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反應第二”。“反應”二字可能不是太妥當,很多學者說應該是“反覆”,覆就是傾覆、顛倒。從文辭來說,“反應”通常是我們接收到一個信息,會有什么回應。這一篇所探討的當然也有這個意思:一往一來,你拋出一個話題試探,說什么或不說什么,對方總會有一個回應。但是這并不是這一篇的主軸,這一篇的主軸應該是探討“反”與“覆”。老子講“反者,道之動”,“正言若反”,還有我們平常所說的物極必反,一定是有回路的。主客之間過招,針對各自的利益、理解,為了保護自己,他會回一招,這個往來就叫“反覆”,涉及兩個關鍵人物之間的互動。也就是說,我們不能只關心自己的想法,也要試探對方接受不接受我們的想法,要測試他的反應,隨之進行調整。反、覆,就是往來的路,一個互動的動作。在實際的說服、溝通、談判的過程中,在成人的世界里,我們要保持完全的真誠,尤其是面對陌生人,心中有所欲求時,那是很難的。所以一定有一些試探,通過旁敲側擊或者放煙幕彈的方式,得到我們想要的答案。
因此,很多版本都認為應該是《反覆第二》,雖然內文里也有“反應”二字,但是大部分都在講“反覆”,那是一個主旋律。我們要得到驗證,就要借助不斷的往來溝通,采取試探的言辭,甚至肢體語言,察言觀色,去校正自己的做法,越校越精準。不能只靠單方面的臆想,“覆”就有核驗的意思,要進行確認、驗證。借著溝通互動,一方面把自己的意思講清楚,另一方面把別人的意思搞清楚,看對方能不能接受。然后我們隨時修正,經過往返幾次之后,目標大致達成,雙方就可以展開合作關系。
(一)
古之大化者,乃與無形俱生。反以觀往,覆以驗來;反以知古,覆以知今;反以知彼,覆以知己。動靜虛實之理不合于今,反古而求之。事有反而得覆者,圣人之意也,不可不察。
“古之大化者,乃與無形俱生。反以觀往,覆以驗來;反以知古,覆以知今;反以知彼,覆以知己。”我們先看有“覆”字的三句話,第一句話待會兒再講。“反以觀往,覆以驗來”,一個是往,一個是來;一用觀,一驗核。“觀往”與“驗來”應該是兩個相對的工作,一往一來,一個用“反”,一個用“覆”。覆是特別重要的,就是要探討任何事情的真相,乃至核心的真相。可是核心的真相不會暴露在外面,外面包裝了重重的假相。就像《易經》剝卦的上爻“碩果不食”,果皮、果肉一層一層包裹,那是假相,核心的真相是果實中的種子。可是,從外面怎能看到?一定要經過一層一層地剝,剝開假相,把果皮、果肉都給削開了,里面的核心的真相的種子才能看到。知人知面不知心,核心的想法、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這就是“覆”的功用。要查明真相,光靠搜集資料,研究個人,揣摩想象,不一定對。如果這個人深沉得很,那么一定要實際接觸,才可能真正掌握對方的真實意圖。《韓非子·說難》值得我們一讀,它里面就講到說服領導人的曲折艱難。當然,這也不能怪那些領導人,領導人為了保護自己,也不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尤其是對于陌生的說客,他的試探是必要的,這也是斗智。所以要覆,要探討事情的真相,雙方都要搞清楚對方真實的想法,談判的底線才可以大致確定。還有,在試探的過程中你可能會犯錯。錯大了,就可能回不了頭,如果錯得不遠,還可以調整回來。“覆”最實際的運用,就是人生隨時隨地要記得改過,因為人永遠會犯錯。出現大過、小過、誤判,趕快調整,否則“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顏回稱“復圣”,就是因為他改過還不只是實際行為上有錯就改,而是起心動念有錯都會改。孔子評價他說:“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易》曰:‘不遠復,無祗悔,元吉。’”(《易經·系辭下傳》)這就是改過,有錯了立刻從善如流,馬上就回到正道上。
