皇時,與黃金茶室一同打造的。
僅風爐便用了純金五貫。加之茶釜、水指、建水等一套,共約十五貫(56.25千克)重。
在慨然暢談天下經綸之時,比起狹窄局促的小間,還是廣間的茶席更好。廣間到底還是要華美熱鬧最好。
簡素的茶道也不壞。簡素的風情令人心平氣和。
特別是利休布置的草庵茶室,頗為有趣。山野風情,讓人回想起在鄉下度過的兒時光陰,心底祥和得像是要悠然溶化似的。
只是近來那家伙建造的茶室過于狹窄。三畳也便罷了,又不是牢房,一畳半實在是讓人喘不過氣來。而且也太陰暗。
那家伙為何總是想建造那么狹窄陰暗的茶室。簡直莫名其妙——
“主公,石田大人來了。”
小姓通報來客。
“叫他上來。”
秀吉又用扇子敲了下脖頸,背對著金色床之間中浮現的霞中富士坐了下來。
他靠著扶手閉上眼睛,黃金茶釜的湯音入耳,如吹向極樂凈土的風聲一般。
二
“利休那里有動靜么?”秀吉問上杉景勝。
因為謙信的養子景勝進駐京都,昨日起秀吉便命他帶著弓箭、四百挺火槍和三千兵力,包圍利休府邸。景勝穿著上陣的盔甲就來了。
去年夏天,小田原戰役之后,秀吉加強了對奧州全域的整治,但暴動和叛亂依舊頻發,局勢不穩。在此關頭,震懾北方的上杉景勝率兵進京,歸順在秀吉麾下,此舉意義重大。
“一個人影兒都沒有,安靜極了。”
三十過半的景勝叩拜后抬起頭來。
“還以為他會求饒,卻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真是個可恨的家伙。”
“不錯,那副自以為是的嘴臉令人生厭。”
“話說回來,利休那廝的宅子,就在這聚樂第的鼻子底下。要是對那里出兵,就等于是犯上謀反。如今日本可有膽敢這般魯莽硬來的人么?”
秀吉緩緩地點了點頭。
“你說的不無道理,但看來你不懂茶道。”
景勝點點頭。
“臣素日飲茶養生,卻不懂那些個風雅的事兒。這些數寄者當真敢謀反嗎?”
以上杉家好武的家風,即便喜歡茶道,究竟到不了浸淫的地步。
“茶道蘊藏著令人瘋狂的魔力。你不懂。唉,還是不懂的好。”
秀吉腦中浮現出利休的弟子細川忠興和古田織部
的模樣。那兩個人不知會生出什么事端——
“您說……魔力嗎?”
“不錯。茶道是令人瘋狂的邪惡游藝。人一旦浸淫茶道,就會忘記自我,沉湎于欲望和虛榮。”
“欲望和虛榮……”
“一旦開始執著于茶道道具和布置,就等于一腳踏入了無底的泥沼。”
“好像確實是這么回事兒。”
“但也有有趣的用途。”
“愿聞其詳。”景勝眨眨眼睛。
“假設你有五個從者。只邀請其中兩人到狹窄的茶室品茶,展示上杉家祖傳的寶物——你道被邀請的二人是何心情?未被邀請的三人又是何心思?”
“想必被邀請的二人會深感榮幸,未被邀請的三人會心生忌妒。且三人會懷疑在狹窄的茶室里是不是進行了什么密談。”
秀吉對景勝的回答很滿意。“不錯。這就是人。”
“這就是茶道……”
“記住,茶也是用之有‘道’的。若是拿來用作誆騙人的手段,當真是便利之極。”
景勝似是信服了。“原來如此。在關白殿下來看,茶道也是一種策略。”
“心之機微處,可撩動也。”
“話說回來臣尚有一事不明,您方才所說的茶道的名物道具。”
秀吉點點頭,示意景勝繼續講。
“若是傳世的名刀也便罷了,茶入等物,不過土陶而已。一介土塊,為何竟值三千貫錢,臣實在想不明白。”
對著露出不解模樣的景勝,次客席位上作陪的石田三成開口了。
“這便是利休那廝的罪狀。”
三成雖年輕,卻是個極聰明的男人。
“利休將道具以次充好,白白地哄抬價錢,是個無可救藥的賣僧。正因他離經叛道之極,殿下才決意懲處的。”
三成的回答未能說服景勝。他露出更加不解的樣子。
“臣還是不明白。按理說,賣的人再如何哄抬價錢,若沒有人買也就賣不出。茶道的數寄者,不厭高價,反而喜要高價之物。在下一介莽夫,實在理解不了。聽說即便是三千貫的茶入,仍有許多數寄者搶著要買。委實不可思議。”
秀吉拿扇子敲了下自己的膝頭。
“你說的不錯。這就是茶道之所以邪惡的地方,得到名物道具的人,恃物而驕,誤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這就是名物的魔力。”邊說著,秀吉嘴里開始發苦。
最最不惜高價、貪婪地收集天下的名物道具的,不是別人,正是秀吉自己。
金銀滿倉。兵力火槍、名刀名馬、書畫等自不用說,美妾與官位,俱都落入吾囊之中,甚至多得令人發膩。聚樂第的壯麗更不用贅述。
——天地之間,更欲何物?
