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P……

杰克·佩里西……

為什么……

……為什么父親的名字會出現在這塊墓碑上。

這到底……是誰的墓？

斯萊茵伸出手，下意識的想要觸碰墓碑。

預料之中的，他的手從墓碑中穿過。

“致我的摯愛……”

斯萊茵默默低下了頭。

是啊，除了她還有誰？

那個沒有在他記憶中流下半點印象的……他素未謀面的……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的……

……母親。

可是為什么。

這是她的墓？

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如果事實是父親所說的那樣，那她應該在自己出生后不久就病故了，她被埋葬在一個名叫達文斯的城市，而不會出現在這里。

如果事實如米勒神官猜測的那樣，那她根本就沒有死，她是個魔女，并且現在依舊活著，甚至還試圖用某種方式控制我的心智……

可是……

這塊墓碑又是怎么回事？

斯萊茵雙手撐著地面，他半跪在地上，盡量靠近那塊墓碑，試圖辨認那個被劃掉的名字。

但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掩藏在雜亂刻痕下的名字似乎開始扭曲、躍動，變成奇怪的紅色痕跡。

……像什么東西被燒起來一樣的痕跡。

“啪嗒。”

當他聽到眼淚落在墓碑邊發出的細微響聲，斯萊茵才意識到，他居然在哭。

整個夢境中的聲音突然像被抽空了一樣，他聽不到身后小溪的水流聲，聽不到風吹動樹葉的聲音，聽不到樹叢中蟲子悉悉卒卒的叫聲。

正是因為沒有了這些聲音的干擾，他才能清楚的聽見眼淚落在石碑上發出的微弱聲音。

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

明明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流淚，明明他從未見過母親，有關她的一切回憶僅有出自父親只言片語的描述，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可是他卻開始沒來由的感到難過。

這種莫名的情緒充斥于他的腦海，使他沒有辦法再轉動大腦中的齒輪完成理性的思考。

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孤獨感。

這種情緒太奇怪了，至少對斯萊茵而言太奇怪了。

他的性格確實算不上合群，他的父親在他四歲哪年就喪生于火災之中，他甚至從未見過他的母親。

他在災后被教會的神職人員所救，被送往過教會孤兒院，有人關心過他，有人照顧過他。

他也曾流落街頭，蜷縮在街道的角落里躲避夜晚刺骨的寒風。

他習慣在教會的小圖書館里獨自翻著破舊的書本看一個下午，也不排斥和莉婭跟阿塔一起坐在孤兒院的那顆歪脖子大樹下閑聊打趣。

但不論是在何種時候，他從未覺得自己是個孤獨的人。

唯獨在此時……

他卻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

“媽媽……”

他下意識的念出這個稱呼。

“是你嗎？”

“你到底……在哪里啊？”

他在恍惚間好像聽到了一個女人的笑聲。

“我在這里哦。”

斯萊茵順著聲音的方向抬起頭，卻發現眼前的世界中出現了一道裂痕。

“杰克。”

“哐當！”

裂痕碎開了。

他之前所處的森林、身后的小溪、眼前的墓碑都在頃刻間化為碎片，被碾成齏粉。

他眼前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他聽到了兩個年輕人的笑聲，除了剛才的女聲，另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他非常熟悉。

那是他父親的聲音。

突然，兩個年輕人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了黑暗之中。

年輕男人在年輕女人的面前單膝跪地，變戲法一般從身后取出一大捧玫瑰花束。

年輕女人隨意的從花束里抽出一朵，毫不客氣的將花朵擰下，將其捏碎成花瓣，然后灑在那個年輕男人頭上。

然后兩個人開始哈哈大笑起來。

斯萊茵怔怔的站在原地。

這就是……他的父母？

在他還沒有出生的時候的……父母……

他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兩步。

突然，那個年輕男人站了起來，朝著斯萊茵的方向回過頭，對他笑了一下。

他的臉在強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模糊，但他有著和斯萊茵一樣的黑發和淺藍色的眼睛。

“斯萊茵，再等一會好嗎？”

他輕聲說。

“一小會就好，我跟她說幾句話。”

沒等斯萊茵回應，他就轉過身，一把抱住了那位年輕女性。

他顯然很用力，用手環住對方的腰時，甚至在她的衣服上箍出了一排褶皺。

他低著頭靠近年輕女性的耳邊，對她說了些什么。

但斯萊茵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

就像過了一個世紀一樣漫長……他終于松開了手，年輕女人從他的懷抱中鉆了出來。

他張口對年輕女性說了些什么，斯萊茵仍然聽不見他的聲音……卻辨認出了他的口型。

“等著我。”

年輕女性笑了笑，突然化成了一堆細小的碎屑，在頃刻間便消散了。

過了一會，年輕男性終于轉過了頭。

這次斯萊茵可以看清他的臉了。

他的確是自己的父親……杰克·佩里西沒錯。

“……好久不見了啊，斯萊茵。”杰克看著斯萊茵，苦笑著的表情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都長這么大了。”

他還是跟以前一樣。

跟十年前一樣，毫無變化。

……但這是當然的。

因為杰克·佩里西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死人當然不會變老。

“父親……”

斯萊茵感到眼眶有些發酸。

……該死，他明明不是這么多愁善感的人啊？

杰克愣了愣，然后快步沖到了斯萊茵面前。

“……對不起。”他抱住斯萊茵，小聲說，“我這個父親當得太不盡責了……”

“這十年來……”

他輕聲嘆了口氣。

“……你吃了不少苦頭吧？”

斯萊茵抓住他的衣袖。

“沒……沒有……”他拼命搖頭，“我過得挺好的……”

“我只是……很想您……”

他其實還有很多想說的話，他曾經想象過無數次再見到父親時的場景。

但到了這種時候，卻像是有什么東西梗在喉嚨里一樣，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他什么都說不出來……

“嗯……我知道。”

杰克輕撫著斯萊茵的后背，似乎在安撫他的情緒。

“我們也很想你。”

他用盡可能溫柔的語氣說道。

“沒事的，孩子。想哭就哭吧……至少在這里，你可以把你想說的話，想表達的情緒原原本本的告訴我……”

“就像以前一樣。”

……就像以前一樣……

這句話仿佛帶著一股詭異的魔力，直直的刺進了斯萊茵的心臟。

“父親！我……”

斯萊茵攥緊了杰克的衣袖，一頭埋進了杰克的懷里。

“我好想您……我好高興……”

眼淚抑制不住的奪眶而出。

十年了……

這十年來，他從來都沒有這樣像個小孩一樣哭過。

他盡量保持理性的思考方式。

盡量當一個不惹事的孩子。

盡量學會察言觀色。

盡量適應這個世界的生存方式。

他的情緒被壓抑了太久，導致其爆發出來的時候，就像決堤的洪水一樣一發不可收拾。

“斯萊茵……”杰克默默的低下了頭，他發現斯萊茵緊緊的攥著他的衣袖，仿佛是在害怕一松開手，他就會像霧一樣消散不見。

……就像十年前那樣。

“你是在害怕我會突然消失嗎？”杰克輕輕揉了揉斯萊茵的頭發，苦笑了一下。

斯萊茵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知道您肯定會消失。”他小聲說，“因為這只是個夢，而夢遲早會結束的。”

“……也不盡然。”杰克搖搖頭，“有時候，死亡并不是一切的終結……”

他的身形開始變得模糊，一些細小的碎屑在從他身上散開。

“別太難過，”他微笑道，“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在天國嗎。”斯萊茵小聲嘀咕。

“不，就在這個世界。”杰克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斯萊茵的頭，“而且我想你不會等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