“反以知古,覆以知今”,我們活在當今,可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參考過去的東西,諸如背景知識、歷史事件,我們一定要了解,數往才能知來。要想知道未來當然先要知道現在,但是還得了解過去,了解事情發展的因果關系。就像有了種子落地,才會有未來的生根、發芽、伸枝、展葉、開花、結果,要是不了解事情的因,沒有掌握種子,后面如何發展就無從把握。假定那是桃仁,那么它絕對不會長出杏來。要掌握知古、知今的問題,一定要清楚其歷史的沿革,這就是《易經》中為什么要強調卦序、爻序,那就是因果。不知道過去,你怎么可能真正知道現在呢?未來就更不必講了。如果沒有透過抽象的反、覆來知古、知今,一個人只活在當下,只能看見眼前這一點,對該知道的歷史背景完全不知道,也不可能真正知道當下,活著就像瞎子一樣。如果你一天到晚發思古之幽情,只對過去的東西特別清楚,但是對當下的理解嚴重偏離社會現實,知古而不知今,那么你很難有存身之地,這就是所謂的“陸沉”,沒有地方可以立足。人一定是要立足于當下的。知今不知古,謂之“盲瞽”;知古不知今,謂之“陸沉”。所以,人要不斷地學習,道理就在這里,知古還要知今,前后才能貫穿起來。
《易經》的隨、蠱兩卦針對的就是知古和知今,隨卦之隨就是了解當下每一個剎那的變化。過好每一個剎那,隨機應變。蠱卦就是你必須了解過去,這樣才能撥亂反正。隨、蠱二卦,相錯而相綜,不只是觀往驗來、知古知今的關系,還有“反以知彼,覆以知己”的作用:先發出一個信息去了解對方,由對方的一些反應再回過頭來校核、了解自己。人不見得知己,自知之明是很高的功夫修為。老子說“知人者智”,了解別人是有智慧,“自知者明”,知道自己才是更高的智慧。人不是把自己評估得太高,就是太低,這都是不真正了解自己。《孫子兵法》稱“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也是借著反覆、去來、古今、彼己,以達到全知,全面掌控溝通的過程,把握對方的節奏。一旦你在這上面的修為不夠,不夠老練,就會失去主控權,那就別說要做蘇秦、張儀,只能隨波逐流,被人家打得稀里嘩啦、體無完膚。那些建功立業的縱橫家們,他一定全部是活在自己的節奏中,不斷地換招,整個局面由他掌控,而且掌握主動權后,無形無象,低調深沉,別人根本就不知道。
“動靜虛實之理不合于今,反古而求之”,動靜虛實,就是陰陽剛柔,那里面絕對是有道理、有法則的。“不合于今”,有的版本叫“不合來今”,“來”就是未來,反正不合于現在,也就是說當下的狀況不對,需要趕快調整。“反古而求之”,去找過去發生過的一些事情來驗證,現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會跟現狀格格不入呢?不合,一定是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情影響到對方現在的表現。對方的猶豫、彷徨不合于今,顯然是因為時間的縱深不夠,所以沒有辦法充分理解,那我們必須要再搜集一下過去的信息,想一想過去,“反古而求之”,去尋找真相。人有時候會受過去的事情的影響,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說不定就是這些帶來一輩子的痛,導致他現在這樣的表現。奧地利心理學家阿德勒強調未來對人的行為的影響。他認為,人既然是有意識的,就能意識到未來的種種條件,制訂某種計劃,用以指導自己的行為。他也強調過去的經驗(特別是原始的經驗)對人的行為有影響。這些所謂的潛意識,可能是童年的記憶,可能是恐懼,可能是不安全感。所以,心理學家一般要“反古而求之”,了解病患的過去。阿德勒認為,童年對人的影響很大,歡笑的記憶會讓人成年之后,心態比較陽光,能跟世人打成一片;而童年時期深刻的痛苦、創傷,就會讓一個人在成年后變得自卑,他會回避群眾,對一些事情有特殊的反應。要對癥下藥,就要“反古而求之”。一個國家、一個企業、一個組織、一個老板,都有其行為模式,有其在意的東西,這些就是其罩門。你如果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談判就會雪上加霜。每個人都有他的心病,有其無妄之疾,如果你搞不清楚老板的無妄之疾,那你馬上就有無妄之災。《易經》中的“無妄之疾”是無妄卦的第五爻,說明老板精神正常的很少,一般都是寡人有疾。所以,《易經》中有疾的都是居高位的,不是第五爻就是第四爻:無妄卦第五爻“無妄之疾”,損卦第四爻“損其疾”,兌卦第四爻“介疾有喜”。
“事有反而得覆者,圣人之意也,不可不察。”“事有反而得覆者”,做了這個動作,你掌握到了事情的真相,不是直接覆的時候找到,而是經過反覆得知。“圣人之意也,不可不察”,圣人處世的起心動念,是必須深察考量的。孔子說:“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圣人之意,其不可見乎?”(《易經·系辭傳》)他都覺得難,那些創作經典的人到底怎么想呢?意怎么發展到心,心又怎么發展到形式呢?就像我們去看一個了不起的藝術創作,繪畫鑒賞水平高、有底蘊的人,對一幅畫的創意就能夠看得深透,而我們裝模作樣地看幾分鐘都很困難,因為我們看不出什么名堂。這就叫“意”。禪宗重視佛祖西來意,一天到晚問:你知不知道佛祖西來意?有誰真正知道呢?可見,“意”不一定表現成有形有象的行為、文字。要對對方的起心動念有敏感的反應。怎樣才能達到這樣的默契呢?如何感受到對方的心,能夠與之心意相通、心心相印呢?那就得下功夫,不然你永遠搞不清楚別人的意思,反而會把好意當成惡意,惡意當成好意。