兩年前,秀吉看到金錢多得生膩,便將金五千枚、銀三萬枚堆成小山,派給了公家和武士。那一日真是痛快至極,但第二天睜開雙眼,空虛塞滿心頭,有如嚼沙。與其做那種蠢事,不如賞玩名物茶入還更能滋養心靈,哪怕茶入只是個土塊。
“要知道,傳來的名物道具還是很好的。持有者,若能磨煉自己的心智,甚至可以從茶入的釉色看出宇宙深奧的景色。但若是觀者沒有那個器量,看在眼里也不過是個土疙瘩罷了。名物是會挑選主人的。”
這話說得有些玄乎,但秀吉雖未全信,也是半信的。道具的鑒賞得自利休的傳授。聽利休娓娓道來之時,仿佛茶碗和茶入便是個宇宙,從中能夠感受到廣大無邊的氣息,很是奇妙。
景勝好像還是沒有信服。
——名物何以為名物?
景勝若再追問,秀吉將答無可答。
茶頭今井宗薰出來行禮了。他在茶道口俯首。
“臣準備了粗茶淡飯,不知可否端上來。”
“端上來吧。”
秀吉有些餓了。茶道的樂趣,莫過于享受茶前的料理。
年輕的半東(助手)最先端來的是朱漆托盤,托盤上放著兩個朱色碗和向付。揭開湯碗的蓋子,味噌的香氣隨之飄出。里面是一大塊鯉魚肉和生姜絲。另一只碗中是滿滿的白粥。向付的碟子中,是一塊烤鳥肉,大概是山里的野味。
“雖說是春天了,上杉大人一直待在外頭,想來冷得很。”
原來這菜式是為了景勝。床之間布置的燕子花也是,可見今井宗薰是個很機靈周到的茶頭。
喝下白粥,胃里暖烘烘的。秀吉放下杉木筷子,問宗薰道:“這次利休的事情,堺城的富商們是不是在議論紛紛?”
若說買賣茶道具牟取暴利有罪的話,那么茶道數寄者皆難逃其責。
宗薰搖搖頭。
“利休大人雖與我等都是堺商,經商的手法卻完全不同,大伙兒曾私下議論,他早晚會受到這樣的懲戒。”
“不同是什么意思?”
宗薰想了一會兒才開口。
“聽說南蠻有將銅鐵變成金子的煉金秘術。”
“真有這種秘術么?”
秀吉很感興趣。若真有煉金術,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控制天下了。
“所謂秘術是假的,煉不出真正的金子。據說有宵小之輩以煉金術行騙,騙取有錢人的錢。”
“哦——這些家伙還真有一手。”
秀吉感嘆。這可是個通曉人心的聰明人。
“我等堺商揮汗如雨地搬運貨物,拼命地積攢一點薄利。然而利休大人的買賣卻完全不同。傳世已久的舶來名物,價值不菲尚屬當然,利休大人卻將新燒制的茶碗、竹筒等也巧舌如簧地說成名物,將價格定得比同等重量的金子還遠遠高出許多。這位大人有欺世之才,竟無一人懷疑有詐,無不乖乖地將金錢奉上。著實是善為幻術的商人。”
——商人……
他倒忘了。不錯,那個男人雖一臉正氣凜然,本來不過是個賣干魚的。
無商不重利。特別是堺商,利欲熏心,父子之間也會爾虞我詐。
——不,但是……
秀吉歪著頭。
還是說不得的不可思議。利休有著稀世的審美眼光。
假若那個男人從一百個竹筒中選一個做花入——那就一定是個非常美麗的竹筒。不論是竹節的高低,還是些微的彎曲度,都透著難以言喻的格調,讓人覺得非此竹筒不美。
棗罐亦是如此。同一個手藝人做的一百個黑漆棗罐擺在那里,那個男人一定會精準地挑出最美的一個。不論如何更改擺放的順序,他一定會挑中同一個棗罐。
——為何?!
為何他能如此輕易地發現美麗的東西。
——到底是幻術,又或只是騙術……
不,不對。他不以為那是幻術或騙術。否則他也不會一直委任那個男人總管茶道。
秀吉搖搖頭。景勝露出訝異的表情。
“此話就此罷了。奧州的情況說來聽聽,有何動靜?”
