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兵法》傳入日本,備受推崇,日本人拼命念,戰后用于商場上,復興了日本經濟,但是他們了解的境界低。日本對中國學問,勉強來說只有陽明學談得上懂。因為文化不同,真了解一文化不易,就如同我們在國外十幾年,但也未必真懂得別國文化。每一個國家都有其高明之處,想學到一境界也不易。
求智慧時,必要有信心,“心誠求之,雖不中,亦不遠矣”(《大學》),只要有信心,就如老太太錯將豬骨頭當佛骨拜,因為有信心也會拜得發光。
師尊曰:心誠則靈。某老太太虔誠信佛,供養僧侶。某僧感其熱忱無以為報,乃予舍利子。老太太日夜拜之,舍利子居然被拜得光亮。數年后,該僧再至,見而異之,明言所贈實為豬骨,而非佛骨。老太太信心頓失,從此不再拜,豬骨頭也不再發光。
世路人情皆學問,人生就是跑接力,學做事才能歷練,經驗愈多,得的愈豐富。《孫子》真要有所得,必熟,熟才能玩味。時常玩味,年齡愈大,體悟愈深。智慧與年齡并進,熟才能生巧。玩味、體會,真明白才行,體驗方知其難。應將《孫子》置于床頭,讀一輩子,一生受用不盡。
學多少不重要,不懂得用,沒用。學,必要懂得怎么用。看書必細心才有用,學任何一東西必細心,心細了,學過的就能用,否則盡管讀書也未必能用到事上。
一切事皆始于計,生死、成敗、榮辱攸關之所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皆如此,天下事“一致而百慮,殊途而同歸”(《易·系辭下傳》子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涂,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日往則月來,月往則日來,日月相推而明生焉”)。方法有別,及其成功,一也。
在“計”時,要先計失敗,而非計成功,因為失敗的事能處理好即智慧。有機智,如諸葛亮使“空城計”,可以善后,還可以耍一陣子;如無機智,則時過境遷,就到此結束了。
大凡成功的人,乃是下過真功夫的。做事能夠成功,莫不是有其遠因、近因,絕非憑空而來,突發而至,所以平時就必須有萬全的準備,一如諸葛亮能“借東風”,因他平日對天文早有研究。所以要多讀有用書,常識愈豐富愈好,因為不知哪一天就用上了。
讀書,熟了才能生巧,融會貫通了智慧才用得上,自“敬事而信”入手。
敬,本義恭敬、端肅。恭在外表,敬存內心。《論語·憲問》“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論語·學而》“敬事而信”;《禮記·曲禮》“毋不敬”。
遇事,要冷靜,才能達“定靜安慮得”,真靜了才能用智慧。
《大學》稱“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
聰明是天生的,但是智慧可以培養,要用古人的智慧,啟發自己的智慧。書有古今,智慧無古今,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讀《孫子》,必要懂得怎么詳細思維。讀古書,不要存有神秘感,前人立說,絕不會故意和后人捉迷藏。歷代帝王只要自家兒孫讀明白,對別人則實行“愚民政策”,以保住自家江山萬萬年。所以,要讀歷代帝王兒孫讀的書,不要讀御用文人寫的書,哪代都有八股,哪代都愚民。讀書是要學習解決問題的智慧,要“智周萬物,道濟天下”(《易·系辭上傳》云“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以“裁成天地之道,輔相萬物之宜”(《易·泰卦》:“天地交,泰。后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夏注】始,初也。
始,不是“始計第一”嗎?
始是什么?初也。《說文解字》(下簡稱《說文》)的解釋。初從哪里來?就是元。
“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易·乾卦·彖傳》),有始,才有初。《易·訟卦》稱“君子以作事謀始”,做事必謀始,慎始才能誠終。
【夏注】計,算也。
“計,算也”,此解不對。
計,十言為計,十者物之成。遇事找人商量商量,即計。
算(算),篆體字由“竹(竹)、具(具)”二字構成,雙手操持。造字本義即雙手操持著竹枝或竹簽計數。《說文》云:“算,數也。”
都說“你這個人計算得很好”、“算計得很好”。“計算”和“算計”,不是一件事。
“策”,竹束,簡也,連編諸簡乃名為策,即將竹片一條一條地捆在一起。劃策,將決定的事筆之于書。如《治安策》、《教戰守策》、《戰國策》。
“謀”,言某,二人對議。《說文解字》稱:“慮難曰謀。”《爾雅·釋言》云:“心也。謀慮以心。”《尚書·洪范》云:“聰作謀。”出謀,乃提出自己的主張。
“韜”,弓或劍的套子。韜略,用兵的謀略,如太公《六韜》,姜子牙的兵法就叫韜。常贊美一人,說“這人很有韜略”。韜和略有什么區別?
“略”,田各,經略土地。經略,經營天下,略有四海。凡舉其要而用功少皆曰略。謀略,張良受黃石公《三略》。
“猷”,《爾雅·釋詁》云:“猷,謀也,言也。”《爾雅·釋言》云:“猷,圖也,可也。”引申為鴻猷、計劃、謀劃。
算,竹、目、廾。算定,將二十個細目筆之于書,是實計得出的結果,可以付諸實行的。
經過計、策、謀、韜、略、猷后,所得出的算,乃兵之全勝也。
【夏注】言欲興師動眾,君臣必先訂計于廟堂,而后決勝于千里。
廟,宗廟,議政之處;堂,朝堂,施政之處。以現在而言,就叫政府。
昔決大策必得在皇帝的家廟,就是太廟。太廟供的是皇帝的祖先,開國功臣、世襲罔替的大臣都陪祀太廟。他們的子孫在那兒開會,沒有一個敢愧對其祖宗。
欲興師動眾,君臣必先定計于廟堂。議政的結果,得出計策、謀略,而后決勝于千里之外。
【夏注】計,乃兵之先著(著,下棋落子。先,第一著)也。
先著,就是第一著。落一個子,叫一著。無論做什么事情,要是不懂什么是第一著,永遠不會成功。贏了,別人就說“你就這一著高明”。
做事必知其所以,故必計算、計算。“計,乃兵之先也”,可見做一事得用多少思想。處事不經大腦,怎能不失敗?自一個人的一舉一動,即可知其成事與否。
權、巧、應、變,是應變的四步功夫,第一就是權,第二就是巧。為什么要用權和巧?為了應當前、面前之變。面前之變是什么?就是無備之變,亦即無預之變。例如在屋里什么都計好了,到那邊開會,往里一坐,全盤都變了,要以權、巧應未備之變、應未預之變。
算,乃兵之全勝也。事情盤算好了,因為經過計、謀、策、略了,乃沒有問題。但是戰爭沒有勝負,勝負只是美其名而已,勝負雙方的損失皆不可勝計。所以不到生死攸關時,決不可以輕言戰。
中國的智慧在“智、仁、勇”三步驟完成。智者不惑于欲,因為“智者利仁”,智必以義控制之,“義者,宜也”(《釋名》),即恰到好處;仁者愛人,仁者無不愛,故仁者不憂己私;勇者見義必為,不懼人勢。
【夏注】計所指,蓋兵之體要所在。
什么叫計?說個人很有計策,很有計謀。
計,就是兵之體要所在。有計謀,有韜略。計和謀,韜和略,有何不同?有何關系?
