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一股子嗆死人的味——像是爛鐵銹混著捂餿了的蘑菇湯，攪和著血腥氣，糊在人臉上。石磊眼皮死沉，掀不開。渾身上下沒一處不疼，那腰眼子上像有把鈍鋸在來回割，兩條膀子跟灌滿了滾燙的沙礫，又沉又辣，想動根手指頭都扯著筋疼。耳朵里嗡嗡響，像捅破了馬蜂窩沒掏干凈。

撲通…撲通…

隔著那層悶得發慌的鐵殼子，還有厚厚一層壓在頭頂、不知道是爛泥還是鋼渣的玩意兒，一陣陣微弱的、像是什么巨大的東西在喘氣的心跳聲，慢吞吞地砸過來，震得他貼在冰冷硬地上的半邊腦袋瓜子跟著發麻。

操他媽的…還活著？

這念頭就閃了一下，一股子腐甜混著死氣、比化糞池還沖的味兒就順著鼻腔直往肺管子鉆，激得他喉嚨眼一抽！

“呃…咳咳…咳！”想嘔又嘔不出來，就干嗆了幾口帶著鐵腥味的冷氣，震得后腰上那塊裂了縫的骨頭一陣撕心裂肺的銳痛，疼得他眼淚差點飆出來。胸口憋得像壓了扇石磨，每一次吸進帶著那股死餿味的空氣，都扯著五臟六腑一起疼。

他費勁巴拉地掀開點眼皮縫。

眼面前漆黑一片，過了老半天，才勉強借著不知道哪透進來的一丁點微末青光，模模糊糊辨出點輪廓。

頭頂黑乎乎的一片大鐵坨子，離他鼻尖不到一只寬！是那口砸塌了的鍋爐殼子！人四仰八叉就躺在這殼子底下巴掌大的縫里。后背緊貼著冰得鉆骨的爛泥地，糊在身上的泥湯子已經開始發涼發硬，像裹了層濕冷的爛麻袋片子。

他試著把脖子稍微扭了一丁點，耳朵根子那立馬像被針狠扎一下！剛那陣被震碎了似的耳鳴又嗡嗡上來了。眼珠子使了吃奶的勁往斜上方瞟——夏龍武那小子癱在泥堆的另外一頭，離著也就隔了幾坨塌下來的硬泥塊子。看不清臉，就瞧見一大片暗紫色的光暈從他爛泥糊糊的胸口那兒浮著，微弱得像燒盡了的死炭火最后一點暗紅余燼，還在一下、一下，極其緩慢地搏動。旁邊不遠，那個叫大錘的兵，人堆在一片歪倒的爛鐵架子里，好像沒動靜了，就剩半張臉歪在一塊半塌的水泥臺邊上，被泥糊了大半。

腳底板傳來點鉆心的冰痛！石磊下意識想把腿縮起來，結果一使勁，整條廢腿里的骨頭縫都像是被冰凍鋸條鋸開了似的，疼得他直抽冷氣。這才發覺右腳褲腿那涼颼颼的，灌進去的泥湯子凍得腳丫子都沒知覺了。他咬著后槽牙，用左臂好一點的膀子撐著旁邊的濕泥地想挪一下身子——

手猛地撐到一片冰棱子上頭！

一股子寒氣順著皮肉就扎了進去！

石磊一個激靈！瞇縫著眼珠子看過去。是塊黑黢黢的棱子東西，半埋在腳邊那片爛泥里，沾滿了污血泥點，摸上去透骨的冰！借著那一星微光仔細瞧，像是一塊爛玻璃碴子，又像是塊尖棱角的破石頭，只有成年男人拳頭大小。石頭最厚實那塊的裂口里，隱約淌出來點微弱的、如同寒冬荒墳里凍僵了的毒蛇眼珠子一樣的……藍光？！

那點藍光一丁丁點大，卻死沉死沉的，像凝固了千年的海冰芯子凍出的精華，涼得石磊手指頭快凍僵了！指縫里還沾著點紅黑發膩的粘稠玩意兒——不知道是自個手上的血塊子還是糊匣子留下的臟血泥——碰到那點藍光的地方，竟茲拉茲拉冒著微不可察的白氣！

操！這他媽是剛才砸開的破匣子？！里頭藏了這鬼玩意兒？！

石磊心臟猛地一哆嗦，像被冰坨子砸中了！這東西冰得邪乎！摸一下都讓人從骨頭縫里往外冒涼氣！想把手縮回來，可手指頭剛一動，那股子死釘在骨子里的冰勁像是有無數根帶倒鉤的冰針，死死摳住了皮肉，掙都掙不動！

