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侍琴
- 崇禎故事
- 青瀅
- 5586字
- 2018-12-04 09:05:00
四十三、侍琴
如畫在游廊里施施然漫步而行,上午的陽光從廊檐灑下來,將她纖秀的身影曲曲折折地映在房屋的墻壁、門楹和窗欞上。
“如畫姐姐,你這身衣服真好看。”兩個女子追了上來,滿臉帶笑地說道。
“當然了,是少奶奶給我新做的!”如畫尖尖的下巴抬得高高的,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姐姐?泠香、苩薇,我比你們兩個年歲大么?”
“如畫姐姐可是少奶奶身邊的人,別說是我們倆,就算是張二嫂見了你,也得叫一聲姐姐。”泠香和苩薇笑語奉承道。
如畫睨了兩女子一眼,臉上露出笑容,“說吧,你們倆有什么事?”
“如畫姐姐,今天大年初一,我們想出去街上買點東西。”
“今天好多人都要出去,腰牌都快用完了。”如畫哼了一聲,“罷了,你們來我屋里拿吧。”
將軍府的角門,不時有三三兩兩的女子進出,對街的茶果鋪子屋檐下,一個穿著半舊粗布短襖的精壯漢子徘徊而立,遠遠地朝角門方向眺望。這人一大早就在這里了,既不吃茶也不買果子,晃來晃去讓人心煩,茶果鋪子的店家皺起眉頭,看了看這人壯實的胳膊和眉宇之間隱隱的桀驁之氣,生生地將嘴邊的惡語咽了下去。
泠香和苩薇拿了腰牌,正在門口查驗,卻見小枙帶同迎眉施施然而來,倆人急忙側(cè)身行禮,小枙微一頷首,便自出門去了。
見此情景,茶果鋪屋檐下徘徊的漢子停住了腳步,目光一陣顫動。
吃完新年的早飯,楊銘就回房間補睡覺,妤黛給他鋪好了被子,接過他脫下來的衣服。
楊銘喜歡裸睡,但妤黛在身邊,他也不好意思全脫光,剩下一條三角短褲就鉆進了被窩,厚實的被子剛鋪下,還有一些寒冷,他身子不覺縮了縮。
“將軍以后要就寢先跟奴婢吩咐一聲,奴婢也好先將被窩暖了。”妤黛彎腰給他整理肩膀處的被角,輕聲說道。
“沒事,你去休息吧,我先睡會,累了。”
好好地睡了一覺,醒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楊銘睜開眼睛,朦朦朧朧回了回神,卻發(fā)現(xiàn)妤黛仍然以手撐頭坐在桌邊。
“妤黛,你還沒去休息啊?”他奇怪地問,“我睡了多久?”
“將軍,您醒了。”妤黛趕緊站起身來,“奴婢怕將軍要茶水服侍,一直在這里守候。”
“這……,不用,你在外間休息,有事我會叫你的。”楊銘翻身下床,妤黛立即拿來衣服侍候他穿上。
窗外艷陽高照,這大年初一的,萬象更新,楊銘伸著懶腰在屋里轉(zhuǎn)悠了幾圈,決定做點事情。
古人在新的一年里,都會祈禱五谷豐登,看來這農(nóng)業(yè)才是第一件大事啊,穿越至此,將來這糧食問題,總得想辦法解決,他決定今天先搞農(nóng)業(yè)。
打開筆記本電腦,從行軍袋里拿出一個USB 3.0 Type C移動硬盤接上,這個移動硬盤里有一個“寶庫”,那就是他讀大學的時候,在網(wǎng)上花幾百塊美元買的一個電子圖書庫。因為國外的大學那時候還習慣于使用傳統(tǒng)的圖書館,做課題時有些基礎資料經(jīng)常要跑圖書館去查,他懶得跑路,先是花二十多美元買了個國內(nèi)超星電子圖書館的帳號,用起來時好時壞,后來趁回國的時候干脆買了個裝載超星匯雅數(shù)字圖書館的移動硬盤解決問題。這玩意花錢買的,一直沒舍得扔,退學后有時查查資料看看書什么的,也會拿出來用一用,現(xiàn)在穿越了,這東西就是無價之寶了。
用超星閱讀器檢索了半天,他挑了一本《農(nóng)田水利》,調(diào)出來看看扉頁,心中頓時大喜。這書是科學技術出版社1958年出版的,70頁,繁體中文橫排。中國1964年推行簡化字,如果是之后出版的書籍,這簡化字拿出去會讓別人疑惑。以前他還嫌這個數(shù)字圖書庫有些書籍資料太老舊了,現(xiàn)在這反而成了優(yōu)點,在這個時代,不嫌知識老舊,就怕知識太新,與時代脫節(jié)太遠,成了空中樓閣,只好看,不能用。
“妤黛,你幫我看著,我去拿點東西。”
“是。”妤黛輕聲答應,目光緊盯電腦屏幕里的書籍頁面,滿臉都是驚訝。
到后院的卡車上搜尋一通,楊銘搬了一臺惠普的商用激光打印復印一體機回來,接上電源,用筆記本電腦的WIFI直接連上打印機,刷刷地幾分鐘,A4紙正反兩面打印的書籍就出來了。打印出來的頁面都是書的正文,至于封面、版權頁、前言之類的,就不打印了,免得別人看了疑惑,也免得給自己增加麻煩。
30多頁A4紙,不厚不薄的一本,用兩張藍色的A4紙上下覆蓋當作封面,拿長柄釘書機一按,一本漂亮的書就出來了。
“妤黛,研墨!”