【夏注】十三篇言制勝之略詳矣,實托始于此。
制勝之略,兵之體要,計、策、謀、韜、略、猷。
“托”字,托始于此。
【夏注】用兵不以此始,則荀蘭陵(荀子)所謂后世無本統之兵,勝不勝無常者也。故《孫子》十三篇,以《始計》為第一。
好好悟,到最后我們絕對“戰無不克”。
做事必重視大本,“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大學》)終始,終而復始,生生不息。事情是沒完沒了的,家務事永遠有。做事時,何者先做何者后做,懂得層次了,才能事半功倍。人生是跑接力的,學做事才能歷練。學得經驗,有智慧加上經驗,才能應事、應世。
【夏注】此篇分兩截看,各有結語。前結以計之得失分勝負,后結以算之多少分勝負;中間過脈處,謂為之勢(造勢,系客觀環境)以佐其外。
要造人為之勢,在我們外邊作輔助。“為之勢以佐其外”,誰支配誰?用人為之造勢,以輔佐其外。
我那時候,沒有錢就去干事,完全是用人為之勢以佐其外。用現在話來說,就是利用機來制造環境。
【夏注】夫后為佐之者,則前其主之者可知已。
你要不知環境,你就沒有方法造人為之佐。
【夏注】以篇內前半為勝之主,后半為主之佐,蓋經、權互用之義也。
從哪兒來的?就從經權之互用,運用得妙來的。
【夏注】經主常,故計所指者,其數五。權主變,雖所列亦止八事,而萬變宗焉,不可窮以數也。
告訴你了,那上面數是假的。勉強說個數,無數可計。
【夏注】故歸之多算。
經,為常道,人人皆懂,跟著做;權,因利而制權,是變,但要反經而不失道,不違背人性。
【夏注】通篇大旨,在“計算”二字。
就在“計算”兩個字啊!
【夏注】前后各具一“勝負”,中間特揭“佐”字,分言之而合同之也。
注意!中間特別揭發出來一個“人為之佐”,那個“佐”字,注意!
【夏注】夫經權互施,端末孰見,勝負寧有兩耶?蓋理不分不明,而用不合不神也。
什么叫神?“民咸用之,謂之神”(《易·系辭上傳》第十一章)。
欲擒故縱,做任何事都必用此一智慧,如談戀愛時,不能丟盔卸甲。善其始,才能誠其終。
夫妻相處,必“相敬如賓”,用遙控的力量。
《左傳·僖公三十三年》記載,晉大夫臼季出使外國時,經過冀地,看到冀缺(郤缺別名)在田里除草。他妻子給他送飯時,兩人以禮相待,相敬如賓。《后漢書·梁鴻傳》載,梁鴻家貧卻有才學,不愿出仕,和妻子在鄉間隱居,過著自力更生、男耕女織的生活。當他們一起進餐時,妻為具食,不敢于鴻前仰視,舉案齊眉。
人都喜歡對方尊重,不喜歡人家說長道短,所以要懂得做人之道,不可以時常刺激別人。做一切事,必守分寸,分就是分,寸就是寸,不能超過。
【夏注】學者率以“計算”二字合言之,何以處兩結語?乃世將守常而不知合變,用權而至于拂(違背)經,非其相佐之旨。此既失之不分,彼復失之不合,去《孫子》遠矣!
