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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不平夜

  • 明朝當官那些年
  • 驚年渡
  • 3039字
  • 2019-01-17 10:57:02

“這是一片灘涂,”陸東君咳嗽了半天,吐出幾口積水來:“丑時漲水,這地方就會被淹沒。”

熟知太湖水文情況的陸東君既然這么說了,陳惇就一轱轆翻起來:“這些盜匪人數(shù)眾多,分散在水上,天亮之后連蘆葦叢都不能躲藏了。而這兒離岸邊,我估計有半個時辰才能游到,我一個人游都勉強,帶上你就更游不動了。”

“你自己游出去,不必管我。”陸東君一咬牙,從自己的裙角上扯下來一塊白綢,為陳惇包扎起胳膊上的傷口。

陳惇被盜匪刺中了左臂,如今傷口幾乎已經(jīng)泡地發(fā)白,夜風(fēng)一吹更是鉆心刺骨地疼痛。

“到這時候了你讓我撇下你獨自逃命?總要送佛送到西啊,我陳惇可不是半途而廢之人。”陳惇抽著氣笑道:“就是可惜,那船上大鍋里還燉著甲魚呢,沒口福嘗一嘗了。”

“若是能走出這困境,活下命來,”陸東君見他此時還惦記著一口甲魚,不由得懊氣道:“我就親手給你做一桌甲魚宴,讓你一次吃過癮。”

“真的?”陳惇挑眉:“甲魚湯也給我喝?”

“甲魚都做了,湯有什么不能喝的,”陸東君也微微一笑:“只要你不嫌火氣大的話。”

“能喝到女郎洗手做的羹湯,還有什么憾事呢,”陳惇往她身邊一湊,忽然道:“東君,咱們也算是共患難了吧,我問你一句話,你能好好告訴我嗎?”

東君輕輕“啊”了一聲,頓時目光閃爍,陳惇看不見,所以不知道兩片紅云飛上了她的臉頰,也不知是夜風(fēng)還是害怕,她的身體又不由自主輕顫起來。

“什么……話?”東君小臉快垂到了胸前。

“你家大船船艙里,裝著七八個石獸,都一股腦投到了吳淞江里,”陳惇直說了:“為什么?”

“什么……你說我家的船艙里裝著石獸,還投到了江里?”陸東君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陳惇見她眼露迷茫,顯然并不知情,就嘆道:“也是,你家當家做主的自然是父兄,你這個女郎又怎么知道他們要干什么呢?”

誰知陸東君卻神色一白,小臉埋在了臂彎之中,又微微發(fā)起抖來。

“東君,其實我方才在水下,一直想說……”陳惇咳咳了兩聲,“你看起來也不胖,怎么這么沉吶,我背著你,跟孫猴子背五行山一樣,差點翻不了身了!”

“命都快沒了,還在說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陸東君惱羞成怒道:“孫猴子又是誰,五行山又在哪兒?”

陳惇沒想到這時候《西游記》居然還沒問世,嗯了一聲不解釋,只道:“咱們此刻在一起多些希奇古怪的經(jīng)歷,日后分開了,便多有點事情回想,難道不好?”

陸東君忍不住“撲哧”一聲笑道:“你看看咱們現(xiàn)在,上不了岸,也游不得水了,眼前就困死在這兒,還有日后嗎?”

“能困死在這里,也比被人發(fā)現(xiàn)千刀萬剮了強,”陳惇道:“不過也許還有一種可能,這些盜匪抓了我們,將我搶上去做軍師,你就悲慘了點,也許就做了壓寨夫人。”

陳惇說的其實未嘗沒有可能,因為這個時代讀書人是不一樣的,盜匪遇到讀書人一般不會相害,第一反應(yīng)也是先勸降,就跟水滸里的好漢似的,這些盜匪都以那書中的好漢自居。

“就聽你滿嘴胡吣!”陸東君忍不住啐了他一口。

“這是有可能的,”陳惇搖頭道:“不過他們要我做狗頭軍師,我卻不肯答應(yīng)。就算他們卑辭厚禮,跪在地上雙手奉上二把手的交椅,我也不同意。”

“沒想到你還有點氣節(jié)。”東君刮目相看道。

“氣節(jié),那是什么東西,能吃嗎?”陳惇哈哈道:“我不答應(yīng)入伙,不是因為跟著他們沒前途,而是因為我一旦加入了,別說是蘇州太湖,只恐怕江南之地,都不得太平,任我禍害了。那江南就不以倭寇為患,而以我為患了。”

陸東君被他氣笑了:“沒發(fā)現(xiàn)你吹得牛皮都裂了!”

“這你就不懂了,”陳惇道:“越是面臨絕境,越要輕描淡寫若無其事,等我們真正遇到那最壞的情形了,也就不那么難以接受了。”

卻沒有聽到陸東君接話,他以為這女郎承受能力太差,正想著怎么安慰一下,卻見東君指著遠處驚呼道:“你看,那兒有燈火!”

陳惇瞇著眼睛一看,果然不遠處有幾盞燈火,陸東君恍然道:“我知道那是哪兒了,那是瞎子島!”

