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勇一覺醒來，天剛蒙蒙亮，他站起來活動兩下，覺得渾身都很輕松舒適，沒想到睡足了歇夠了，一切好像都沒有發生過，精神那么棒！

他原本以為這是個是非之地，沒想到待久了就覺得它很安逸，甚至前景不明的時候，更加覺得它很安全，不愿離開，但是現在沒有選擇，沒有余地，只有走！他捧起雪捂在臉上，倔強的忍受寒冷侵襲雙臉，好像這個更能讓他無怨無悔，清醒的認清形勢，走的瀟灑一點。最后，他把狼皮掛在樹上，飄蕩蕩像一桿旗幟，有種大軍征程，視死如歸的悲涼。大勇看罷，心中怒吼：“大風起兮云飛揚！”然后背起糧票，站在山口任淚灑下，悄然下山而去。

越到山下，坡度越小，走起來更穩。可是雪擠的厚了，深一腳淺一腳的，很磨人的心情。雪被擠壓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是唯一能夠聊天的回應了，大勇一個人寂寞了很久，他學會給樹聊天，給風聊天，給聲音聊天，不聊天，他會瘋的。

也許這就是大冬天吧！我大冬天里連個鳥叫都沒有，連個活物都沒有，只有自己像個螞蟻一樣，在偌大的深山里游蕩。這么冷的天，螞蟻都眠了吧？

走過千山萬水，翻過萬水千山，真是扯，這一座山就是天，翻過去何其難哉！還千萬！大勇感覺兩條腿在不停的打顫，關節一旦合攏就實在不想撐起來，只好坐下來休息。休息到信心滿滿，甚至一口氣想爬上山頂，可剛走兩三百米，又想坐下來休息，就像你十分羨慕小朋友學習，夢想要是回到當初，必定當一回學霸，哪料想回去了，還是這樣，沒甚變化，才知道自律面前多無力。

大勇這一路走下來，休息了不知道多少次，一點點的勞累感覺就能大休一次，這真是沒人管沒人看，懶惰成性。他現在終于明白，慎獨才是成熟的標志！

為什么當學生的時候，成績不出眾，工作了以后，業績不優秀，錢沒掙著，事業無成，歸根結底，做的全是偽奮斗，偽努力，干的偽事，說的全是偽話，但凡有空，就過偽生活。他欺騙了全世界，也害苦了自己，直到離開繁華的城市，還在無所事事，沒有工作，連梁婉婉的醫藥費，都靠她從娘家拿，從狼嘴里撬，真是混賬！真是混賬！

大勇大聲的罵自己：“混賬，混賬東西！”他把拳頭攥的死死的，對著一棵樹猛擊，越是憤怒，拳頭越緊，匯聚的力量就大，而且越罵越痛快。這樹被震得嗡嗡響，集了幾天的雪落下來，一塊一塊的砸進雪里面，甕聲甕氣的。大勇抬頭一看，這是棵死樹，都枯了，光禿禿的。

大勇越發思念梁婉婉，想起她的各種好來，真是有愧于她。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分開的久了，很難彌合到往昔的程度，總會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還需要長時間的相處，來治愈久別的傷。無論如何，大勇覺得，必須要回去，找到梁婉婉，好好活一回！把欠她的，通通補償，然后當好爺們！

他把狼肉拿過來，告訴自己，吃飽了才有力氣，才能走出去，才能擺脫偽生活。他夾起一個肉片，想要撕下來，卻被拽斷了，湊近一看，原來凍硬了，這天太冷了，大勇感覺自己被裝進了冰箱里，大冰箱！

他這幾天沒有喝過一口熱水，全吃雪了，再不吃點熱乎肉，腸胃罷工就死定了。他把眼光轉回到那棵枯萎的樹上，使勁晃了晃，推不倒，只是樹梢在夸張的搖擺，像府低身子看看微小的自己。

