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昨天晚上還有沒有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

米勒的語氣平緩而耐心，像是在刻意安撫斯萊茵的情緒一般。

“如果您指的是夢里的聲音的話，”斯萊茵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我的確好像聽到了有人在跟我說話，但我現在也不記得她具體跟我說了什么......”

“她？”

米勒重復了這個單詞。

“所以那位跟你說話的人，是個女性？”

“是的。”

斯萊茵用余光觀察著米勒的表情，發現他眉頭緊鎖、神情嚴肅。

他聯想到了什么呢？惡魔附身什么的，跟那個聲音的性別應該沒關聯吧？

還是說他想到了有關魔女的事？但是現在的人都已經知道了，魔女就是女性的惡魔之子，也并不存在什么一定要和女性搭邊的情況。

“她的聲音，你很熟悉嗎？”

米勒思考了一會，繼續問他。

斯萊茵回想起他那時聽到的聲音，確實給他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但仔細回想一下，他對那個聲音又沒有什么具體的印象。

他不確定自己那個時候到底有沒有把這點感覺說出來，但米勒神官這樣問，也許是在試探他呢？

總之，不能讓他發現我的回答里有漏洞。我就把能說的信息如實告訴他，不能說的信息就以記憶模糊為借口搪塞過去。

“那個聲音......我當時是覺得很熟悉，但是我也想不起來我曾經在哪聽到過這個聲音。”

斯萊茵刻意停頓了一會才回答。

“完全想不起來嗎？”米勒觀察著斯萊茵的表情，“你的印象中完全沒有過聲音相似的人？”

“我想應該沒有。”

斯萊茵搖搖頭。

“你現在能夠回憶起你昨晚夢到的內容嗎？除了那個聲音對你說過的話，你還夢到了什么？”

米勒的語氣簡直溫和得過分，和他平時說話的語氣反差極大。這讓斯萊茵的警惕性又提高了幾分。

這么刻意的語氣......他是想套話呢？

斯萊茵低下了頭。

“夢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情緒低落，像是回憶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以前的事？”

米勒的眼神變得更加認真了起來。

“是你小時候的事嗎？”

很好，他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這件事上來了。

“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斯萊茵刻意表現出他其實不太想提起這件事的樣子，“因為過去太久了，我還以為我差不多把這件事忘了......”

“能和我說說嗎，以前的事？”

米勒沉默了一小會，他并不擅長討論這樣的話題，尤其是在他意識到，這恐怕——

不，這絕不會是什么美好的回憶。

按照教會孤兒院的資料記載，斯萊茵并不是尼斯本地人，他是一個隨著家人從不知道什么地方哪遷徙過來的難民孩子......

按照他的出生年來算，斯萊茵4歲的時候正是第五紀歷627年，那一年——

在距離尼斯不太遠的卡特拉斯地區，發生過一起大規模的山林大火。

那場火災導致附近數個村落和小鎮被摧毀，大部分人在火災中死去，還有很多人被燒傷。

米勒曾經聽教會的牧師討論過那時的慘狀。

火災過后，到處都是被燒焦的尸體。很多被燒傷的人，臉上身上到處都是血泡，被燒焦的皮膚破損開來，露出新鮮的、血紅色的新肉......

雖然他沒有親眼見過那時的情況，但光是這樣的描述就很令人不舒服了。

而如果......斯萊茵的童年回憶真的和這場大火災有關的話，他不愿意回想起當時的事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這么問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米勒還在這樣想著的時候，他聽到了斯萊茵開始說話。

“我以前并不是住在尼斯的......我和父親住在一個叫做維約克的小鎮上。”

“在10年前，也就是我大概4歲的時候，卡特拉斯發生過一起火災......”

聽到斯萊茵這么說，米勒感到心頭一緊。

“父親是個獵人，那天他剛好去森林里打獵了，然后就發生了火災......”

“鎮上的人很快就知道了消息，因為小鎮里將近一半的人都是獵人，所以留在鎮上的人知道了這件事之后很著急，大人們都去河邊打水準備去森林里救火。”

“鎮長讓我們所有在村里的孩子都先到他家里待著等他們回來。然后我們就一直呆在房間里等著......”

“我們......沒有等到任何人回來......只等到了......”

斯萊茵一直低著頭，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語氣也不像一開始那樣平緩。

米勒意識到他的情緒有些不對勁，趕緊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

“好了，我明白了......”他將手搭在斯萊茵肩膀上，試圖安慰他，“那些都已經過去了。”

斯萊茵搖搖頭，他繼續說道：“那些去森林里救火的人都死了，一個也沒回來。但是這還沒有結束......”

“沒有結束？”

“我們的鎮子離森林特別近。那場火災把附近的樹林都燒完了，然后火勢就蔓延到了鎮上......”

“鎮長在出去的時候，擔心我們會跑出房間到森林去找他們，特意把房門鎖上了。”

米勒倒吸了口涼氣。

“后來火勢蔓延到了鎮上，我們都能聽見附近的房子燒起來的聲音。”

“鎮長家的房子，一樓的窗戶不知道為什么被一個很重的大櫥柜擋住了。我們費了好大勁都沒把那個櫥柜移開......”

“因為隔壁的房子都已經燒起來了，我們都能聽到木頭燃燒的聲音......有人說，我們不能待在這里等死，去二樓吧，大家從二樓窗戶跳出去。”

“于是我們就去了二樓......當時有些孩子已經很害怕了，因為隔壁的房子就在燒著。”

“本來大家是說要找繩子之類的東西綁在窗戶上爬下去的。但是找了半天都沒找到繩子，一樓倒是先燒起來了。”

“于是就有人一時慌張，從樓上跳了下去......看到第一個人跳下去了，沒有摔死，接著其他的孩子也一個一個跟著跳了下去......”

說到這里，斯萊茵停頓了一下。

“所以......你也跟著跳下去了嗎？”

米勒試探性的詢問。

“沒有。”

在米勒驚訝的目光注視下，斯萊茵搖了搖頭，“我也想跳下去的，但是夠不著窗戶。”

這時米勒才想起，斯萊茵那時候只有4歲。

“因為夠不到窗戶，大一些的孩子又全都跳出去了，所以我只好到樓下去......”

“到樓下去？”

“嗯，鎮長家里還有一個地下室......我就跑到地下室，把門關好，然后一直躲在里面。”

“我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后來慢慢的聽不到東西燃燒的聲音了，我才打開門出去......”

“那個時候整個小鎮已經被燒成一片廢墟了。其他的孩子們也不見了。”

“不見了？”

“后來還是找到了。有個孩子被燒著后倒下的房梁砸中了，有幾個孩子想去河里打水救火然后溺水了，還有幾個孩子找不著了......”

斯萊茵說完了這個故事，他抬起頭看向米勒。

“所以......那個鎮上的人，只有你活下來了？”

米勒的臉色顯然不太好看，在聽斯萊茵提到那場大火時他就覺得不妙，但沒想到這個故事比他想象的還要殘酷。

“也不能這么說吧，畢竟還有一些下落不明的人，也許他們在其他地方被救出去了。”

斯萊茵小聲說。

他說的故事其實并不是完全真實的，但那場大火的確是發生過的，那個鎮上的人都被燒死了也是確有其事。

甚至連鎮長把孩子們鎖在屋子里，孩子們跳窗逃跑，一個孩子由于年齡太小爬不上窗，只能躲到地下室的事也是真的。

只是他并非這個故事的親歷者，而是旁觀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