更嚇人的是，那點藍光冰棱子里頭，像是有活水在淌？極其細微的幽藍色光絲如同冰封的血管，在剔透的晶體深處緩緩流動，甚至有一根極細的光絲，像是有意識般，慢慢向著他觸碰晶體粘著臟血泥的指尖方向游移過來！

嗡——！

就在那根幽藍光絲即將接觸到他沾著血污的指尖剎那！

石磊腦子里像是有根冰弦猛地被撥動了一下！

不是疼！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如同靈魂被瞬間剝離出滾燙軀殼、投入萬丈玄冰深淵的極致冰寒！凍得他意識都僵硬了一瞬！

緊接著！

那點幽藍光絲如同被他的血污指尖激活的毒蟲！尖端驟然閃亮！一股混合著冰寒與暴戾的混亂意念如同破閘的冰河洪水，順著指尖狠狠灌入他的腦海！

轟！！！

無數碎片在腦中爆炸！！！

不是清晰的畫面！是混亂顛倒的重影！如同萬花筒打碎在冰面上——冰冷黏稠如同煉獄尸油般的樹漿沼澤、巨大搏動的腐朽根須囚牢、扭曲變形的骸骨化石崖壁…還有一只纖細蒼白、沾滿污穢卻頑強伸出的手…死死摳向崖壁下方一枚散發著幽綠不祥死光的棱柱形晶體…

這些混亂顛倒的場景碎片如同破碎的噩夢殘片，伴隨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如同億萬蛆蟲啃噬朽木的粘膩沙沙聲、混合著絕望壓抑的冰冷嘶鳴，如同冰雹般瘋狂砸進石磊的腦海！狠狠攪動著早已疲憊不堪的神經！

“呃…操！”石磊猛地倒抽一口冷氣，太陽穴突突狂跳，頭痛欲裂！那些碎片仿佛帶著冰冷的刻刀，每一個畫面切入都讓他渾身的肌肉繃緊，后腰劇痛如同海嘯般翻涌上來！他本能地想甩開手里的冰坨子！

噗！

也就在混亂碎影涌入、他心神失守抽手的同時！那根死死纏住他沾血指尖的幽藍光絲猛地向后一縮！如同受到驚嚇的毒蛇！沒入了晶體深處消失不見！而石磊指尖那股死釘著的冰寒吸力也隨之驟然消失！

冰晶脫手！掉落在冰冷的爛泥里，半埋在那粘稠的血污泥漿中。那點冰藍的死光在泥漿覆蓋下顯得更加微弱，卻依舊如同地脈深處永不熄滅的冥燈，固執地閃爍著。

石磊渾身冷汗淋漓，后槽牙咬得咯嘣響，驚魂未定地看著那沾泥埋半截的冰坨子。剛才那一下，像是整個人被扒光了塞進冰窟窿里又拽出來！那感覺……

他猛地扭過臉，布滿血絲的眼珠子轉向泥堆另一邊角落里的夏龍武！

夏龍武那小子癱在那兒，像個爛泥坑里泡發的死人樁子，胸口那片紫不溜秋的破疤上，那點子暗紅光暈搏動得似乎快了點？

咚…咚……

那股子透過厚厚鐵殼和爛泥層傳下來的、如同巨獸在泥沼深處翻身的沉重脈搏，仿佛也跟著稍稍急促了一絲！

與此同時！

骸骨崖壁廢墟里。

北冥嫣然猛地一哆嗦！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寒如同無形的毒蛇，順著被反復浸透的后頸領口猛地鉆進脊椎骨！瞬間冰透了半邊身子！刺激得她喉嚨里那點被壓制住的腥甜再也憋不住！

“呃…噗——！”

一大口粘稠冰冷的漿汁混著發黑的淤血狠狠噴了出來！糊滿了面前那片濕漉漉、散發著腐臭氣味的泥濘里！血和漿水瞬間浸潤了粗糙的白色纖維，向下滲透！

咳嗽嗆得她胸腔如同撕裂般劇痛，每一次喘息都帶著拉風箱般的嗬嗬聲，火燒火燎的！左肩上那處骨頭被強行扭轉留下的錯位悶痛更是針扎般撕扯著神經！她試圖抬起能動的右手抹掉糊了一臉的血泥——

