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遠一臉別扭的被簇擁著走到場邊，他找了個遠離大伙的位置坐下，然后瞪大眼睛看著球場，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樣子。

桑珊把其他人拉到一邊，招呼大家喝水、擦汗、分析比賽，假裝楊帆遠的問題不是問題；只是，她不時飄過去的眼神出賣了她。

隊員們也都在一心二用。每個人都忍不住隔一下下就偷偷瞄一眼遠處的楊帆遠。大家原本都以為，楊帆遠是球隊里最正常的那個人，他不管面對什么狀況，都會眨著他的眼睛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但是現在……

“看什么呢！”歷鯤鵬一聲暴喝，“他是怕！他怕被罰下。”

歷鯤鵬瞪著他的小眼睛反問每一個人：“別告訴我你們不知道，他是不想因為自己被罰下而輸掉這場球！難道你們想輸掉？”

大家搖頭——誰特么想輸，我們拼到現在是為了什么。

“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聽桑指導安排，把下半場踢好嘍！楊帆遠——有我。”歷鯤鵬說完拿了瓶水，然后走向楊帆遠。

中雅現在還有擊倒傳說中強大的BOSS的機會，誰會愿意放棄呢？大家趕緊圍著桑珊，開始認真地為下半場做準備。

歷鯤鵬走到楊帆遠身邊，然后坐下；楊帆遠轉頭看了一眼老大，抿了抿嘴唇算是打招呼，然后又轉回頭去看足球場。

“我們領先呢！”這是歷鯤鵬提前想好的措辭。

楊帆遠點頭，他不說話，他看著足球場——比賽一點都不好玩。

看不到楊帆遠眨眼睛的樣子，這使得歷鯤鵬的內心是慌的——七年的球場陪伴，他沒見過現在這樣的楊帆遠。

“你為什么不打乒乓，要踢足球？”歷鯤鵬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這么問。

這是當年他同意帶楊帆遠踢球前問過的問題。他眼前浮現的，是七年前楊帆遠那輕聲卻堅定的回答，“因為足球能讓大人變得像我們小孩子一樣哭、笑、邊哭邊笑。”。

歷鯤鵬有沒說出口的話——“帆遠，今天你是知道了，足球也能讓小孩跟大人一樣糾結苦痛，甚至絕望呢。”

“我想我爸了。”楊帆遠想哭，但是沒有哭出來。

這次遼東之行是中雅的首秀，但是楊爸沒來，據楊爸說是有事。

“你爸輸過32比0。”歷鯤鵬拍拍楊帆遠的肩膀，“你也說過，哪怕是輸的時候多，甚至一直輸下去，你也要開心地踢球。事實上，你一直都做到了。”

楊帆遠的肩膀在輕輕抖動。

歷鯤鵬接著用異常肯定的口吻重復：“我們1比0領先呢！”

“老大，比賽不好玩——不喜歡……”楊帆遠終于“哇”地哭了出來。

楊帆遠怎么會怕輸呢？不要說他從小到大跟歷鯤鵬的單挑是輸多勝少，就拿最近他跟余平順、王弋昊的較量來看，哪一次他不是被虐得很慘？

“那時我是真的一點也不難過呀。因為足球是我的游戲呀，好玩啊、有趣啊、斗志滿滿啊。我在游戲里實實在在地變強了！”

“但是現在，不好玩啊，是真的不喜歡——比賽不是我一個人的游戲，我不想因為自己讓大家都不好玩！”

“那個十號摔倒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就發現我再也沒辦法像從前那樣高高興興地踢球了——我腦子里塞了東西，甩都甩不掉……我沒辦法專心踢球……”

楊帆遠打開了話匣子，他在宣泄。

“如果比賽一直都這么不好玩，你——以后還要踢球嗎？”等到楊帆遠宣泄得差不多了，歷鯤鵬小心翼翼地問。

如果說七年前那個問題讓他確信楊帆遠是真愛踢球，那么現在，他想要確認，楊帆遠會不會因為比賽失去了對足球的愛。

歷鯤鵬并不害怕輸掉今天這場比賽——到目前為止，中雅少年們其實已經收獲了足夠的成長，給了他和桑珊太多驚喜。

歷鯤鵬并不希望楊帆遠帶著對足球比賽的厭惡走向職業足球，收獲被足球折磨的職業生涯——難度為地獄模式的國家足球，沒有真愛的話，該用什么支撐？

他當初沒有積極地把楊帆遠往職業足球的路上引導，就是因為他不愿意自己的故事在這個簡單的孩子身上重演啊！

雖然桑珊說他錯了，但是歷鯤鵬自己知道——他錯的是沒有提供那個給楊帆遠選擇的機會，沒有更早地確定這個孩子愿不愿意去挑戰煉獄難度的國家足球。

也許，越早確定楊帆遠愿意挑戰職業足球，就可以越早帶他進入職業足球比賽，但也許，今天這一幕就會更早到來!

若這一幕提早到來，那個更稚嫩的楊帆遠會怎樣？正如歷鯤鵬確定不了楊帆遠喜歡比賽那樣，他也確定不了楊帆遠會不會恐懼比賽啊！

生活中有太多那樣的人——他喜歡一樣東西，可以練到出神入化；但是叫他去比賽去對抗，他能差到讓世人大跌眼鏡！

用鍵盤俠的話來說就是，“白浪費這么多年……還不如我上”。

鍵盤俠們不會知道的是：任何一個體育項目，成為天王巨星的路都絕不僅僅是一條苦練技術的路；絕對不是只要拼命努力就夠了。

歷鯤鵬剛踏入職業足球的時候，他不懂那個連飛機都不敢乘的博格坎普，是怎么做到開幾十個小時的車去客場比賽，然后還能大殺四方的。

等到他陷入足球的低谷苦苦掙扎時，他懂了。

盡管他苦苦支撐多年仍黯然離開，但是，他懂了。

國家足球如果真的有人能走在成為天王巨星的路上，那是絕對值得歷鯤鵬們用生命去維護的——如果讓他被噴子噴沒了，那不得抱憾終身啊？

從天賦和技術層面講，楊帆遠是有潛力走這條路，但是精神層面呢？如果，楊帆遠喜歡的真的僅僅是玩足球，而不是比賽呢……

若果真如此，那還是讓他安安靜靜的做個喜歡足球的孩子吧，不要讓他去職業足球受折磨了——職業足球的路上，球員不僅可能會倒在對手手里、球迷手里、自己人手里，更有可能會倒在自己手上。

“如果比賽一直都這么不好玩，你，以后還要踢球嗎？”久久得不到楊帆遠的回應，歷鯤鵬調整了一下語氣，再次開口問道。

楊帆遠只是在看著綠茵場，他不回答。

歷鯤鵬不再說話，他等楊帆遠自己做決定。

“我知道為什么老爸喜歡半夜偷偷看比賽了。”楊帆遠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歷鯤鵬不語，他看著楊帆遠等待下文。

“因為，那場上的十一個人不是為自己在踢球！”楊帆遠居然開始眨眼睛，“就像我剛剛那樣是為了全隊。”

“老爸不想讓他自己的糾結難過影響到我們。他偷偷地在深夜里小聲的為中國隊加油，他深怕把這份壓力傳遞給任何人。”

“他甚至不想我踢職業足球吧！不，我確認——他是故意不想我去踢職業足球的。”

“我也不知道我要不要去踢職業足球。但是，我想告訴我爸，他其實可以不用偷偷看比賽的，我們可以陪他看。”

“其實，他也可以來看我的比賽的。”

楊帆遠站了起來，他看著綠茵場：“老大，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比賽——我真是喜歡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