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在看清夏洛克手中危險的武器后，連忙高舉起雙手，勸阻道：

“別開槍，年輕人。我只是住在克里斯丁山脈腳下的牧羊人，我叫哈里斯.塔謝爾，路過這里采藥罷了。”

他戴著一頂亞麻圓帽，灰白的發絲非常凌亂，寬長的眉毛因為緊張皺在一起，鼻梁略微高挺，滿是胡渣的下顎有幾塊胎記，再加上身上破破爛爛的黃色棉袍，確實像個普通人。

牧羊人？夏洛克想起，在進入山脈的時候，所看到的淺草平原，那里的確很適合放牧，只是都這么晚了，一個人出來采藥，什么都不帶，會不會太奇怪了點。

況且，以剛才這里槍戰的激烈程度，哈里斯不可能會聽不見，就算是耳背，也能聞到空氣中蔓延的血腥味，或是看見一地的血跡，是誰給了他勇氣前進至此。

非常可疑……夏洛克沒有放下槍，望著哈里斯腰間的面具，直接問道：

“這是什么？”

“這個啊，”哈里斯解開綁在面具上的布繩，解釋道，“這是我去年在山里撿的，因為看起來挺別致，所以就帶在身上了。”

他戴上面具，又取下，笑道：

“還別說，自從撿到它之后，我的運氣就好了不少，原本總是襲擊羊群的狼消失了，今年的耕種也是大豐收。”

看來問題就出在這面具上。

夏洛克記得，有些較高級的游靈，會將靈體附在像是鏡子、梳子、戒指或者面具這種適合接觸的物件上，用這種方式來吸食使用者的精魄。

他瞥過頭，想看看莉娜怎么說，但是這個性格古怪卻能力可靠的資深調查者，居然也陷入了茫然中，她既不解又困惑地盯著哈里斯，像是碰到了什么難題。

哈里斯見兩人不說話，聳聳肩，重新將面具綁在褲帶上，看見地上的尸體，眼前一亮，蹲下身細細摸索那光滑的皮毛，并評價道：

“非常好的材質，如果整張皮毛賣給裁縫店，最少也值五金！兩位，這是你們的戰利品么？真是厲害的年輕人啊。”

夏洛克仍然沒有放下警惕，他發現，哈里斯的腿腳雖然有些不便，但身手矯健，完全不需要拐杖，而其頸椎部位略微彎曲，在黃色的棉袍下仿佛鼓起來的腫瘤。

他慢慢后退，舉槍問道：

“等等，你說你是牧羊人，那為什么深夜出來，既沒有帶上獵槍，也沒有帶上家犬？難道你不知道最近的山脈里很危險嗎？”

聽到這番話，哈里斯的表情有明顯的變化，他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撫摸著狼王尸體上的血紅毛發，不時挑起僵硬的腹部，細細敲打，又合上了它漂亮的淡金色雙瞳。

趁這個機會，夏洛克連忙扯動莉娜的衣擺，打斷她的深思，細聲問道：

“我覺得這個哈里斯真的很古怪，不是指人，而是那張白色面具，給我一種……最初在精神世界遇見惡靈時的戰栗感觀。”

不對！不是惡靈，也不可能是靈！莉娜緩緩搖頭，困惑的神色迅速淡去，接上驚恐萬分的駭然，她雙唇發白，顫抖著聲線道：

“不要接觸……”

“他……不，祂絕對是非常恐怖的存在，‘靈媒’的能力正在瑟瑟發抖，它們不敢靠近祂，甚至拼命尖嘯著，想要逃離。”

什么？！

夏洛克還是第一次看見莉娜露出這樣的表情，但他也清楚，很有可能是濃郁的血腥味或者死亡氣息，吸引來了某些強大的邪異存在，而眼前這個老人，可能正是……

“你們怎么了？”

哈里斯望著臉色蒼白的兩人，有些莫名其妙，不經意扯開黃色棉袍，露出臟兮兮的內衫，和腰間一頂黑色橢圓形鈴鐺。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根皺巴巴的卷煙，再用打火石點燃，深深吸了一口道：