楊銘心情大好,提起毛筆用他那四流書法在封面正楷題下了“農(nóng)田水利秘籍”一行大字作為書名,下邊又用小楷寫上“崇禎三年孟月”。這孟月是正月的雅稱,題在書上顯得有文化。
拿起自己的大作欣賞一番,越看越漂亮,他不禁哈哈笑出聲來。把書往桌上一扔,一屁股坐到太師椅上,捧起紫砂的茶杯,品飲馥郁芬芳的龍井茶,加上剛才的舒適睡眠,他感到身體又充滿了活力。
“妤黛,你去把那個采蘭找來!”他想起了一早在新年飯席上彈奏琵琶的女子,那對秀氣可愛的小酒窩總在心里晃來晃去的。
“是。”妤黛屈膝一禮,輕聲答應。
片刻功夫,身穿淡色比甲,懷抱琵琶的女子盈盈地從門口進來了。
“奴婢采蘭,見過將軍。”女子躬身行禮,嘴角的兩個小酒窩若隱若現(xiàn)。
“哦,采蘭,你的琵琶彈的好。”
“奴婢一點微末技藝,哪里敢在將軍面前現(xiàn)眼。”采蘭低頭說道。
“采蘭你過謙了,”楊銘誠懇地說,“確實彈的好!”
采蘭臉上紅了紅,“奴婢是琴師的女兒,從小苦練的,不過手熟罷了,哪像枙少奶奶是大戶人家的千金,閨房里學的,彈的典雅。”
話雖這么說,但音樂這玩意除開天賦之外,本來就是一個勤練手熟的過程。就像電腦鍵盤打字,總不能說人家文印店小妹是埋頭苦干練出來的,你985大學生是敲論文敲出來的,你打字的手法、格調(diào)就比人家高一籌吧?
“哦,采蘭,你是哪里人?”
“奴婢是玉田縣人。”采蘭的眼睛有點濕了,她心里又想到了死于兵亂的父親和家鄉(xiāng)的親人。
“你一直是在這將軍府吧?”楊銘想安慰她,但說出來的顯然是文不對題,“可辛苦你了。”
“奴婢以前在這府里不到一個月,只為韃子官將彈過兩次琵琶。”采蘭抬起頭來,亮閃閃的眼睛看向楊銘,“奴婢并未受過其他污辱。”
略一頷首,楊銘表示聽懂了她的意思,但是自己卻感到不好意思起來。
“奴婢以前在這府里一直裝病。”采蘭繼續(xù)解釋道。
“裝病?”楊銘奇怪了,“怎么裝病?”
“奴婢自小就不耐蒿草葉子的毒性,沾到身上會起紅腫。奴婢被送到這府里之后,每天便用蒿草葉子在臉上身上擦。”
哦,就是皮膚過敏源,這姑娘用這種方法巧妙地保護了自己,楊銘不禁對采蘭的聰慧感到暗暗敬佩。
“那你現(xiàn)在為啥不裝病了呢?”話一出口,他就感到后悔了,真不知道自己咋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將軍又不是韃子,將軍是奴婢們的救命恩人。”采蘭的臉一下子又紅了,“奴婢……奴婢不怕。”
她的回答含帶嬌羞甚至是一絲氣惱,話音落處,已幾不可聞。
楊銘心中一蕩,站起身來,握住了采蘭的手,卻見玉指如荑,纖長柔美,難怪彈得一手好琴。
“采蘭,你教我學琵琶好不好?”
