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高人談不上，點睛之人，正是區區老頭我了。”韋勺子微微昂首，捋著胡須，單手放背，一派高人風范加自謙的樣子。

只是楊寓從他瞇起來的眼皮就知道，老頭此刻真正爽了，當下心中暗嘆：“這老頭也是愛慕虛榮啊。也不知道那個叫天禾的，聽說此事后，會不會臉紅，想來是不會的，那種行事做派的人，臉皮早厚得刀都插不進了。”

“老哥，那天禾老人說百年內難有點睛之人，結果老哥在他說此話后的第一年就做到了，想必他知道后，相當尷尬。”楊寓調侃了一句，但沒有忘了來此的正事，當下問道：“那前輩帶我來這里是……”

“自然是關于度鬼的事。”韋勺子這才正色道，“天禾此人，人品雖然不怎么樣，但的確是一個驚才絕艷的前輩人物，修行天賦便是老頭也自嘆不如。他當年氣盛之時，可是橫掃過古塵域十數州之地的，所過之處，無人敢逆其勢。之所以如此厲害，便是因為他在度鬼方面，有著獨特的造詣。

早年天禾還未對靈畫一道感興趣時，便樂于提點后輩，這一習慣哪怕在他專注于靈畫師后，也一直保持。而這副巨龍圖，他在作畫之時，便留下了他不少教授后輩的回影，其中就有度鬼一事的寶貴經驗，你心中惦念度鬼一事，以魂識浸入壁畫，便可見到。我為你護法，你快開始吧。”

“那就勞煩前輩了。”楊寓知道不是客氣的時候，當下盤膝坐下，一縷魂識一動，便沒入了畫壁之中。

內中是一片白霧繚繞之地，只見一個身材高大，面容矍鑠的老人正坐在一蒲團上，身前懸浮一個收鬼壺。

“想來這就是天禾老人了。”楊寓發現，原本此人影是靜坐不動的，但他的魂識一進來，天禾老人身影便開始動了起來。

他先將數千惡鬼放出，以鎮鬼尺鎮住，使其無法動亂，然后催發一團拳頭大小的功德正元。這團功德正元在他的魂識作用下，驟然分裂出幾乎和眾鬼同樣數量的正元金絲，全部纏繞住那些猶自掙扎的惡鬼。

接著天禾老人釋放出一個小金輪，懸浮在眾鬼的上空，緩慢轉動。也在同一時間，老人輕聲吟唱度鬼咒。整篇咒文平緩不急，但有三個地方，天禾老人聲音卻是驟然增大。

當咒文念完之時，楊寓發現眾鬼身上常年纏繞的陰煞氣，邪戾氣，濁穢之氣竟然被正元金絲緩慢地抽離出來，然后導入到上方懸浮的小金輪之中。

天禾老人的度鬼咒并未停止，接著念起第二遍來。

這一次，他念咒文的速度明顯要快了一些。當念完之后，眾鬼身上的雜氣祛除了一大半，模樣也開始變樣，不再是猙獰可怕的模樣，漸漸恢復成原身的相貌，神態安詳，靜靜地傾聽著度鬼咒。

不少已經擁有些道行的鬼，甚至能盤膝坐下，露出恭敬之色，跟著天禾老人念誦起咒文來。

當第三遍度鬼咒念唱完后，數千惡鬼化為祥和的鬼魂，齊齊朝天禾老人跪拜。

楊寓清晰地看到，天禾老人身上突然憑空出現一團濃厚的功德之氣，然后被老人收納體內。

楊寓明白，這是驅鬼德師度鬼后，天道的饋贈，也是驅鬼德師比其他各派別修士更厲害的地方。

縱然其他修士，比如劍修，也可依靠其操控的精奧劍氣破滅掉惡鬼身上的陰穢，但哪比得上驅鬼德師的效率。如天禾老人這種高強之士，一次便可度化數千鬼，少有劍修能比得上。

天禾老人平淡道：“天道有缺，死界輪回不全，致使你等難入輪回處，如今我助你們洗去陰穢，復歸意識，那你們也不可再留陽世，該是前往死界的時候了。現在，我破開死界之路，你等當速速踏上去途，不得有遲誤！”

眾鬼遵命再拜。

天道有缺，死界輪回不全，這是天下有如此眾多鬼魂的原因。蓋因眾生靈死后，魂魄本應被死界規則牽引，進入死界之內。但不知為何，這股規則之力，卻好像時有時無﹑時靈時不靈似的，也讓眾多鬼魂進入死界就如碰運氣。

也許一人剛死，他就被這股牽引力拉入死界內，又或許他這魂魄身上一年，十年，甚至數百年也不會降落這股牽引力。

但是驅鬼德師等一切修士，卻可以輕易找到這股牽引力。比如劍修以心劍元光尋找，噬者以竅元內丹查探，靈畫師以鬼畫卷追蹤，驅鬼德師最容易，直接一篇祭訣即可。

天下驅鬼德師傳承的祭訣無數，但開篇一句都一樣，只聽得天禾老人又耗費一絲功德正元，念動祭訣：“我之德維，告諸主以誠……”