秀吉邊聽著東北的情勢,小酌了幾杯,兩湯五菜悠然下肚。
“天陰下來了。”
景勝望著外面。晴朗的天空中,不知何時聚起了灰色的云朵。
“風里帶著濕氣,今宵怕是有雨。”石田三成輕聲自語。
三
這廂吃著烤栗子,那廂宗薰已在黃金的天目茶碗中點好了濃茶。黃金茶碗持在手上頗有分量,卻不累人,為了不燙手,碗芯是用木頭做的。
宗薰慣于點茶,他的點前,自然不做作。
——但是……
秀吉側首。
總有些不足。
——哪里不足呢?
他直盯著持著茶筅的手,找到了答案。
宗薰的點前不會裝腔作勢,也很自然流暢,這一點雖與利休相同,底蘊卻全然不同。
利休的點前之中有著執著與氣魄,將一座之會、一碗之茶當作無可替代的對象來熱愛著。他懷著這樣熾烈的心思,點前卻輕盈自若。這就是那個男人的本事——
此念一起,宗薰的點前便顯得好生無趣。難得的黃金茶道具也黯淡許多。
飲茶完畢,略說笑了一會兒,上杉景勝向秀吉叩拜。
“沒想到好生休息了一番。臣去巡視士兵了。”
“辛苦。有勞你了。”
景勝離開摘星樓后,秀吉站起身來眺望窗外。
都城的天空陰沉沉的。
“橋立壺的事兒辦得如何了?”他問身后的石田三成。
秀吉說的是名為橋立的茶葉壇子,可放七斤(約4.2千克)茶葉的唐物,飽滿的褐釉景致自不用說,壺體的線條豐滿,有著說不出的豐饒之感。
此壺原是足利將軍家的藏品,又經信長傳到了利休手中。
秀吉一直想得到此壺,利休卻說什么也不肯相讓。利休可能料想到早晚要遭流放,一進二月便將橋立壺寄放在了大德寺聚光院。
“臣今早去過寺里,但住持堅持說就算是關白殿下的命令,也不能交出來。實在是可惡得很,本想斬了那和尚,又怕讓難得的名物被血所污,就沒下手。”
“無妨。這樣很好。斬了和尚也只會做噩夢罷了。”
前天,秀吉命人拽倒了大德寺山門金毛閣的利休木像,釘在利休府邸門前的一條戻橋上,放火燒了。
秀吉從摘星樓上看著圍觀的百姓和升騰的濃煙,但這樣也沒能讓他心里痛快半分,反而更加怒火中燒。
“叫蒔田來。”
候命的小姓脆聲領命,下樓梯去了。
蒔田淡路守很快便來了。他曾擔任過北野大茶會的奉行,是利休弟子當中最能揣度秀吉心意的武士。
“你明早到利休那里去,命他切腹。”
“遵命。”蒔田表情僵硬地俯下身去。
“傳我的話,如果道歉就饒他一命。殺他也并非我的本意。”
“臣一定盡心傳達。”
秀吉眺望著窗外,用手指不停地開合扇子。干巴巴的聲音回蕩在摘星樓中。
“他……”
“是!”
“有一個綠釉香合。你見過沒有?”
“您說香合?”蒔田表示不解。
“不錯,比翡翠還美麗的綠色,扁平小壺的模樣。問誰都說沒見過。”
“這,臣也沒見過。”
“是么。我只見過一次。命他讓給我,他卻不肯點頭。他有那么好的香合,卻從沒在茶席上展示過。這是為何?”
“這……臣沒有頭緒。”
親近的弟子也不知道的話,定是大有來歷的香合了。
“別讓他察覺了。他就是快死的人了,若是告訴他我想要,他一定會把香合毀了的。”
利休對茶道具有著不同尋常的執著。他一定會那么做的。
“等他切腹以后再拿來給我。他明日一定會把那個香合擺出來。我料準了。”
蒔田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總是說,茶道只是點茶而飲罷了。屋以不漏為佳,食以不饑為佳……可他對道具卻如此執著,簡直是豈有此理。若說茶道即為佛法,為何不最先除去我執、妄執?修禪之人,不該是本來無一物么!”
秀吉越說越氣不打一處來,手指不停地開合著扇子。
“這才是那個男人最大的罪惡。”
厚重的灰色云層化雨落下。溫和的雨聲滲入心中。
——然而,利休為何能夠在一碗茶中融入如許的靜謐氣韻呢?
這個可惱的家伙,只有這一點令人不得不佩服。
——為何要如此執著于茶道?
他終究沒有問過利休,若能問一問該有多好。
——現在問,或許也還不遲。
秀吉心中萌生的小小逡巡,被雨聲洗刷殆盡。
雨勢漸大,淡白色的雨紗掩去了東山的連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