“將軍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奴婢哪里敢班門弄斧。”采蘭低下頭,聲音中隱隱有一些喘息。
“來,你教我。”楊銘把采蘭拉了過來,按坐到自己腿上,雙手摟住腰身,那種溫軟的感覺和花草般的幽香讓他情難自禁。
采蘭低頭咬緊嘴唇不吭聲,臉上一陣紅暈,嘴角的酒窩隱隱欲現(xiàn),楊銘湊上去在她嘴角輕輕吻了一下,采蘭偏臉躲避,卻哪里躲得過。
“采蘭……”楊銘喃喃囈語,從嘴角一直吻到她的嘴唇。
“將軍——”門外傳來腳步聲,許瑩匆匆地闖了進來,看到眼前的這一幕,頓時愣住了。
咣的一聲,采蘭手中的琵琶掉落在地上,她從楊銘的臂彎里掙扎出來,跪倒在地,語不成句地顫聲說道:“少奶奶,奴婢……”
許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zhuǎn)頭向楊銘說道:“將軍,韃子找上門了——”
“韃子給你送禮來了!”
“韃子送禮?”楊銘奇怪地問。
“趙知縣、劉師爺、丁總爺都在大堂里,將軍自己去問吧。”許瑩冷冷地說,又狠狠盯了采蘭一眼。
“走,快去看看。”楊銘從太師椅上跳起來,拉拽許瑩匆匆而去。
采蘭蜷跪在地上,身子還有一些發(fā)抖,過了好一會,才拾了琵琶站起來。檢視一遍,琵琶并沒有受損,她定了定心神,慢慢走出里間的房門。
正房的大門口,妤黛靜靜地站立,目光望向遠處的花圃和游廊,鉛粉均勻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采蘭從門口出來,微微向她一福,她亦微微欠身還禮。
游廊里采蘭的背影漸行漸遠,幾聲琵琶弦音傳了過來,聲音不大,但卻隱隱帶有殺伐之意。
妤黛的表情仍然是靜靜的,無須言語,甚至無須這殺伐的琴音,一切盡在不言中。她守在正房的大門口,許瑩進屋,要先進大門,然后向左進入外間,再從外間進到里間,這一路她并沒有向里間的人發(fā)出任何示警之聲。
她并不在乎采蘭的怨恨,現(xiàn)在,在這將軍府里,她需要害怕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而且,她有信心將來不再害怕任何人。
大堂的花廳里,人都到齊了,楊銘、許瑩、趙知縣、劉必顯、丁有三一起商議今天韃子上門的怪事。
“韃子的人在南門外等候,里面據(jù)稱攜有麻登云、黑云龍兩位總兵。”劉必顯沉吟道,“后面看不到有什么兵馬埋伏。”
十二月十六日永定門一戰(zhàn),明軍四萬人全軍覆沒,總兵滿桂、孫祖壽戰(zhàn)死,麻登云、黑云龍被后金軍俘獲。楊銘記得剛進順義城那天釋放豪格時,曾說過要豪格回去傳話,讓皇太極把被俘的麻登云、黑云龍二位總兵放回來,難道皇太極真的將他們送回來了?
“那還是先讓他們進來吧。”他對眾人說。
廳內(nèi)眾人一陣沉默猶豫。后金兵打仗使詐是很厲害的,好些時候破城都是先用奸細進城,然后在城內(nèi)里應外合,是以明軍早已是驚弓之鳥,又怎么敢輕易放他們進來。
“既然將軍已有決定,那還是先讓他們進來吧。”劉必顯背著手踱了幾步,“麻登云、黑云龍兩位總兵這里又沒人認識,縱是城墻上再細看也無用。”
“丁總爺,你軍營里有沒有兩位總兵手下的舊兵?”他轉(zhuǎn)身問向丁有三。
“這……,屬下要回去查一查才知。”丁有三踟躊說道。
“算了。”劉必顯擺了擺手,“就算有也未必認識總兵官。”
他這話說的在理,那時又不像后世有影像技術,不必見過真人就可以認識領導人,就算丁有三軍營里有這兩位總兵手下的舊兵,也未必能認識總兵一級的高級將領。
“趙大人,還是按將軍說的,先放他們進來吧。”劉必顯轉(zhuǎn)頭向趙知縣說道,“放進來后一一細問,總會弄清情況的。”
“那些護送的兵丁留在城外,只讓使者、兩位總兵和禮物進來。”他又補充了一句。
令傳下去,不到半個時辰,后金來人便被帶到了將軍府。
一行八人進入花廳,為首的是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他是剃了發(fā)的,腦袋瓢后面拖掛金錢鼠尾的辮子,在他身后跟隨兩個身穿明朝官服的人,應該就是所說的麻登云和黑云龍兩位總兵了,這兩位也是已經(jīng)剃了發(fā)的,進了花廳,兩人臉上一陣羞愧之色。
三人后面還有一個肩挑禮物擔子的壯漢,也是剃了發(fā)的,但看起來應該也是漢人,他挑的禮物擔子顯然是已經(jīng)檢查過了,確認沒有危險才放進來的。
禮物擔子之后,是四名女子,這些女子臉上蒙了眼紗,看不清容貌,但一個個身形窈窕,香風細細。
為首那文士進屋掃視一圈,目光落在楊銘的毫米短發(fā)上。
“敢問這位就是楊將軍么?”他上前一步,拱手問道。
“正是。”楊銘也拱手還了個禮。
“久仰將軍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中年文士說道,“學生范文程,受大金國天聰汗之命,護送麻登云、黑云龍兩位總兵歸國,并向楊將軍送上禮物。”
“范文程?!”楊銘驚訝地問,“你不是帶領八百兵力駐守遵化么?怎么到順義來了?”