這段你們明白了,和《孫子》就近了!還用多?就這一套,我們就百發百中。
看看人活著的趣味,智慧、才能就在下棋,不就是下棋嘛!我天天坐著,閉著眼睛晃,既要成佛,又要成圣,還要成能,人的貪心多大啊!所以我告訴你們,《吳子兵法》、《六韜》都要再印,我勸你們好好讀,雖然不能成大業,但是也不會白活一輩子。看看天下之大,所要成的事之多,那就看你有沒有智慧了。
人生最重要的是要過智慧生活,即“安于仁”,造次、顛沛皆必于是,不論在流離失所之際,或是在生活困頓之時,都必須過智慧的生活。“富貴不能淫”,就是富貴了也不過分,有所逾越;“貧賤不能移”,雖在貧賤下猶不改變自己之所守;“威武不能屈”,即在人勢下亦不能屈服。在任何環境都不改變自己,為所當為,不失己之志。
任何事都得用腦,有了想法,即有智慧,但是用智慧中間得經過多少步驟才能完成,否則即是妄想。所以,就是盤算好了也未必就成功,還要看是否真正了解客觀環境,亦即“勢”。做事,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決生死)之地(所)、存亡(國之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詳究)也
【夏注】揭一篇之冒。
用兵乃宗廟社稷所系,圣主賢臣再三致謹,方令舉行,故為大事。死生,民之死生也。存亡,國之存亡也。地,謂戰陣之所,不勝則死于此,勝則生于此。而國之存由得其道,國之亡由失其道也。
“兵者,兇事也”,唯有中國人才有這么深的體驗。
《老子·第三十一章》云:“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兇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孟子·離婁上》稱:“善戰者服上刑,連諸侯者次之,辟草萊、任土地者次之。”
兵(兵),象雙手持斤(斧)。本義:兵器,武器。《說文》云:“兵,械也。”以人執兵亦曰兵;引申為戰事,包括兵源、兵力、兵備,皆國之大事。
大(大),是頂天立地的成年人。《說文》云:“天大,地大,人亦大。”引申為無偶,故最為重要。中國字最難用的是引申義。古書,每字皆有深義。讀書,每字都要注意。
“不察”,猶言忽略也。不可不詳究,因為國家存亡亦在兵之道中求。如何察?要經之、校之、索之。
故經之以五事
“經之以五事”,乃勝之道也。承上,總結不可不察之要。
“經”,常也,常道;“經”當動詞,是功夫。“經”,織縱絲,為大綱,亦即大本之所在;“緯”,織橫絲,可顯出織布之美。經緯天地,即“文”,亦即政事。
“經之以五事”,此“經”當動詞,是主動的。經之、營之,要知彼知己。
校(較量)之以計(七計)
校,考核,以實校之。校同較,比較,較量,乃被動的,是功夫,有一相對的力量存在,作互相比較。如一布所織的時間不同,一校之下,好壞大家評。
以實比實后,才生妙計。人每天皆以兵戎相見,乃斗智也,所以做事要“始于計”,不可以逞一時之快,而貽無窮之后患。遇事必“密察”,不要撿便宜。撿一時的便宜,造成終身之憂。記住:便宜與吃虧,乃是相對的,吃小虧占大便宜,貪小便宜吃大虧。
做事貴乎有組織、有步驟,即有既定之程序。想成功,必要有組織的智慧,大小事,一也。家庭過日子亦然,有組織家就不會散。“孝為德本”(《孝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舊社會的家庭組織是以“孝”為本,以孝作為信仰,家庭就不散。組織必須有信仰,而成功則必“有始有卒”(《論語·子張》:“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即要慎始誠終,做事不可以半途而廢,有始無終。
而(能)索(當動詞,搜,曲求也)其(兼言敵我)情
【夏注】總揭不可不察之要。
十三篇一言以蔽之,在索兵之情。
委曲以求全。“曲求”二字最發人深省,表明用了很多術。想求一件事,不易達到目的,必磨煉耐力,犧牲自己而曲求之。在沒有辦成之前,完全是在“曲”的環境中求成功。想達目的必曲求,懂得曲才能伸,故大丈夫能“曲”能伸。委身于這個曲,是為了那個“全”,能曲方能伸以得全。做事如果粗心大意,又如何能曲求?愈是無知識、無智慧的人,愈是大而化之。
遇事必加以推敲,用事之前必詳加密察,用腦。找一問題,絕非單刀直入可得,得自多方面搜集資料,作為參考,再做決定。自曲求以了解真情。
欲求得敵人之真情,“開門見山”往往難以達到目的,總得繞個彎(曲),慢慢地達到目的。做事要能“無所不用其極”(《大學》),即無論在哪個地方都要用最高的辦法,才能“無入而不自得”(《中庸》),無論在哪個環境都能夠自得其志。儒家乃是箭不虛發,百發百中,“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易·乾·文言》),一輩子也不吃虧。中間絕無一點“自欺”,皆自得也,別人是愛莫能助的。
處世之要道即索其情,曲求對方之情,故要下“通德、類情”的功夫。人世,高明者往往現詐情,而斷情才能斷苦。
一個人驕傲自大,一生不會有成就,注定失敗。有成就的人必須謙虛,就是假的也必如此,“久假而不歸,焉知其非真”(《孟子·盡心上》:“堯、舜,性之也;湯、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也”),如光知重視自己,而忽略了別人,就會只剩下自己。“朋友之道,先施之”(《中庸》),必叫對方先得到好處。今天年輕人最缺少群德,美更不用談了,看朱光潛《談美》。
朱光潛(1897~1986)有《談美》、《美學原理》、《給青年的十二封信》等書。朱學貫中西,博古通今。以自己深湛的研究,溝通了西方美學和中國傳統美學,是中國美學史上一座橫跨古今、溝通中外的“橋梁”,是我國當代最負盛名并贏得崇高國際聲譽的美學大師。
在人面前擺一樣子,別人也在你面前擺一樣子。知道容易,行出可不大容易。
一曰道
【夏注】所謂道者,乃恩德信義,素孚于下,能使林林總總之民,親愛君長,同心敵愾,雖與共死生可也,絕不以艱危而畏懼之。
道(道),《說文》云:“道,所行道也。”道,乃人人必經之路。
用兵貴以有道伐無道。人和,“德不素積,人不為用;備不豫具,難以應卒”(《后漢書·桓譚馮衍列傳上》)。人和為要。《中庸》所謂“率性之謂道”,順著人性,“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上下同意也是人和。