大勇在附近轉了轉，安靜的像一幅畫，大雪覆蓋了山川大地，看起來很干凈，卻藏不住一顆顆聳立的大樹，還有從樹上掉下來的枯枝，正和大勇心思。他不辭辛苦把周圍掉落的干樹枝都拉回來，折成小段，堆起來。然后從干裂的樹枝上扒下一攥樹皮，揉碎揉細，放在柴火下面，點燃！

大勇看著狼肉，覺得上面掛滿了標簽一樣的肉片有點失算了，這么冷的天，根本撕不下來，每次都得烤著吃，瞎耽誤工夫。他用刀把前腿割下來一個，串在一根棍子上，放在火上烤，翻來覆去感覺還不錯。每烤一會，就會割下來一片嘗嘗，自從適應了狼肉的味道，他更加覺得有希望走出去。

大勇越來越灑脫了，他已經哼起了小曲，吹起了口哨，糾結和執著，只會讓自己失去水準，發揮失常。只有輕松陽光的心情，才能智慧的抗爭。他一邊吃著烤肉，一邊烤火，快速恢復體力，山路崎嶇，更加耗費體力，他得做好心理準備。吃完了，歇足了，他把火熄了，用雪蓋好，就像沒有來過一樣，然后背上口糧，繼續前行。

沿著山路一直走，穿過密林，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遼闊，大勇興奮的跑過去，走到中央才發現，原來是一條河。冬季幾乎枯竭了，看不到有水，白茫茫一片。河道很寬，有風吹進來，也不急。從這里看，周圍都是山，河道在山縫中輾轉曲折，是唯一能讓人心曠神怡的地方！

大勇順著河道前行，當他盯著前方一個攔路大山不知所錯的時候，在逼近的一剎那，突然接出路來，山勢雄偉，峰回路轉，果然好刀功！從上往下看，渺小的身體艱難的磨在路上，像時針一樣，不斷折磨著強迫癥患者，任時光悠悠！

山體原本粗糙不平，走勢桀驁，偏就白雪輕撫細雕，線條清晰流暢，像靜臥美人的肌膚，不著一絲紗。

好妖精，好妖精！明明是兇神惡煞，魑魅魍魎，收了本來面目，裝出一副尊容，迷惑于我。君不見白雪皚皚的臉皮，遮住了覬覦貪婪的本性，君不見婀娜多姿的身材，遮住了斧鉞鉤叉的鋒芒！快看吶，那千溝萬壑的輪廓，不正是蓋住的邪惡力量，尋機爆發。不錯不錯，在陡然而立的山峰之下，是不必遮羞的狂妄，那是一座難以深掘的山巒，何惜一角的張狂。

美人美人，請把衣服穿上吧！身材再美，線條再柔，肌膚再滑，真人面前，who care!

白白靜靜的一張皮，太陽一出，千瘡百孔。

大勇一邊走一邊笑，懦弱無勢的人，不斷掀揭丑陋，真正的大神，不斷享受美丑。大山啊大山，我要是走不出去，我就成了小丑!

小丑——

大勇對著前方的山澗，雙手擺成喇叭，盡力大吼。

空氣似乎被凍住了，聲音在復雜的空間里撞上氣流，隨之飛舞，渦旋，所以并沒有回聲。

即使沒有回應，也已經習以為常，這情形，這時間地點，磨的是自己。

走過了多少九曲十八彎，身后留下了長長的腳印，延伸到了無邊際，單看起來，也挺孤獨和恐怖的。再往前，在往前，山路無窮無盡，像翻一本字典，雖然知道它有盡頭，可過程無比緩慢，重復，和壓抑。

對，就是壓抑！它一直伴隨著大勇。壓住欲望，抑制成功，當你感覺壓抑像滾水的鍋蓋，無比煎熬的時候，就像黎明前的黑暗，能不能頂開鍋蓋，就看你鍋里有什么。如果只是白開水，永遠頂不開的。如果湯湯水水，面條菜什么的都有，那頂開它就很容易！釋放即成功!