這范文程生于萬歷二十五年(1597),少年好學,聰穎敏捷,十八歲時,與其兄范文寀同為沈陽縣生員。
天命三年(明萬歷四十六年,1618)四月,努爾哈赤采納皇太極的計謀攻占撫順,二十一歲的范文程和其兄范文寀一起主動求見努爾哈赤,投降后金,成為清朝開國元勛之一。清太宗皇太極時期,他深受倚賴,舉凡攻伐明朝的方略、策反明朝官員、進攻朝鮮、撫定蒙古、國家制度的建設等等,他都參與出謀劃策。
按上個世界的歷史,此次己巳之變,后金軍攻占遵化后,皇太極統(tǒng)軍挺進北京,留范文程與參將英俄爾岱、游擊李思忠領兵八百名原地駐守,不知怎么今日他卻來到這順義城里?
范文程聽到楊銘此言也是全身一震,驚詫之下,心里念頭轉(zhuǎn)動,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他拱手問道。
楊銘看了看周圍的許瑩、趙知縣、劉必顯、丁有三等人,態(tài)度有些猶豫。
“將軍放心,我等進城之時,皆已細致搜檢過,并無夾帶任何利器。就連這幾名女子,也都被縣衙的牙婆搜檢過。”
聽到范文程這番解釋,楊銘不禁微微一笑,他并非是怕他們搞什么行刺,對自己隨身佩帶的格洛克17他還是很有信心的。
“那好吧。”楊銘對劉必顯等人說,“請趙大人、劉先生、丁總爺先回避一下。”
許瑩、趙知縣、劉必顯、丁有三等人互相對視,一時猶豫不決,最后還是劉必顯點了頭,眾人才退了出去,麻登云、黑龍云也隨之退下了。
“將軍大量!”范文程贊許了一句,“學生此前確實駐守遵化,只是這順義城被將軍攻占之后,大汗急召學生前來辦差。”
他回答了楊銘剛才提出的疑問,至于楊銘為什么知道他的情況,他并沒有問,或許只是將此歸結于對方的情報工作細致到位而已。
“哦,原來如此。不知范先生此來有何見教?”
范文程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雙手遞給楊銘:“楊將軍,這是大汗親筆寫給將軍的信,將軍一看便知。”
楊銘接過書信,展開來一看,只見紙上幾行意態(tài)雍容的楷書,比自己那四流書法強得太多,信中寫道因他送歸豪格,特遣范文程送還麻登云、黑云龍兩位總兵,并送上人參五十斤、貂皮一百張、美女四名以為答謝,除此之外,并無其他只言片語。
“天聰汗不愧一代雄主!”楊銘不禁贊嘆了一句。這皇太極在明末清初的歷史上確實算得上第一號人物,若沒有他,滿清不可能入主中原。
“這人參、貂皮我留下了。”東北的原生野山參確實是好東西,楊銘這段時間身體消耗太大,正好拿來補一補,至于貂皮嘛,做帽子,做衣服,那保暖性也是頂級的。
“這幾名女子就——”
他正要說請范文程將女子們帶回去,卻見那四名女子都摘下了蒙在臉上的眼紗,清麗絕倫的面容顯露出來,其中還有一個是梳著旗頭的八旗女子,看來,為了保證禮物的素質(zhì),皇太極連老本都搭上了。
這些被挑選到皇太極身邊的女子,其容貌意態(tài),只在選送到將軍府里服侍豪格的女子之上,決不在其之下。
“就……就留在府里吧。”他的目光在幾名女子臉上巡視,久久不愿離開。
范文程微微一笑,趨前一步說道:“楊將軍,敝主就在順義城左近,若將軍有暇,敝主愿見將軍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