《孟子·告子上》云:“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
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
“道二,仁與不仁”(《孟子·離婁上》)。以力不能服人,服人在克己,所以“克己復禮為仁”(《論語·顏淵》),能行仁、能服人則能和。人能和,先立于不敗之地。用兵要先立于不敗之地,如何立?人無信不立(《論語·顏淵》:“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信不立,徒法不能以自行(《孟子·離婁上》:“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
中國人的智慧完全是從“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來的。中國第一部法自然的產物是《易經》,伏羲畫八卦,目的是要“通德、類情”。
二曰天
【夏注】上順天時。
“順天者存,逆天者亡”。
所謂天者,如晦明風雨之變,祁寒大暑之月,辰日支干、孤虛往亡之類,不宜興師而犯之。
天(天),《說文》稱:“天,顛也。至高無上。”本義,人頭頂上的上方的無邊蒼穹。
“天工,人其代之”,上知天文。中國人贊美天,老子說:“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孔子則說:“天無私覆,地無私載。”(《莊子·大宗師》、《禮記·孔子閑居》)
三曰地
【夏注】下知地利。
“得地者安,失地者危”。
所謂地者,于遠近之里,則計其勞逸;于險易之勢,則論其步騎;于廣狹之形,則分其眾寡;于死生之方,則籌其戰守也。
地(地),《說文》云:“萬物所陳列也。”廣大疆野,地域,地基,地平線。自然環境有一中心點,以此分出方位、遠近。
人都以自己的環境作為中心點,去處理周遭的事物。
四曰將
【夏注】委任賢能。
所謂將者,必也先有料敵如神之智,誠一無欺之信,且有愛恤士卒之仁,摧堅陷陣之勇,更有整齊明肅之嚴,始可以為將也。
將,兵之首,以“料敵”為先,因“上兵伐謀”。主事者必有德,“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孟子·公孫丑上》)。
五曰法
【夏注】節制詳明。
所謂法者,隊伍分部曲也,旗鼓定節制也;貴賤列官爵也,轉運有道路也;事務責主掌也,器物資財用也。
效天運之軌,以施于人世(事)者。天、地,乃自然環境;道、將、法,則是人事。法,有國法,有家規,如《弟子規》。
《弟子規》原名《訓蒙文》,是中國傳統啟蒙教材之一,清朝康熙年秀才李毓秀編,后經賈存仁修訂改編而成。內容取自《論語·學而》:“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三字一句,兩句一韻。先《總敘》,再分《入則孝》、《出則弟》、《謹》、《信》、《泛愛眾》、《親仁》和《余力以學文》,加以演述。列舉為人子弟在家、外出、待人接物、求學等應有的禮儀和規范,特別講求家庭教育和生活教育。
“律者,所以范天下之不一而歸于一,故曰均布也”(《說文解字注》);“律者,所以定分止爭也”(《管子·七臣七主篇》);“師出以律”(《易·師卦》),按應做的去做。“無規矩,不能成方圓”(《玉篇》:“圓曰規,方曰矩。規,正圓之器;矩,正方之則。”《莊子·馬蹄篇》:“圜者中規,方者中矩”)。法詳,明告明行。節制以明,節制詳明。
天地人,三才之道,即始、壯、究,終(究)而復始。數始于一,終于十,成于三。三為成數。王者,通天地人之道。三畫連一為王,即參通三才之道(《說文》云:“王,天下所歸往也。”董仲舒曰:“古之造文者,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參通之者王也。”孔子曰:“一貫三為王”)。
下列言五事之目:此五者乃國之常事,不可稍忽。兵事取勝于常政,不在取勝于疆場,有備無戰,有戰無勝,勝亦敗也。勝負乃名辭也,其傷亡一也,何勝之有?為國者可忽常政乎?
道者,令(使)民與上同意
道,人人必行之路。《中庸》云:“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在古文中,“人”是做官的,“民”則是純百姓。
“令民與上同意”,“同意”,下與上同意,“性相近也”,上下一體,乃無所隔閡,才能情投意合。
【夏注】“令”是潛移默化,日相忘于訓行之中,不是用術以邀結之。
“潛移默化,日相忘于訓行之中”,但非一日之工。
【夏注】“令”字當重看,蓋與上同導,共死生,不畏危者,雖在民,而令之權,實自上操也。
“先難后獲”(《論語·雍也》),“先之,勞之”(《論語·子路》),結之以恩,以德治民,因為“小人懷惠”(《論語·里仁》),所以“世路人情皆學問”。平時用錢不能浪費,到用時必用,“世路難行錢為馬”,但“寧填城門(主事者),不可填壕溝(非主事者)”,否則為無底深淵,且不得其效。
做事的入手處——“通天下之志”,找志同道合的,而非以利合,因為“勢利之交,無不兇終隙末”,沒有好的結果。《中庸》稱“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其一“體群臣”也,不是用嘴說,而在行為。需要而有用,不在多少。
一個成功的人必是個超凡的人,成功非簡單容易的事。最親密莫過于父子、夫妻,如都未能同意,何況其他?不能使太太與你同意,最后的結果是“同床異夢”。必要有“德之行”。
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畏危(為國致命)也
道者,不言而民信,不倡而民應,故可與之死生。死生,戰爭是死里求生。能為國效命,至此境界,則無敵,可以同生共死,可以臨危致命,如桃園三結義。
但究竟要用什么道,可有此一結果?“貴通天下之志”,志為人心之所主,故知民之好惡為入手處;由“通志”而“同志”,進而“貴除天下之患”,盡國家、社會責任。
事之不成,內奸最為可怕,必防之!知人難在此,故謂“知人者智”。
天者,陰陽(以晝夜言)、寒暑(以冬夏言,會影響人的心理)、時(謂天干地支)制(五行相制克也)也
四時之運,相生相克。以時制之。
地(地勢)者,遠近(以地理言)、險易(以地勢言)、廣狹(以地形言)、死生(以環境而言,蓋安營決勝之處也)也
此皆必具有分析、判斷之智,方能臨事即斷。