大勇拍了拍背上的狼肉，鍋里就這一個菜，頂開鍋蓋不容易，自己充其量也就咋呼咋呼，開水滾前的低吼。

山勢并不都是陡峭的，尤其在大轉彎處。河水急流沖向對面的山體，卻在反向上留足了空間，就像半個小島。河流順島繞過去，雖然沒有水，看河體是這樣的。順著島往上是山，樹林密布，雜亂無章。

大勇已經很累了，看到這個天然港灣，實在挪不動腳步，天也不早了，就地吧！

從這個島上爬上去，可以找到很多干柴，只是干癟的藤條像一道道絆馬索，需要十分小心才可以。更重要的是，它很結實，拽不斷，砍上去就差冒火星了，鋼絲一般。干樹枝都不大，拿起來很順手，比先前的肯定不耐燒，只有多多準備了。成捆的攜帶實在是跟老不死的藤條作對，又不是折痛了樹，這樣沒完沒了拼死的糾纏。大勇看看離島并不遠，找個空闊點的地方，拿起一根像箭一樣扔出去，正好落在空地上，方便多了。于是他一根根的往下扔，飄了一地的干柴。

小島的對面很陡峭，但是緊挨著河澗的底部有很多的石板，一層一層的，被山體護住了，并沒有多少雪，看起來還挺干凈。大勇走過去，躺在石板上試了試，挺舒服的，不著風不著雪的，明天估計就找不到這么好的地方了，他摸了摸石板，倒是平整，常年流水打磨的，恩賜啊！

大勇把干柴都撿過來，放在風來的地方，堆在一起像個小山包，要是躺上面，火葬都夠了。千萬別成真啊！

大雪覆蓋了一切，可他還是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點點水源。他用樹棍拄地，在干涸的河床里劃拉，終于在一個坑道里找到一塊冰，他跪在地上，扒開雪，赫然在冰上看到了自己模糊的樣子，臉上一團黑黑的，用手一摸，全是胡子，前天還很扎手，今天就捋順多了，長了。其它的都看不清，最不愛照鏡子的他，現在很渴望它是一面鏡子，非常透亮的鏡子。

大勇不想悲憤，他一切都忍著，冷漠的忍著，一旦扛不住，就像泄洪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最后爬上干柴垛，跟世界說拜拜。

他疲倦的走回來，保持心情平靜，永不言敗，也永不奢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有的是膽魄，有的是蠢。

細小的干柴更容易著，只是火勢不大，難以為繼，需要經常添加。大勇拿著刀，選來選去，從屁股上劃開，切掉整個后退，做為晚餐，省吃儉用的警告在饑餓面前如此無力。這樣一來，狼肉就剩一順腿了，下次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天完全暗下來，只剩這一點火光，在角落里閃爍。火紅的光線在大勇的臉上劃過，飛進瞳孔里，安營扎寨。兩腮不停的鼓動，裹著滿嘴的肉，時間長了，肉也顯得老了，嚼起來很費勁。

透過火光向外看，盲區很大，跟前途一樣渺茫，這樣想下去很危險，他告訴自己，在艱難這個問題上，漠視更明智。所以一片片的吃完，沒有娛樂節目，早早入睡吧！

睡夢中，他隱隱覺得兩條腿很疼，脹的難受，但是大腦認為睡覺更重要，所以，他搞不清楚夜里醒了多少次，只有添柴的時候有印象，其它迷迷糊糊的。早上醒來，正是雙腿對偏見的報復，肌肉一塊塊的疼，清楚分明，你能意識到這塊肌肉有多大，從哪到哪，肌肉和肌肉的間隙，疼到邊緣戛然而止。

他只好不停的按摩雙腿，才發現腿上的肌肉硬邦邦的，比凍僵了的狼肉還要硬。

清晨天亮的很隱晦，和白雪形成鮮明的對比。大勇站起來活動活動，看見昨晚扒的那片冰，又跑過去瞧。雪才下了一指厚，不是扒開過，哪里想過夜里下了多少雪。他清理掉積雪，把整塊冰都顯露出來，像一個半米寬的鍋，這下能照清楚人臉了。

