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臘月十八,是老安村村長的兒子殷福海娶媳婦,娶的是河對面豐田村錢員外的掌上明珠錢喜娥。錢喜娥才貌雙全,家世顯赫,在這十里八鄉都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富人家。殷村長家能娶到這么好的兒媳婦,里外都有面子,所以分外高興,早就預訂好了豐田村的戲班子,請他們到殷家祠堂場地上唱三個晚上的戲,從今天晚上開始。此消息一放出,老安村和相鄰的竹園村都沸騰了,所有鄉里鄉親都盼著殷福海結婚的日子早點到來。
夜幕降臨,殷氏祠堂已搭了一座戲臺,戲臺里外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燈火輝煌,臺上正在上演《游龍戲鳳》,臺下前面坐了十來排先到的觀眾,然后外面站著許多后來者,里三層外三層,高高矮矮胖胖瘦瘦,見縫插針,不計其數,看那個樣子有約莫有七八百人,太熱鬧了,太壯觀了。鄉親們一年忙到頭,好久沒有這樣放松過了,那還不好好珍惜一下。
林貴生帶著一雙兒女擠在外圍看戲。6歲的林安還是太矮,需要騎在父親脖子上看。11歲的女兒林子君,個頭也不高,于是她跟父親商量,想繞到前面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位置。
“爹爹,我去前面瞧瞧。等下我自己隨村子里的人回去,你們就不用管我了。”林子君說。
“好的,那你小心點。”
“好嘞!”
林子君打小聰明機靈,遇事果斷,素來有“小村長”的外號,家里大人對她也是放心的。再說,清江河兩岸三個村子一直很太平,除了11年前有一檔子“虎叼娃”的事,再沒出過什么亂子,所以林貴生對村里的治安環境非常放心。林子君得到父親的應允,開開心心左轉,向前移走,她瘦瘦小小的個子,就像一只滑溜溜的泥鰍一樣,在人群中穿梭來回。最后定在一個與她一般個頭的小姑娘身邊,兩人并排,林子君就站在她的左手邊。
這里離戲臺5排座位之距,靠左邊外圍。斜看戲臺上,還是能看清全貌,不錯了,對此,林子君已經相當滿意了。然后,她就專心看起戲來。
臺上唱的是黃梅戲《游龍戲鳳》。有一個小生,軍人打扮,還有一個是花旦,城鎮賣酒女的打扮,如此一男一女,一唱一和好不熱鬧。
李鳳姐(白)你是大戶長的兄弟,三戶長的哥哥,你是個二混賬!
正德帝(白)不要罵人,我乃當今正德天子。
李鳳姐(白)走開,你可認識我?
正德帝(白)我認識,你是梅龍鎮上賣酒的丫頭。
李鳳姐(白)哎,我是當今正德天子的娘啊!
正德帝(白)豈不折煞你丫頭,自古道龍行有寶。
李鳳姐(白)你就獻寶。
正德帝(白)倘若無寶?
李鳳姐(白)獻你娘的現世寶。
正德帝(白)不要罵人,大姐觀寶。
(二黃平板)在頭上除下來沿氈帽,
身上露出滾龍袍。
叫一聲大姐來觀寶,
我頭上也是龍,身上也是龍,左邊也是龍,右邊也是龍,
前面也是龍,后面也是龍,渾身上下是九條龍,啊,五爪的龍袍。
李鳳姐(白)好寶貝。
(二黃平板)怪不得昨晚得一夢,
真龍天子落房中。
我走上前來忙下跪,
望求萬歲將我封。
正德帝(白)下跪何人?
李鳳姐(白)李鳳姐。
正德帝(白)跪在為君面前做甚?
李鳳姐(白)前來討封。
林子君認真聽戲,似懂非懂,因為前面錯過了許多,有點接不上,于是用手拉拉右手邊的小姑娘,湊在她耳邊問道:“這位姐姐,這戲里講的是什么故事?”
右手邊的小姑娘轉過頭來沖她微微一笑,好一張俊俏的臉,膚白唇紅,圓潤的臉,大大的眼,一張口露出一個小虎牙,實在有趣。這個小姑娘也把嘴巴湊到林子君的耳邊嘀咕起來。
“這個戲曲名叫《游龍戲鳳》,明朝時期,朱厚照多次微服巡行民間,據傳他在山西大同城郊李家村遇到一個酒家女,叫李鳳,李鳳開始不知這位君爺是皇上,所以生出許多誤會磨擦,挺有趣的。”
“是很有趣,謝謝姐姐。”林子君謝道。
然后兩人歸于平靜,又認真地聽戲起來,偶爾還交頭接耳,十分親熱。后面還聽了一場《春香鬧學》,故事情節是:杜府侍女春香為小姐杜麗娘伴讀,南安府年逾花甲的儒學生員陳最良固執禮法,傳經授典,枯燥無味。長久閉守學堂,小姐深感煩悶;春香仗恃小姐在側,再三擾亂學規,弄得老學究非常尷尬。這一個故事把臺下觀眾逗得哈哈大笑,林子君和身旁的這位小姑娘也是笑得花枝亂顫!