地,即環境,有生地,有死地,由此決定死生。但是他人的死地,可能是自己的生地,必要隨時留心環境。計劃做任何事,不可以忽視自然環境,必摸清楚了再去做。
將者,智
智能發謀,以“智”冠下面四德。智者不惑于欲,智者利仁。將,必才德兼備。主持一事,必懂得用將才。
俗語說“千古文章千古賊”,同樣,“千古智慧千古賊”,但智慧最難用。智者,必先有自知之明,不以知人為智。人必自知,而后能知人,故曰“知己知彼”。至死不悟,乃因不自知也。兒子不聽老子的話,老子必自己研究研究。
信
信能賞罰。人言為信,誠也。“信近于義,言可復也”(《論語·學而》)。人無信不立。信則不疑,軍中“信”特別重要,無伸縮可言,朝令夕改就壞。軍無戲言,軍令如山。治軍、為政貴乎立信,言出法隨。但必信而有權,不能學“尾生之信”——愚信。
《莊子·盜跖》載,尾生與女子約定在橋梁相會,久候女子不到,水漲,乃抱橋柱而死。福州民間信仰:八爺為守信約,被水溺死;七爺見八爺抱橋梁而死,也先跳河、后上吊而死。七爺的形容是背著雨傘,吐著舌頭;八爺則臉赤黑,面貌難看。為了尊敬他們為信義而死,建廟奉為謝將軍和范將軍。
仁
仁能附眾。《韓詩外傳》云:“夫兵之要,在附親士民而已。”故仁乃為將五德之一。二人相偶為仁,“仁者,人也”(《中庸》);“仁者,愛人”(《論語·顏淵》);“仁者,無不愛也”(《孟子·盡心上》);“仁者能愛人能惡人”(《論語·里仁》)。為人君止于仁——為民之父母;為人父止于慈,為人子止于孝。
勇
勇(勇),膽大無懼。勇,甬力,《說文》云:“氣也。”
勇能果斷。勇者見義必為,勇者不懼人勢,膽小不得將軍做。
嚴也
嚴能立威。公而無私,公然后能嚴。嚴于司命,最后決定。
嚴,要嚴于無形。嚴,敬也,威也。嚴己身,律己,有德,“師嚴然后道尊”(《禮記·學記》云:“凡學之道,嚴師為難。師嚴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學”)。
父親稱“家嚴”,能嚴己身,為家之所尊、所敬;母親稱“家慈”。
法者
法,古字“灋”。
《說文》云:“灋(法),刑也。平之如水,從水;廌,所以觸不直者,去之,從去。”從水,平之如水;表示法律、法度公平如水;從廌,即獬豸,法獸,似鹿而一角,神話傳說中的一種神獸,據說它能辨別曲直,在審理案件時,它能用角去觸理曲的人。中國古代法官戴的帽子稱“獬豸冠”。
方法,法則,刑法,法律,法度。法令,法典,法式。軍令如山,言出法隨。
曲(部伍有分)制(形名有別),官(管事,有職守也)道(糧餉輜重,有路徑也),主(主事,各司其事)用(牛馬器械,需用之物也)也
設官分職,各有專司。“出納之吝,謂之有司”(《論語·堯曰》),稱其官為“有司”,乃專掌一事之官。
主持一事,官盛任使,分層負責。官不同于主,主其事權大。“事務責主掌,器物資財用”。
閑人多,沒事做,應好好研究,究竟是人力過剩,還是不足?
書不在讀多少,在多想,而且要細心想才能用上。
凡此五者,將莫不聞
【夏注】專任智則賊,固守信則愚,偏施仁則懦,恃勇力則暴,令過嚴則殘,五者兼備,用之各當,斯為才德之將。五者相須,闕一不可。
魏武曰:為將不徒聞此五者,而知其變極斯勝也。
凡舉兵伐罪,先察恩信之厚薄,次度天時之順逆,次審地利之險易,三者已熟,然后命將征之。兵既出境,則法令一從乎將,此其次序也。
聞,屬乎耳;知,存于心。口耳之學,“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荀子·勸學》)口耳之學,過耳的知識,缺少“存于心”的力量,乃一事無成。
“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論語·公冶長》)子路是“知行合一”的祖師,被王陽明撿去,倡“知行合一”學說。
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
【夏注】緊要只在“知之者”三字上。“勝”字,是說知之效驗處。
“知”、“不知”二句,是孫子叮嚀再三,要人加意于此。
言之重復,再三叮嚀,即深意之所在。
知,在于心。知之者勝,因能知行合一,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真知者,知而必行,身體力踐;不能身體力踐,結果一事無成。
你讀《孫子》,人亦讀《孫子》,就看誰妙境高!
故校(較)之以計(七計),而索(曲求)其情(實情)
校之以七計,勝之實也,此申言經之以五事之實。
做事必有對象,即敵,相匹,相對。既有對象,故必較量較量,敵我兩相較量、對比,校誰有高深之修養、內涵。校之,必實際校量。每個作戰的都自以為有必勝的把握,最后之所以失敗,乃因校量不實。人比人,氣死人,“既生瑜,何生亮!”
隨時注意:自己的行為、做事有所偏差時,應將之矯正過來。
曰:主孰(誰,哪一方)有道
【夏注】“曰”,是心口相語之詞。
然必先之以有道之主,蓋有“主勝”而后有“將勝”也。
但有人專用必敗之將!
主其事者,應是賢(有德)者,“賢者在位”。在未戰之前,敵我相較,看誰與民心合,得民心者得天下。
讀《孫子》,目的在求一“勝”字,而最要在“本”能立。立本,欲有所成,必有所犧牲。“嗜欲深者,天機淺”(《莊子·大宗師》:“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想成就大事業太難!一個成就大事業的人必天機(智慧)深,故必犧牲自己之嗜欲。
年輕人無不有志,但能成其志的究竟有幾人?必是上智者,天機深者。要好好培養,“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中庸》),騙不了人,只是自欺。真有抱負,必先去自己毛病。一個人失去分寸,不上軌道,敵人必乘機取你,戰勝你。人生不能亂七八糟,夫婦都得如此,家和萬事興。
將孰有能
一方面之能為“偏”,對整個事務皆有了解為“全”。
能者在職,能干。將兩方的將互相作一比較,看誰較有才能。
天地孰得
天時、地利,看誰得優勢?
法令孰行
法令,看誰先執行?法貴乎能行,立法容易,執法難。徒法不能自行,光有法,不能執行,也沒有用!
兵眾孰強
作戰時,全國皆兵,有前勤與后勤。
士卒孰練
《說文》云:“士,事也。數始于一,終于十。從一從十。孔子曰:‘推十合一為士。’”
兵士,武士。在車曰士,步曰卒。士兵,尤指將帥身旁的衛兵。干部要受嚴格訓練,才能出去作戰。
賞罰孰明
不可吝賞,易失軍心;亦不可泛罰,則不前。賞罰明,最不易!賞罰不明,所有人的信心都沒了!