他把冰撬開，搬上來，立著放在一塊石頭上，小心的扶著，湊過臉去，能清楚的看見長滿了胡子的臉，而且很滄桑，很陳舊。這使他心情低落，可無論如何，他都告訴自己，不管在什么情況下，都要保持干凈整潔，要讓自己像個人，只有這樣，有尊嚴的戰斗，才能戰斗到最后。一個得過且過的念頭，只會消極的把你一點一點的推向深淵。

除了臉上的胡子外，眉頭上的皺紋多了，很干燥，像長了癬，真是皺巴巴的。眼神很焦急，恍惚沒有定力，在眉角處，有一個很白很白的手指般大小的東西，鑲嵌在冰塊里，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條死魚，肚皮朝上，凍死在里面。

魚身子并沒有扭曲，肯定是先死后凍的。眼睛半張開，嘴也半張開，鱗片也幾乎看到見，后背是青綠色的，看不懂什么魚。

絕好的蛋白質啊！大勇舉起冰塊想砸碎了，忽然一想誰知道死了多久了，因為它壞肚子可劃不來，還是求穩吧！他輕輕的放下，把它搬回原處，就當沒有發生過。

柴火已經燃盡，是時候出發了，肚子還不餓，以后一天兩頓飯是極好的，既滿足了能量消耗，也不至于食欲減退，要是能換個口味，那真是太好了！

河床越走越高了，有時候還要撅著屁股爬，比昨天的路更加難走，看來今天晚上雙腿會戰勝大腦，甭想睡覺了。

大勇走的很辛苦，依然沒有見到盡頭，或者可以逃出的山口，失望是一直的，但壓不垮鄙視者的信念。索性不走了，吃飯!

肋骨上的肉比腿上的肉更勁道，被刀子劃開，像吃羊排一樣壯觀。幾乎無二的山景觀察了千百遍，唯一的感受就是時間過得飛快，像復印機一樣，唰唰的!

大勇不想過多停留，歇夠了就走，累了就拖著，真是把拖延癥用到了地方，實在忍不住了，趕緊休息一下！

當他翻過一道墻一樣的障礙的時候，才發現這是一個干涸的瀑布，雖然很小，落差不大，但是上面是一個水塘，里面有很多水，藏在冰的下面。大勇很激動，終于看見水源了，只要堅持住，不忘初心，還有什么守不到！

他扔下狼肉，歡快的跳下去，在水邊用腳踩了踩，冰很厚的樣子，他用刀劃了幾下，沒有反應，索性站上去，很結實。冰面上也有積雪，所以看不透，只有在邊緣地帶看得見有水的存在。

大勇到處走動一遍，很安全，心里卻很沮喪，有的是水源，卻喝不到，可恨！他試著晃了兩下，還是沒反應，又跺了兩腳，最后雙腳脫離跳起來再砸上去，微微震蕩，冰面還是很結實的。

他氣惱了，坐在冰上無助，雙手百無聊賴的攤開一層雪，觀察冰層的厚薄。突然，一個黑影劃過，從他的手下竄過去，消失了。他一驚，又癱了，以為自己看花眼了，正氣憤的時候，忽然又是一個黑影掠過，大勇看清了，水里有東西，有活著的東西。他趕緊翻開一大片雪，漏出更多的冰面，仔細觀察，果然看見一條魚從冰面下游過，一晃就消失了。

大勇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他見到的不是蛋白質，而是一個活生生的生物，他都想擁抱它了，擁抱那個會動的有生命的東西，他太想有個伴了，太想有個說話和依靠的實物，他甚至忘了那是一頓有著豐富蛋白質的大餐，那是一個可以換換口味的盛宴！

大勇笑了，他發誓，他一定要抓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