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好回答，因為洪喆已經看出烏婉秀有伏筆等著呢。

想了想，說道：“對我而言，自然是人和貨物全都平安無事最好。但我知道這是一廂情愿，畢竟我們打傷了你的人，又攪黃了你的生意，換做是我也不會善罷甘休，要不然以后還怎么在生意場上立足？所以，烏大小姐有什么話盡管直說，我洪喆絕無半句怨言。”

這話同樣滴水不漏，同樣很有水準。

烏婉秀瞥了洪喆一眼，秀目之中似有訝異之色閃過。

是的，雖然景州和靖州隔著五百多里地，但商人之間互通有無，消息是最靈通的。

所以她早就知道洪記老鋪的大少爺是個有名的紈绔，吃喝嫖賭一把抓，其它的本事卻一點沒有。

現在見洪喆氣度沉穩，談吐不凡自然會驚訝。

難不成以前的消息都是假的，那些人因為嫉妒洪家有錢，嫉妒這個洪喆年少有為才故意埋汰他？

這么想著，臉上便露出一絲笑容，點點頭道：“洪少爺這話倒是很上臺面。既然你這樣講了，那我也實話實說吧。貨和人，你只能選一樣帶走。要不然，這件事我沒法向下面人交代，我以后也無法在景州地頭立足。因為別人會以為我好欺負，會結著伴兒地來找事！”

這話很有分量。

同時也顯示出烏婉秀骨子里是個很強硬的人，遇到重大的事情，她輕易不會妥協。

這事如果換做一個喜歡息事寧人，生怕處理不好引來更多麻煩的人可能就不會這么說。

正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保不準以后自己還有需要對方幫忙的時候呢？所以正常情況下只要禮數到位，銀子到位，那么人和貨物都可以平安帶走。

完了有句話叫不打不相識，以后說不定還成好朋友了呢？

但烏婉秀不是這樣，她很明顯是要立威，要讓人知道烏家不是好惹的。不管是誰，只要得罪了她，那就必須付出代價！

當然，這種情況早就在洪喆預料之中。

凡事未雨綢繆，臨陣才不會慌了手腳。此刻聽完這句話，臉上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只問了一句：“貨和人只能帶走一樣，此話當真？”

“當真！”烏婉秀看著洪喆的眼睛，非常堅定地點頭。

“好，那我就帶人走，烏大小姐什么時候能把郭大虎和郭大豹交給我？”

烏婉秀又是一愣，上下打量洪喆，似乎有點意外他會這么選。

是的，那批貨物可是價值好幾萬兩銀子，而那兩個人最多也就在牢里關上個一年半載，畢竟他們只是打傷人，不是打死人。

就算烏婉秀有心讓官府里的人判重一點，那最多也就四五年了。

郭大虎和郭大豹都是三十不到的年輕人，身體又壯實，坐個幾年牢又能怎么樣？

而且說實在的，商人不要錢那還是商人嗎？

你洪家再怎么實力雄厚，也少不得幾萬兩的銀子啊。況且這些都是將要賣出去的貨物，一旦沒了，你的雜貨鋪還做不做生意了？

這么想著，烏婉秀倒是希望洪喆冷靜一下。

她感覺洪喆應該是年輕氣盛，要面子又或者故意賭氣才這么說，于是抿嘴一笑，語氣溫和地說道：“洪少爺，你還是考慮清楚再回答我。畢竟……人死不了。但是貨沒了，你那些雜貨鋪可是要關門的。”

洪喆也笑了，站起身，兩手抱拳一躬到地：“多謝烏大小姐關心。人，雖然暫時死不了，但時間長了就不好說了。你也知道，他們兩個性情暴躁，萬一又在里面闖出什么禍端，可能真就出不來了。

而貨物，大不了我重新買過就是。即便這段時間鋪子關門，也就是關上幾個月而已。咱們洪記老鋪信譽卓著，經得起這個風浪。但是……人卻經不起折騰，即便身強力壯，運氣不好可能半年都熬不過去。

所以，在下并非一時沖動，也不是不愛惜錢財，實在是這種時候人比錢更重要。所以還請烏大小姐信守承諾，洪喆代郭家老小這里謝過了！”

噗通！

郭大龍跪下了，先給洪喆磕頭，又給烏婉秀磕頭，嘴里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嗚嗚地哭。

是的，他太感動了。

洪喆愿意為他兩個弟弟犧牲幾萬兩銀子的貨物，如此仁義他萬萬沒有想到。

烏婉秀緩緩站了起來，仔仔細細打量洪喆一眼，點點頭道：“好，不愧是洪記老鋪的大少爺，有氣魄！既然如此，那你的貨留下，明天一早去景州知府衙門大牢門前領人。”

“多謝烏大小姐！”洪喆再次一躬到地，然后也不多話，伸手拍拍郭大龍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起來跟自己離開了。

兩人告辭，走出烏家大門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天上繁星點點，月亮剛剛爬上樹梢，月光很是清亮。

望著洪喆遠去的背影，烏婉秀轉頭對方管家說道：“你連夜去一趟譚師爺家里，讓他明天把人放了。”

“是！”方管家答應一聲要走，烏婉秀又叫住他：“貨留下了，但騾馬要還給他們，明天一早也送過去吧。”

“是！”見烏婉秀似乎還有話要說，方管家就站著沒走。

“你說這件事……我們是不是過分了？”烏婉秀沉吟了半晌，終于還是問了出來。

“這個洪喆若是強詞奪理，胡攪蠻纏，這么做倒是一點不過分。但他如此通情達理，而且還如此仁義，倒是……”

“倒是什么？”

方管家看了烏婉秀一眼，說道：“的確顯得我們有些霸道了。但……不這么做的話，又如何立威呢？而且眼下又是要緊關頭，如果我們不做出氣勢來，李公公那邊可能就會看低烏家堡幾分了。”

烏婉秀緩緩點頭，“沒錯，這種時候不能心軟。那個洪喆以后再想辦法補償他吧，或者……等我們大事辦完，直接把貨物給他送回去。”

方管家點點頭，眼睛看著烏婉秀，意思是你還有什么吩咐？

烏婉秀卻不再說話，轉身往后屋方向走去。

這個時候，那個靠在回廊拐角處的老頭也轉身離開了。在此之前，他終于吐出一口長長的煙氣，猶如一條白線橫貫四五米長的距離，在空中懸停不動。

烏婉秀走過去，輕輕吹了一口氣，白線攔腰斷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