無論做任何事,賞罰必分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許多事外人不一定知,主管自己必知,此乃“慎獨”功夫。
為人就在分和寸上,任何事你贊美他總是對的,故夫婦之間必相敬如賓,家禮必得經常維系。
昔女子早起不整好裝不見人,彼此保持美好形象。以前中國式建筑,以二門作為男女分工,丈夫白天不許待在二門內,夫妻距離遠,不常見面。今天的家庭格局不易維持人的尊嚴。
吾以(因,根據)此知勝負矣
【夏注】申言校之以計,而索其情。其所校量之七計,究不出乎五事之中。
將聽吾計,用之(用計)必勝,留之;
【夏注】欲出奇制勝,務在偏裨之得人。
想出策略后,亦貴乎偏將能執行、有作用。計之勝,無論做任何事,這是人事去留的標準。
此一去留,專指任事說。有功必留,是大智慧。
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
“花好也得綠葉扶”,想成功,副手最為重要。
造就人才非易事,不要輕易開革,應不使之任事,再加以嚴格訓練。
但去留不易,事的成敗乃現,在乎善用智慧,不背感情包袱。人事之去留,長官必有魄力,不養冗員以禍事。不怕敵人厲害,就怕窩里反。
計利(五事計之,于我皆利)以聽(能用上),乃為之勢(造勢),以佐(助)其外
“為勢”二字,義至極矣。圣人不能生時,君子能為之勢以佐其外,此特揭一“佐”字,佐者助也。計也,算也,經五計七,以虛佐實之不足也。自“秘招”分出勝負。
英雄造時勢,為勢者也,可以旋乾轉坤;時勢造英雄,乘勢者也,可以撥亂反正。計算之利已得,而另為之勢,此“乃為之勢”也。
“乃為之勢”最難做,洞悉環境,造成人為之勢,此端視人智慧之高低,境界有別。
由此可見內謀為本,利上加利,何等智慧!何等魄力!何等陰險!
記住:你讀《孫子》,對方亦讀《孫子》,想勝人,必有超人之智。
勢者,因(當動詞,根據)利而(能)制權(權變)也
【夏注】度勢以制權宜,以佐內謀之不逮。
度勢,不單考慮本身問題,還要考慮客觀環境,再去做事。
權,因其勢而行其事。制權之目的,佐其外以達其利。“因利而制權”,要控制臨時之變,因勢就利而制其權,此一“制”字,言運權之審慎也。
四詭八權,貴乎隨機應變,是最現實的。在人的行事上,亦可以用得到。
“巽以行權”(《易·系辭下傳》),“權”不易,無法用言語表達出,必用“悟”。權,乃知道隨時要怎么用理的境界。“可與適道,未可與權”(《論語·子罕》:“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但行權必反(返)經(《公羊傳·桓公十一年》:“權者何?權者反于經,然后有善者也”),必懂經了才知用權。
權,知所以用理,放諸四海而皆準。權不離道而得其成功,“反經而合道”,既非詐亦非詭,以“時”為標準,用得合乎時,但在智慧。試看《辜鴻銘的筆記·權》:
張文襄(張之洞)嘗對客論余曰:“某也知經而不知權。”余謂文襄實不知所謂權者。蓋凡所以運行天地間之物,惟理與勢耳。《易傳》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道者,理之全體也;器者,勢之總名也。小人重勢不重理,君子重理不重勢。小人重勢,故常以勢滅理;君子重理,而能以理制勢。欲以理制勢,要必知所以用理。權也者,知所以用理之謂也。孔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所謂可與適道者,明理也;可與立者,明理之全體而有以自信也;可與權者,知所以用理也。蓋天下事非明理之為難,知所以用理之為難。權之為義,大矣哉!譬如治水,知土能克水,此理也。然但執此理以治水患,則必徒為堵御之防。如此,水愈積愈不可防,一旦決堤而溢,其害尤烈于無防也。此治水者之知經而不知權也。知權者,必察其地勢之高下,水力之大小,或不與水爭地而疏通之,或別開溝渠河道而引導之,隨時立制,因地制宜,無拘一定成見,此之謂知所以用理也。竊謂用理得其正為權,不得其正為術。若張文襄之所謂權,是乃術也,非權也。何言之?夫理之用謂之德,勢之用謂之力。忠信篤敬,德也,此中國之所長也;大艦巨炮,力也,此西洋各國之所長也。當甲申一役,清流黨諸賢但知德足以勝力,以為中國有此德必可以制勝于朝廷,遂欲以忠信篤敬敵大艦巨炮。而不知忠信篤敬,乃無形之物也;大艦巨炮,乃有形之物也。以無形之物,攻有形之物,而欲以是奏效于疆場也,有是理乎?此知有理而不知用理以制勢也。甲申以后,文襄有鑒于此,遂欲舍理而言勢。然舍理而言勢,則入于小人之道,文襄又患之。于是,躊躇滿志,而得一兩全之策,曰為國則舍理而言勢,為人則舍勢而言理。故有公利私利之說。吾故曰:“文襄不知權。文襄之所謂權者,乃術也,非權也。”
成規之外,人的智慧更重要,因高低、深淺有別,成敗不一,以“秘招”分勝負。先裝孫子,再動手,無毒不丈夫。
行權最難,要根據事情、情勢之演變,因我們之利,隨時而權變。此必有“知時”的功夫,要控制臨時之變。要時常問自己:“此何時也?”因為時、位的不同,利就有別。
兵者,詭道也
【夏注】以道勝者,必諱言詭。而孫子直以兵為詭道焉。
詭者,“示其形,隱其情”之謂也。
蓋兵無常形,以詭詐為道,無往而非愚敵者也。
詭,危言,正言(《論語·憲問》: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正以外為詭,“詭其處而逆其理,鮮不亂矣!”(《春秋繁露·仁義法》)行權可以詭其處,不可逆其理。詭,非詐。
四詭八權,人世之詭!將真情叫對方看不懂。聲東擊西,叫對方摸不清。處小事,也應當大事處理,必特別慎重,成形了就動不得。
以下四詭,勝之術也,因利制權之事。
故能而(能)示之不能
示,故令敵見也。示不能,以怯為詭,故示敵以不能,使之有輕忽之志。
以怯為詭,作偽,先裝孫子,使對方無戒心,如良賈(商人)深藏若虛。腦中不要盡是鄉愿式的圣人偶像。
一個人能,要叫他能而示不能,極不易。“有若無,實若虛”,“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論語·泰伯》曾子曰:“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嘗從事于斯矣”)。
詭中之詭!只有顏回能如此,大弟子,列孔門“德行科”之首,中行之士,有小圣人規模,“具體而微”(《孟子·公孫丑上》:“子夏、子游、子張皆有圣人之一體,冉牛、閔子、顏淵則具體而微”)。
不要假惺惺,講詭道的是賢人。兵家曰“詭道”,儒家曰“自謙”,其實一也。
經與子有何區別?南宋之前,《孟子》就是子書。此何時也,還分經、子?不要走腐朽的路子,專制時代只許“一家春”,不許大家多說話。
子書較為開門見山。如孟子稱:“臣弒其君可乎?”“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孟子·梁惠王下》)此即師說所在,孟子“乃所愿則學孔子”(《孟子·公孫丑上》)。
用而示之不用
【夏注】示不用,以廢為詭。故示敵以不用,使之無忌憚之心。
用事,對什么事能發揮作用?