“哎，我家小子生病了，請了鎮上的醫師來看卻都無能為力，我只好變賣了所有家當，努力攢錢，準備帶他去諾爾斯碼看看。”

“是，是么？”

夏洛克緊緊握著槍，后退至小徑上，盡量讓自己顯得正常些道：

“那這具獸尸就送給你吧。莉娜小姐，時間也不早了，我們還是先回去稍作休息，明天再進山脈找人好了。”

“嗯……嗯。”莉娜應承一聲，默默跟了上去，當踏上有些松軟的土地時，全身已經被冷汗打濕，雙腿都有些顫抖。

夏洛克側過身，扶著墻，這條沿著峭壁的小徑格外狹窄，就算這樣行走也有些勉強，下方則是郁郁蔥蔥的茂密森林。

擺脫了吧？他側過頭，繃緊的身軀略有放松，充滿了劫后余生的刺激感。

可當目光再次瞥向身后時，站在尸體左側的哈里斯，居然不知何時戴上了白色面具，整個身形在寬大、單薄的黃色棉袍下顯得格外修長，五官溶于陰影，模糊不清。

他的身側，撒滿了五顏六色的光暈，或許根本不能說是光暈，而是單純的、在游動的奇異色彩，圍繞著他輕盈飄動。

峽谷四周，巖壁下的黑色部分緩緩蠕動著、擴張著、分裂著黏膜，沾滿綠色腐臭黏液的吸盤搖晃不止，散發著一種令人精神恍惚的虛幻感，既不暗淡，又不真實

它們不是生物，它們來自另一個世界。

哈里斯緩緩張開雙手，頭頂的銀月無比清澈，仿佛托舉著一枚斑駁陸離的圓盤，而寂靜的北方星空，隨著某物的召喚與牽引，開始急速閃爍著淡黃色的星芒。

極致恐懼后的戰栗！

夏洛克看著這一幕，感覺自己從頭到腳仿佛被一股電流穿過，一種來自靈體……不，來自靈魂的顫抖牽動著所有心神，那不是單純意義上的恐懼，而是對于腦海中不為人知的認知空白，產生出的異樣驚悚感觀。

哈里斯，或者稱他為未知的存在。

祂站立于峽谷中央，沐浴著星河與月華，清冷的空氣中隱隱約約傳來吟誦詩人字正腔圓的歌頌聲，大致是如此吟唱：

「失落的卡爾克薩」

「畢宿星的歌無人聽曉」

「國王的襤衣隨風飄搖」

「歌聲默默地消逝在那」

「昏暗的卡爾克薩」

「我的靈魂已無法歌唱」

「我的歌像淚不再流淌」

「只有干涸和沉默在那」

「失落的卡爾克薩」

「用寂靜換回的哀慟」

「已經遺失了樂園」

「……」

卡爾……克薩？

聽著遙遠的歌詠，夏洛克的喉嚨里倏然涌出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它們像是蠕動的蟲蛹，盡管拼命翻滾，但沒有辦法吐出。

更嚴重的是，在眼前場景的沖擊下，夏洛克的靈體發出痛苦的悲鳴，居然開始自我崩潰，裂開一道道可怕的縫隙。

他雙腿發軟，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向后傾斜，就在要落下懸崖的時候，另一只手緊緊抓住了他，但同時也在劇烈顫抖。

“快，快上來。”莉娜抓住巖縫中的一簇雜草，在“哈里斯”詭異聲音的感染下，全身無力，靈體也受到了影響。

懸掛在半空中的滋味非常難受，夏洛克咬緊牙關，抑制住對于沒有重心感的不適，用腳蹬著巖壁上突出的石塊，另一只手也勉強醞釀著些力氣，扒住前方的石階，緩緩向上爬去。

莉娜臉色焦急，當做支撐點的雜草叢已經瀕臨斷裂，發出“呲呲”響。

她不由想要再催促夏洛克兩句，可是虛弱的靈體已經到了極限，還沒有等后者爬上來，自己反而松開了救命稻草，一頭栽下懸崖。

眼前急速拉扯著畫面，夏洛克明白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太久，或許加上密林的減緩沖擊力，他們不會摔成一塊肉餅。

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