祭訣很快念完，眾鬼身前忽然出現一道幽深的弧門，這下眾鬼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牽引之力，他們匆匆朝天禾再拜，便飄入弧門之內。

當最后一個魂魄飄入弧門之后，弧門即刻關閉，就此隱匿不見。

也就在此刻，楊寓覺得魂識一蕩，便從壁畫內退了出來。

“怎么樣，是否有點收獲？”韋勺子的聲音忽然傳來。

“自有一番見識，也算是欠了那天禾前輩一份情。”楊寓淡笑道，心里卻有所疑惑，如此度鬼之法卻是和《圣淵經》上所載有所不同，不過這一點卻是不宜現在說出來。

“什么情不情的，些許小事，不值留心，再說天禾老頭還不知道死沒死了。倒是你，若是要初次度鬼，一定要把度鬼咒和祭訣熟記，甚至倒背如流。要知道以往，有些不成器的小子，度鬼咒都沒記好記全，就匆匆上陣，結果念至半途，就忘了下文，引得眾惡鬼反噬，不但大出洋相，下場還很衰。

還有，初次度鬼，你身上并無功德正元，所以先需行善事，驅鬼救人，積累功德之氣，再洗煉出功德正元。”

“我記下了，前輩。”楊寓雖然心中有另外的想法，但人家一片好意叮囑，他自然會應下。

“對了，度鬼之時，一開始莫要貪多，一只只嘗試度化，當你覺得熟練后，便可增加數目，同時也要體內的功德正元足夠支撐……”韋勺子很有為人師長的樂趣，接著道：“那鎮鬼尺，你也需選最好的，畢竟要伴隨一生的東西……”

“哈哈，韋老頭，可算找到你了！你可知，這幾年，我做夢都在找你！”就在這時，一個爽朗的大笑聲突然從遠空傳來，接著便見一道璀璨劍光劃破虛空，驟然降落在兩人身旁。

“聽到老友別具一格的思念，我甚是感動。”韋勺子明顯也開心。

“感動個鬼呦！”來人啐了一聲。

“好快的速度，這多半是傳說中的劍遁了！”楊寓暗自驚嘆，此人也是一頭黑發，沒有韋勺子顯老，卻是劍俠打扮，多了一股風塵味道，不過一看就是爽快之人，應該不難打交道。作為后輩，他抱拳向對方致意。

“楊老弟，我來介紹下，這位叫赤玄都，老酒鬼一個，你叫他赤老哥就行。”韋勺子笑道。

楊寓還未說話，赤玄都明顯驚訝：“你讓他叫我老哥？莫非你在這一點上，也想占我便宜……”

韋勺子笑道：“你的便宜可不好占。再說，你別看楊老弟修為不高，但材質不凡，有空我再告訴你。對了，你心心念念地找我做什么？”

“你姥爺的！成心氣我不是……不會吧，你真忘了，我找誰說理去？你仔細想想，想想，是不是還欠我五壇梅嶺酒！十年了，整整讓我等了十年，你說，你過分不？”赤玄都一副懊惱的樣子，接著一瞪眼，大聲道：“我看你根本不是忘了，你是故意惡心折磨我，你這個小氣無信的家伙。哼，今天可算讓我逮到了，走，先陪我去喝一場壓壓火氣！”

他說完后，拉起韋勺子的衣袖騰空而起。

到了半空，忽然想起了什么，回頭向下看來，問道：“楊老弟，你不會怪我攪了你的求教之事，帶走這韋不羞吧？”

“無妨，兩位老哥請自便，不用理會我。”楊寓搖頭笑道，雖然剛才聽教之事還有點未能盡興的意思，但也差不多了。

“那很好，老哥我心情若不好，就會犯酒癮，你小子識趣，我喜歡，走了！”赤玄都呲牙一笑，繼續抓著韋勺子離去。

不想這時空中還傳來韋勺子的聲音：“我說赤老鬼，你怎么能在楊老弟面前提及你當年給我取的外號，不是答應我不再叫這個外號了嗎？”

“狗屁，那是你趁我酒后失神引誘我答應的，算不得數。真要我不再叫這外號，你得先償還我的五壇酒。再說，當年你確實是進了羨妮夫人的閨房嘛，敢做就不敢當？哼，她稍微勾勾眼，你就被迷得神魂顛倒，真丟人，丟人啦，我羞與你為伍……哦，對了，還有那個詩曼夫人，好像也跟你也有一腿，你老牛啃嫩草啃上癮了……”

“住嘴，你給我住嘴，真是遇友不淑，你個大嘴巴……”聲音漸漸遠去。

楊寓在這頭聽得一樂，搖了搖頭，再次看了眼巨龍圖，然后飛空而起，離開了這芭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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