近而示之遠
【夏注】欲近襲之,而反示之以遠去以詭之,使之撤防。
與人關系近,卻示之遠。
遠而示之近
【夏注】欲遠攻之,而反示之近逼以詭之,使之不守。
示遠示近,以緩急為詭也。
亂人視聽,叫人摸不著邊。
【夏注】戰陣之事,君子不厭詐焉,其此之謂也。
與敵對壘,必分兵以擾之,設詐以疑之。擾之,則其力不給;疑之,則其心不安。
以下八權——利誘、亂取、怒撓、卑驕,此因敵之失者制權也;備實、避強、勞佚、離親,此因敵之得者制權也。
利而(能)誘之
【夏注】“利而誘之”八句,分明寫出“權”字示人。故析觀之,有錙銖不爽意;統觀之,有低昂無定意。而究權之用,則因也。
“世路難行錢為馬”,投其所好,以達己目的。
人生就是戰場,商場亦如戰場,隨時隨地皆可運用。對方如好利,就以利誘之。故不可示人己之所嗜,否則就被人抓住弱點了。
中國人懂“人情”,“小讓如偽”(《禮記·儒行》:“其大讓如慢,小讓如偽”),客氣客氣就算了!
亂而取之
制造對方亂,亂能取之。
以下言自己方面。
實而備之
對方實,不打沒把握的仗,必嚴備以伺其虛,然后乘虛而入。
為政最懼“虛內務而恃外好”(《公羊傳·隱公二年》:“二年春,公會戎于潛。”何休注:“凡書會者,惡其虛內務恃外好也”),軍事亦如此。做人有一規范,不可巧取。人生極不易,最后勝利的必有長才。重視人家是怎么成功的,不要嫉妒。對方很實在,不打硬仗,應加倍備之,以實對實。
你們生活多半從心所欲,極危險。有知識,有智慧,才懂得擺布自己的人生,走向成功之路。讀書貴乎能明理。
強而避之
對方強,暫避以俟其弱,不以硬碰硬。
非守株待兔,必設法叫對方弱。
怒而撓(刺激)之
對方暴躁、好怒,故意刺激之,使怒以撓之。
年輕人易犯“遇事先怒”的毛病。“智者不怒”(《論語·子罕》:“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如對方知你易怒,則天天剌激、惱怒你,不花本錢,就可以把你送進精神病院。
卑而驕之
對方自卑,驕之,驕兵必敗。
驕者多半內自卑。如自己有自卑感,為對方所知,對方表現出驕傲貌,就使你心神不寧。
佚而勞之
對方安佚,必聲東擊西,使之疲勞。
如敵人天天擺出閑情逸致貌,必勞之,想辦法使他坐臥不寧。
親而離之
敵人和諧,使離間計,必反間流言以離之。
兩股力量合力對付你,必先離之,找機會離間。
必懂得道理,不可以輕信流言。二人處得好好的,要保存朋友的力量,不受人離間。
明朝之亡,在中離間計,殺袁崇煥。
袁崇煥(1584~1630),廣東東莞人,明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進士。萬歷四十五年努爾哈赤起兵攻明,逼近山海關。天啟二年(1622年),明軍廣寧大敗,十三萬大軍全軍覆沒,四十多座城失守,明朝邊關岌岌可危。袁崇煥挺身而出,投筆從戎,進兵部,守衛山海關及遼東,出鎮山海關。四年之后,努爾哈赤率兵十三萬,攻打孤立無援的寧遠,卻被袁崇煥的一萬守軍打得大敗而歸。努爾哈赤縱橫天下數十年,第一次嘗到了慘敗的滋味。這是長期交戰中,明軍取得的首次勝利。又過了一年,皇太極欲為其父報仇,“滅此朝食”,親率兩黃旗、兩白旗精兵,圍攻寧遠、錦州,攻城不下,野戰不克,損兵折將,連夜潰逃。袁崇煥從此威震遼東,令清兵聞名喪膽。崇禎二年(1629年),皇太極采高鴻中建議,率領大軍,繞過袁崇煥駐防的遼東,直抵北京城下。袁崇煥回師解圍。皇太極則施反間計,崇禎帝聽信讒言,以通虜謀叛,擅主議和,專戮大帥毛文龍等罪名,將袁崇煥下獄后凌遲處死,此舉使忠臣良相蒙不白之冤,不啻自毀長城,加速了明朝的覆亡。
親密關系不能為人知,人會利用以毀你。沒有自信心,常受離間,不會成功。
是非者,就是是非人,必注意!看人的智慧在此。
不能中離間計,要有自己的見解。憑己智慧判斷,不聽是非。
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夏注】攻不恃力也,伺其空虛無備之隙而攻之,出無一定也,乘其懈怠不虞之際而出之,皆所以愚敵而為制權之道也。
“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八字,為求勝之要訣。慎用之,永立于不敗之地。
于此原則下,方可用以上之十二詭(四詭、八權)也,慎用之可濟也。
令對方措手不及,此隨機應變,隨時而變,非先有預謀也。
“有若無,實若虛”,“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論語·泰伯》),必棋高一著。不要天天顯己強,刺激對方,有肉要埋在碗里吃,自己香就好,否則被搶就吃不到了!