據(jù)她說,太湖有幾座孤島,島民土生土長,不太與外界接觸,這瞎子島上,住的是被這些島民驅(qū)趕走的殘疾人,這些人或者瞎,或者啞,或者長期捕魚骨頭腫大,喪失了勞動力。這些人同病相憐,占了太湖水域中的一座小島,就被外人稱作“瞎子島”。

“咱們有救了,”陸東君激動起來:“從這兒游過去,瞬息即至!”

卻見陳惇沒有動彈,不由得道:“怎么了?”

陳惇嗯了一聲,抖落了身上的泥巴。這瞎子島既然不與外界接觸,島民警惕性高,又對外界抱有敵意,他們能得到什么救助——但如今他們也別無他路可走,總比在這里凍死了強。

兩人重新下水,朝著島上游去。

島上光禿禿黑漆漆,陳惇躍上樹巔四下眺望,看見一片枯樹之后有白墻黑瓦,燈光似乎就是從那里發(fā)出的。他帶著陸東君走上去,咚咚敲了門。

沒敲幾下,木門猝不及防地開了,里頭一個佝僂著脊背的老頭半掩了身形,用一種畏縮而又警惕的目光打量著他們。

“老人家,”陸東君急忙比劃道:“聽得見嗎?”

這老頭兒半晌點了點頭,又頻頻蹙眉起來。他的眉毛又短又粗,眉梢下垂,就像個“八”字,又像兩把懸著的小刀。

“我們借個火,”陸東君道:“有報償?shù)摹!?

她伸手去夠頭上的簪環(huán),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兒神色一頓,睨了陳惇一眼,干脆取下了手上的白玉鐲,遞給了他:“行個方便吧。”

這老頭嗚咽了幾聲,讓他們進來了。這個小小的瓦房臟兮兮的,不論是窗臺下的鍋碗瓢盆還是石桌旁邊的捕魚簍子,全都覆蓋了一層灰塵。陳惇默不作聲地撿了柴火,將爐灶捅了捅,好半天才生出火星來,陳惇估計是里頭的干草全都有了潮氣的緣故。

有了火,陳惇就將外衣脫下,烘烤起來,他全身幾乎凍麻木了,陸東君更是凄慘,一張小臉又青又白,只會循著本能湊近火源。

陳惇烤了一會兒,又點燃了火爐,隨后從胸膛里掏出了一樣?xùn)|西,也放在爐子上烤了起來。

“啊,”陸東君低低驚呼了一聲:“這是……”

“沒見過吧,”陳惇壓低聲音:“這是神機營最新仿制出來的神槍利器,發(fā)藥不用信引,五十步以內(nèi)能破甲,發(fā)無不中。”

只見陳惇手里這把槍,精鐵打造,光滑平直,只有一尺來長,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另一只手裝填彈藥,“里頭已經(jīng)填了火藥,再把鉛鐵彈子裝進去,從銃口倒入銃膛,將子彈壓實壓緊。”

“這東西還需要個門藥,”陳惇掏出一包粉末來:“門藥是硝石所制,倒入藥室的火門內(nèi),把藥室填滿,使之與銃膛內(nèi)的火藥相連,而后將火門蓋蓋上。你看這里,這根繩子叫火繩,要裝入扳機的龍頭式夾鉗內(nèi),你要發(fā)射的時候,只需要打開火門蓋,點燃火繩,就能發(fā)射了。”

陳惇盯著門口,見長風(fēng)振林,不知道是樹葉還是腳步聲嚓嚓而過:“這東西即使飛鳥在林,也可以射下來,只不過一發(fā)就能粉身碎骨血肉模糊,實在是有點惡心。”

“你怎么會有神機營的武器啊?”陸東君驚訝萬分:“那你剛才怎么不用?”

陳惇沒有說話,站起來摸了摸床角的被褥,又敲了敲窗子:“有熱水嗎?”

不一會兒那老頭進來,提著一壺水,然而卻是冷的,陳惇接過來放在爐子上燒著。那老頭在屋子里逡巡了一會兒,眼角屢屢瞥向桌上的槍,不一會兒抱過來兩床被子,又低著頭走了。

“今晚真是個不平夜。”陳惇盯著他的背影,心中道。

這老頭聽到屋里說話聲還在繼續(xù),他輕輕走出屋子,將大門鎖住,才臉色陰沉地走到了另一戶瓦房里,手勢比劃了起來,他的確是不會說話的。

“來了一男一女,”幾個島民臉色瘦削,陰晴不定:“還有火銃?”

“他們是什么人,”有人就道:“還要不要通知……”

“庫姥姥說了,”當中有人立馬道:“如果俺們這里放走了人,他就拿咱們……”

眾人都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領(lǐng)頭的絡(luò)腮胡道:“這一對人現(xiàn)在在你屋里嗎?咱們先把人綁起來,男的交給庫姥姥,女的要看好不好看,好看的話,留在島上給咱們當婆娘。”

見老頭連連點頭,絡(luò)腮胡哈哈一笑,露出淫邪的光來:“那還等什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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