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婆搖頭在說什么，我聽不太清了，我感到身體不舒服，閉上眼睛揉著太陽穴。?

再睜眼時，是在村旁的一處河邊，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有幾個人劃著木筏，不停地在河中打撈著什么。?

小傻子站在我身側，他還處在方才那個壯漢——也就是他爹的怒吼聲中，神情恍惚失落。?

對于場景地點的突然轉換，我十分不解，但很快，被嘈雜的人群吸引。?

我這人啊，無論在面對怎樣不樂觀的事情，有熱鬧也是會被勾起好奇心的。?

小傻子的心智即使不成熟，然而剛才看到的一幕幕確實讓人很難過，尤其是一個父親對剛出世的嬰兒的憎惡。?

但我仍然覺得小傻子無法感受到那種失去至親的痛苦，我只覺得自己很殘忍，居然想著讓小傻子用痛苦來明白人世間的別離。?

我正在自責，不料小傻子卻一反常態(tài)，認真問我：“那個，是我娘嗎？”?

神情鄭重，眼底劃過一抹悲哀，我訝異于他此刻的變化，點點頭。?

接著是沉默，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原本就是打算讓他重新體驗并找回這百態(tài)人生的，再痛也得受著。?

“找到了！”木筏上的人高呼一聲，將小傻子的視線扯了過去，而我卻看到遠遠站著不敢靠近的李阿婆，還有長大了一些，正在蹣跚學步的小豐華。?

李阿婆在那一聲喊中頹然倒下，小豐華隨之重心不穩(wěn)也摔倒了。?

也有不少人看到，有的急忙過來將李阿婆扶起到一旁坐下，有人將小豐華抱起來，站在李阿婆身側說些什么。?

看著李阿婆醒來后的嚎啕大哭，我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身旁有小風襲過，是小傻子忽然向河邊跑去帶起的，我的心突然跳得極快，莫不是小傻子的父親……?

我猜的沒有錯，我看到有艘木筏劃回岸邊，筏上除了那個劃槳的人，還多了一個，那是一個躺著的人。?

木筏靠岸時有很多人沖過去，有的趕緊穩(wěn)住木筏，有的將躺著的人抬上岸。?

小傻子跑向那邊，因為是背對著我，所以我不知道他現(xiàn)在會是什么表情。?

我對我施的法很無語，為什么跳轉的兩個場景都這么揪心。?

我不敢走向前，死人我不是沒看過，剛剛才看到小傻子的娘去世，我是不怕這個，只是溺死的人我從不敢看。?

周圍人開始搖頭嘆息，“唉…人都泡脹了，救不活了?！?

小傻子站在人群外要往里沖，?他很著急，一直喊著“讓開”，沒人能看到他，也就沒人給他讓道。?

但很快，人群分散開了，李阿婆在兩個婦人的攙扶下走來，眼神渙散，嘴里喃喃反反復復只是那一句：“我的兒…”?

小傻子倒退好幾步，他此刻在想什么已經不重要了，或許我的目的已經達成。?

“小傻子…”我叫著他，“我們回家吧?！?

他轉過身看著我，也許如今已經有種東西在他身上種下，什么呢？是痛楚吧。?

“小傻子…”我不知道說什么，卻試圖想說些什么，“我……”?

“我爹，也沒了？”小傻子看著我，問我。?

我點頭，是沒了，他說得對，很對，對得我鼻子發(fā)酸，喉嚨干澀。?

小傻子轉過頭，看向李阿婆身后被人抱著的小時候的自己，“他不是恨我嗎？”?

什么？我有些愣愣，目光也看著那個小豐華，剛才沒怎么注意，現(xiàn)在看去，才見他手里拿著一個彈弓。?

小巧卻粗糙的。?

“婆婆跟我說過，這是爹……是爹給我做的，說我只要好好練，爹…爹就回來……”?

爹這個字實在太生疏太久遠，小傻子每次說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去思索。?

“你爹，是愛你的?！蔽艺f道。?

小傻子點點頭，似乎在表示他懂得。?

我剛要走上去想抱抱他，頭就開始眩暈起來，閉上眼使勁搖頭，再睜眼時，我和小傻子站在一個院子里。?

院子不小，人卻只有幾個，都是些穿著破布爛衫的婦人。?

我從幾個婦人中找到了李阿婆，她憔悴了，也比剛才看到的她老了許多，正在一口井旁搓洗大木盆里的衣服，有個女人拎來兩桶衣裳丟在一邊。?

那女人的神情帶著些許傲慢，很不屑的說：“李大嫂，這衣服就交給你了，可要趕緊的，一會兒還得去前院打掃，多干活，月錢才給得多。”?

“哎哎…”李阿婆連聲答應。?

那女人從布袋里抓出一把瓜子，邊嗑邊道：“李大嫂，我可是把最掙錢的工都讓你做了，待會如果有管事兒的來了，你可別說漏嘴，否則我可是要挨板子的，你也討不了好。”?

李阿婆抬起頭沖她笑了笑：“謝謝，謝謝…”然后又低下頭繼續(xù)專注地洗衣。?

女人露出一個似是譏諷的神情轉身向院門走去，快到門口時，有個小孩兒屁顛顛跑過來，不小心撞上她，她沒怎么樣，倒是小孩兒因為人太小只給彈坐到地上了。?

我一眼就看出那是小風華，此時的小豐華已經有四五歲的模樣，衣服不破不丑，就是臉上不知道涂了啥東西遮住原本可愛的小臉，他的手很干凈，看來不是他自己弄的。

我轉頭看了眼身側的小傻子，有些明了，大概是他從小就長得漂亮，所以李阿婆為了不引起關注，特意將他的臉弄成那樣的。?

小豐華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看著那個女人，見他這副可憐巴巴不敢說話的樣子，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難受，這么點大的孩子就已經知道看人臉色，這得過得多艱難。?

那女人翻個白眼又啐了一口，像是很晦氣一般，越過小豐華時扔下一句：“掃把星?！?

小豐華一直盯著她離開的方向，年紀太小，一有委屈眼睛里就盈滿淚水，只不過他很快就拭去了，然后迅速爬起跑到李阿婆身邊要幫婆婆干活，結果自然是被李阿婆阻止趕到一旁玩耍。?

我這時發(fā)現(xiàn)有件事很奇怪，小傻子似乎不是天生的傻子啊？看著小時候的他還是很正常的啊。

我還要思索著到底是不是這樣，大腦突然空白一瞬，然后天旋地轉的，這種感覺有點像貧血的人蹲久了站起來頭暈目眩一樣，我險些站不穩(wěn)，大約過了十來秒，我才稍微輕松些，卻也僅僅是稍微，因為我發(fā)覺腦袋已經開始不受控制的往下垂。

身旁的小傻子在這時喃喃出聲，帶著幾分哀求：“我不是…我不是掃把星?！?

我想出言安慰，我想告訴他，他不僅不是掃把星，反而還是玉皇大帝極為敬重的上古戰(zhàn)神，但很遺憾的是，我在他說出這句話后倒下了。?

頭很沉很暈，身體還發(fā)冷，我抱著自己蜷縮成一團，我曾經無數(shù)次以這樣的姿勢度過漫長的黑夜，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感覺就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布娃娃，然而布娃娃其實是沒有知覺的不是嗎，我卻是活生生的。?

有一瞬間，我似乎是回到那個家里，那個常年只有我一個人的家冰冷慢慢席卷全身，直到有人背起我，一步一步緩慢地向前走著，我開始感覺到溫暖，多久沒有這樣舒心的感覺了，我想睜開眼睛看清是誰，但眼睛卻隨著腦袋變得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