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公布)也
【夏注】兵家之勝,在計定于中,而持之以密。不第不可形于言語,并不可露于跡象。
乘機決勝,不可預為傳述也。
殆不可先為泄漏于人也。
不是不先傳也,正無可先傳耳。如可先傳,則非權矣,且非因利制權矣!
此為將臨事之智,不可先公布出來。機不可失,不可先叫人知,必守機密。
人生、事情的勝負,自此表現出來。事情之權衡,完全在于智慧,悟到深處,方能有用。所以“子孫雖愚,經書不可不讀”,讀經書才可以用古人的智慧。人生即是跑接力,到該接棒時,不接也不行。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疏忽)也
【夏注】未戰,不是竟不戰,不過尚未戰;勝,不是竟勝了,不過是算勝。
多,不是千萬之多;少,不是一二之少,總是校計索情,超出于人意之表也。
此“得”字,所謂著著算到。
得算者,算之周到有得也。
廟謨,皇帝出的主意,大家認為是高。廟算,大家出的主意。
運籌帷幄之中,設想得周到,得于廟算的準確性大。遇事,不可以粗心大意。
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糊里糊涂)乎?吾于此觀(觀的境界深于察)之,勝負見(分出勝負)矣!
【夏注】五事七計,選將度勢,總以多算為貴。
此篇前半言經,后半言權,而歸重于廟算。經者,常也。有經,然后可以行權,蓋經以立本,權以盡變,始計之要,盡于是矣!
通篇大旨在“計算”二字,主意在“未戰”二字。經在經、校,詭、權在為勢,分言合用,經權互施,勝在即得也。
“經”五,勝之道也;“校”七,勝之實也;“十二詭”,勝之術也;計算,存亡之機也、勝之機也,睿智之妙運也。以計謀始,以算盡功,計在事先,算重貴實也,謀為詭母。
第一章講軍政與主德之關系,確有玄機,必真懂,將之變成有用之學。
人做事,不是成,就是敗;不是榮,就是辱。故必用腦,不可以掉以輕心。做事之始,必先合計、合計。動機即“始”,實際去想即“計”。要實際研究,不可以空想,“終日所思,不如須臾所學”(《論語·衛靈公》: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荀子·勸學》: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
思,是有根據的思,“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中庸》)。思,“心作良田百世耕”,每天耕之、耘之,要下深的功夫。“思之思之,鬼神通之”。
《管子·心術下》云:“思之。思之不得,鬼神教之。”《管子·內業》云:“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而不通,鬼神將通之。”《荀子·勸學》稱:“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為美也,故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明·來知德《周易集注》自序云:“沉潛反復,忘寢忘食有年,思之思之,鬼神通之。”
書有古今,智慧無古今,有用與否在于“時”,“學而時習之”,以時習之,不斷演習;“君子而時中”(《中庸》),“時乘六龍以御天”(《易·乾卦·彖傳》),與時偕行。時,剎剎生新,片刻不留,所以時至要能不失之,圣人“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易·乾卦·文言傳》)。
學的不二法門,即“一勤天下無難事”,要下功夫。戰爭求速,而做學問、做事得“戒急用忍”,如貓捉老鼠,不出來就等著,有備就無患。“戒急用忍,決定不移”,做到底就是對的。對錯,只是人的觀念,無決定性的,天下事無標準,誰強誰就是標準,人都有偏見。遇事要能耐,“真有能耐”,拖,了不起就在能耐,慢慢爬。做任何事,想要想得徹底,做也要做得徹底,才能有必勝的把握。自己糊里糊涂,還稱名士派?
讀書要讀成立體才有用,學好可以備而不用,到要用時就用上。善用頭腦,每天都是最好的實驗機會。藏書不行,必讀書。讀書,貴精不貴多;多讀,不一定有用,能明理才有用。熟能生巧,終生受用不盡。學得精,至少可以自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敵人的敵人,就是你的朋友。社會即人吃人,被吃了,應恨自己無能,不能恨人。環境生智慧,要自實際領悟,用以增長智慧。真有內里者,行為必與常人不同。培養氣質,必自小就打基礎,一舉一動異于常人。要不偶俗才能化俗,做時代的中流砥柱。
(下文系師尊2008年7月最后一次口述《始計篇》要點,奉元弟子賈秉坤筆錄。)《武經》(《孫子》、《吳子》、《六韜》)只講一句話:“神武不殺。”《易·系辭傳》謂“古之聰明睿知,神武而不殺者夫”、“陰陽不測之謂神”、“知幾其神乎”!《中庸》稱“唯天下至圣,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
什么都不足恃,所可恃者,智也。《武經》教人止戰、止戈。仁者愛人,仁者無不愛也,故仁者無敵。仁的表現,在兵法的最高境界就是“神武不殺”。
《始計篇》只在“經、權”二字,以經為體,以權為用。
“經事、校計、索情”,《易經》講“類其情”(《易·系辭下傳》第二章所謂“以類萬物之情”),《孫子》則“索其情”。索,搜也,曲求也,委曲婉轉,別凈用硬的。
“為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制權也”,環境改變了,得自己另開辟一個局勢,輔佐自己,借高騎驢、乘勢騎驢,以勢為佐。造勢、佐,即在創造一有利的環境,完全是人為的功夫,越是隱而不顯,越是有效力。人要能絕處逢生,自救才能救人。
“因利制權”之外,更進一步要“權權”,要“圣時”。“權權”,權這個“權”,以窮、變、通、久(《易·系辭下傳》謂“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學而時習之”,每個人都時時能夠“圣時”,最后才能成為時圣,成為“圣之時者”也,即《易·乾卦·文言》所說的“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
權這個“權”,圣這個“時”,這中間要經過“據亂世、升平世、太平世”三個階段。平天下而后天下平,要先有平天下的本事,然后才可以天下平。一步步地,由齊家而治國進而平天下,然后達天下平的境界!
如何能夠天下平?要經過三個步驟:一、正學——不可以索隱行怪,智慧是由正知正見而來;二、正權——權權之權,窮變通久;三、正業——經過正學和正權兩個步驟,才能有正業。
學術不是私產,是要為蒼生謀。“民吾同胞,物吾與也”,“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才是中國文化,要遺愛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