林子君還是有一定的賞戲水平的,因為自小去豐田村外公家住,聽慣了外公唱戲,外公也會給她講解。豐田村很多人會唱戲,有一個戲班子,下半年農閑時外出唱戲娛人娛己。賞心悅目的黃梅戲是地道的來自民間的藝術。她的表演質樸細膩,真實活潑;她的語言樸實無華,通俗易懂;她的曲調優美流暢,明快抒情。加以道白地方生活氣息濃郁,更顯黃梅戲特色。所以,林子君很是喜歡。
曲終人散,臺上假戲結束,臺下真實大戲又開唱。
林子君應邀到剛才的那位小姑娘的家中稍坐。在路上就互問了姓名,原來剛才那個小姑娘叫殷可可,母親叫玉姑,綽號叫“胖嬸”,父樣叫殷大郎。殷可可的家在老安村靠山的一排房子當頭,也可以說是掛角之地,比較僻靜。殷可可把新朋友請進了大院子,讓進廳里的就坐,胖嬸從里屋出來,看到林子君長相端莊,性情穩重,很是喜歡,熱情地接待了她,忙不迭地泡茶奉上花生瓜子,給爐火里添炭。林子君、殷可可和胖嬸三人圍著火爐聊起天來。
“姐姐,咱們家里還有哪些人?”
“我姐姐早已出嫁,嫁到城里去了。上個月,奶奶走了。現在我娘,我,還有爹爹三個人。”
“哦,你姐姐嫁到城里去了,挺好的,不再是村姑了。”林子君夸道。
“是挺好的。當時桂花還不同意呢。”胖嬸說。
“姐姐主要是嫌城里太遠,她是特戀家的那一種人。”殷可可搶著她娘的話頭說。
敏感的林子君心里覺得桂花遠嫁城里可能有不便告人的隱情,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所以不便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她禮貌地笑笑說:“理解理解,女孩子嘛!“然后她趕緊轉念一問:”姐姐的生日是何年月?“
“娘,我是什么時候出生的?“殷可可不答,反而偏頭問她母親。
“瞧瞧,自己生日都不記得,真讓人聽著好笑。你是九百零七年臘月二十生的。“胖嬸說道。
“過兩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子君你不問,我還忘記這一茬事了。“殷可可說。
“孩子,你是什么時候生的?“胖嬸問林子君。
“我與可可同年,十月十日所生。“林子君回答道。
“雙十女啊,好福氣啊!娘,我說的對不對?“殷可可問母親。
“雙十女,當然是好福氣,就看子君的面相也是貴氣十足。“胖嬸也是贊嘆有加。
“嬸娘,可可,你們說笑了。我只是碰巧那天生了,天下之大,也不知有多少女孩子是那天生的!不足為奇。“
林子君確實不懂“雙十女“是貴人之說。這種說法也只源于老安村的姓殷的人家,殷氏村民七十年前是鄰近春蠶縣搬來此地的。本地村民是不知有這個傳說,也不信這個的。
胖嬸看看眼前這個女孩子相貌清奇跡,氣質不俗,真是一個好面相。殷可可性情開朗活潑,林子君內斂沉靜,一動一靜,相得益彰,可以互補。只想讓可可日后多跟林子君接觸,多沾點貴氣。其他也不想多說,畢竟,這種福氣之說,是別人家的,把別人捧得太高,反過來就顯得自家太低矮了,心里不平衡。
“子君,你和可可竟是同年生,以后就當姐妹一樣來往,常來我家玩啊。“胖嬸說。
“只要嬸娘不嫌煩,我當然喜歡找可可玩。“
“我也是。姐姐嫁走之后,我感覺特別孤單,以后我就當你是姐姐了。“殷可可像極了她母親,親切熱情,與人相處會來事,熟得快。
“聽到殷妹妹這樣說,我求之不得。過兩天,我來為你慶生。“林子君顯然被她們母女的熱情感染了,開心不已。
“好耶,子君姐!“殷可可喜笑顏開。
兩位小姐妹就這樣相識相知了,從今起形影不離,豆蔻年華,就像兩朵姐妹花,綻放在每一個過往人的眼中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