指尖卻猛地蹭到了什么又冷又硬的東西！

就在她臉側下方的泥堆里！

半個巴掌大小，通體冰冷透出點微弱藍芒、棱角鋒銳的黑色…晶體？！

剛才被她硬生生從源石嵌著的骸骨崖壁上、連帶著撕下來一大塊凝固膠質一起握在掌心里的冰棱子！

此刻正粘著厚厚一層血污泥漿和她之前摳抓源石時留下的爛皮腐肉殘渣，深深嵌在油桶壓癟形成的保溫棉纖維堆里！

她糊滿血泥的眼珠子死盯著那晶體沾著污穢的表面，一縷極細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紫紅色血絲，正透過厚重的污泥，被她自己剛剛噴吐而出的、浸透纖維的黑血所浸染！被死死按揉在晶體表面的裂紋深處！

那縷被按揉進晶體深處的血絲接觸到晶體的幽藍死光！

嗡！！！

一股微弱卻尖銳的冰刺感瞬間刺入北冥嫣然同樣早已透支混亂的靈魂！

轟！！！

無數顛倒錯亂的碎片洪流同樣瞬間塞滿了她混亂的意識！

這一次不再是冰冷幽暗的樹腹囚籠！

畫面如同破碎旋轉的染血萬花筒！

冰冷的鐵殼…扭曲的殘骸…泥漿里撲騰掙扎的身影…一個沾滿污血污泥的手掌死死按在一個翻卷開裂、透出微弱暗金光芒的黑疙瘩上…緊接著是巨大扭曲的鐵殼如倒塌的巨山轟然砸落…噴濺飛起的血沫子碎肉渣…和一個縮在角落里小水壺蓋子底下那細弱的、被恐怖撞擊憋成破音的…孩童啜泣？！

這些混亂、狂躁、充滿血腥與冰冷的絕望碎片！并非來自她自己的經歷！卻帶著一種沉重如鐵的窒息感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實！如同冰冷的刻刀狠狠刮過她混亂的感知！狠狠刺穿她瀕臨崩潰的神智！

“呃…嗬……”北冥嫣然喉嚨里被那混亂狂流堵得窒息！整個身體如同觸電般劇烈抽搐了一下！原本只是貼在保溫棉上的頭顱因劇烈的精神沖擊控制不住地向后重重一磕！

砰！

后腦勺狠狠撞在了背后那早已冰冷癟塌的油桶鐵皮內壁上！

劇烈的撞擊讓她瞬間脫離那混亂漩渦，眼前金星亂炸！

混亂的沖擊消退，留下的是如同被車輪反復碾壓過的殘破頭顱，和一種奇異的、帶著冰冷引力的冥冥直覺！

她強忍著撞懵的眩暈和后腦的脹痛，布滿血污泥漿的眼珠子艱難地挪開那幽藍晶體表面的污穢血絲，視線死死釘在自己噴出的、浸透了保溫棉纖維、正緩慢向上滲透、將要觸碰到那幽藍晶體底部的粘稠黑血上！

再往上！

她布滿血絲的瞳孔倏地收縮！

就在她頭頂斜上方不到一尺！油桶被砸癟形成的扭曲鐵皮頂上！

一個拳頭大小、銹跡斑斑、沾滿了泥污的破軍用水壺蓋子！正死死卡在一大堆塌陷的厚實保溫棉碎末里！

蓋子邊緣的鐵皮早就變形！被巨大的撞擊力擠出了兩指寬的豁口！

幾縷濕漉漉、粘著灰白菌絲的細小發絲從豁口處支棱出來，無力地耷拉在油漬和泥污里！

一只沾滿污穢的小手從豁口邊緣伸了出來！

那手臟的幾乎看不清本色！五根細細的指頭以一種極其無助、微微顫抖的姿態蜷縮著，緊緊扒著豁口邊緣冰冷卷刃的鐵皮！其中一根細小的食指關節被刮破了，一點點極淡、粘稠的暗紅色血珠，正極其緩慢地從傷口深處滲出……混合著粘在皮膚上的污泥……一點一點……沿著卷刃鐵皮的邊緣……凝聚…滴落…

啪嗒！

一滴！

混合著污泥和細小血珠的粘稠液體！

沉重地滴落下來！

精準地！狠狠地砸在了下方那半枚幽藍晶體表面粘著北冥嫣然黑血污泥的、靠近裂縫的位置上！

嗡——！！！

晶體內部，那點原本就微弱跳動的幽藍死光猛地向那血污泥滴的位置收縮凝聚！

仿佛一顆燒盡的星辰迎來回光返照！那點死寂的藍光在接觸滴落血珠的剎那！驟然變得純粹而灼目！冰冷的藍色光芒如同凍結的靈魂被注入了一道微弱卻滾燙的生機洪流！瞬間穿透了表面厚重的污泥污血！刺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