“圣人之意也,不可不察”,人要提升自己的智慧,強化自己的底蘊,對人世就要考察得足夠清楚,對那些稱得上圣人的人創作的經典、化民成俗的精義,我們必須“反而得覆者”。這就是我們為什么要讀那么多經典的原因。只有經過反覆,才可以掌握事情的真相。
我們回過頭來,講第一句。“古之大化者,乃與無形俱生”,“化”者,教化、文化、人文化成也,以人世宇宙的真理弘道、宣揚教化的人跟大道本身一樣,都是無形的。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是最高的、無以名之的、不可思議的。無形無象,處亂世最需要修這個功夫,有形跡的是最膚淺、最愚笨的。無形則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這種圣賢,幾乎是跟大道一起生的,一切的行住坐臥都合于大道,所以稱“乃與無形俱生”。除了道家,儒家、佛家都有類似的話。也就是說,這種人本身好像就是道的展現,“與無形俱生”,天地與我為一,萬物與我俱生。
還有,看事情要深刻,需要反復其道,才看得清楚,借著“反”,要觀往,“反古而求之”,了解過去,以前發生過什么事情,多多少少要知道一點,當然也不要變成考古癖,變成單純的觀往。“覆以驗來”,還要驗來,你有未來,要回歸你的本心,發掘你核心的創造力,對于經典上講的東西要檢驗,過去的不一定全對,不要全當作真理。正如《中庸》所說的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一步都不能少。前人所講的東西有的不盡然,要經過檢驗。你可以參考前人的做法,但是不能完全照搬,要開創新的未來,一定要回歸到自己的道路上來。所以,禪宗才會講,你讀多少書都可以,一切經典法門都要宛轉歸于自己(原文為“萬法皆宛轉歸于自己”)。也就是說,自己的身心要受用。讀書不是抽鴉片,要活學活用,要做到“反以觀往,覆以驗來;反以知古,覆以知今;反以知彼,覆以知此”。
再看,“動靜虛實之理”,對方是動是靜,要探探虛實。《易經》里面凈是形勢、虛實的例子,像升卦的第三爻“升虛邑”是虛,可是這一爻卻是一個陽爻。蒙卦的第四爻“困蒙吝”,為什么吝?“獨遠實也”,跟“包蒙”、“擊蒙”的教化沒有緣分,隔得特別遠,所以就虛了一輩子,沒有辦法開發出自己的智慧。還有泰卦的“翩翩不富以其鄰”,稱“皆失實也”,全是假的,只是有一個美麗的假象,下面可能“城復于隍”,徹底崩塌。人生就是這樣在動靜虛實中打滾。如果發現現狀不合,我們就要“反古而求之”。“事有反而得覆者”,這就是反覆的好處。有時探索一件事情的真相,需要查證、一再修改,這樣才能更接近真相。乾卦第三爻是人位,“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就是“反復道也”。“復”就是改過,過程很辛苦,早上犯錯,晚上改過,晚上犯錯,第二天早上改過。為什么改過?因為不改過就無法看到真相,無法見天地之心,無法生生不息地創造。
關于這一段,我再補充一下。“反”和“覆”,代表著兩個相反的方向:知彼、知古,知己、知今,觀往、驗來。知今,還知道未來,功力就更高了,我們一旦掌握了覆,就可以預測未來。《易經·系辭傳》說“順數知往,逆數知來,是故《易》逆數也”,我們可以預料未來,因為掌握到了核心的真相,下面如何發展都知道。俗話說“三歲看老”,就是如此。“覆”是往內,可以知今,可以知己,又可以驗來。在你知己、充分了解自己當下身心種種狀況時,可以推測到未來的發展。“反”是往外,觀往,知古,知彼,了解對方。那么,我要了解自己,還可以借著跟別人的互動,更深刻地了解自己,就像我們說朋友就是鏡子,能看清楚自己的某些缺點。多交朋友,就可以多照鏡子,讓自己進步。我們在與別人的互動中,反過來可以更看清楚自己。為什么會知道未來呢?“覆以驗來”,“覆”一定是往內心的動作,是收回來的動作,一直穿透到內心,不是外求,是內探的,內省得越深刻,越能看到未來。往外求,跑得再遠,也看不到未來,你只能看到過去。因為“反”是知古、觀往,已經發生的事情合不合乎我們現在的認識,還待檢驗。我們借助太空望遠鏡看到的宇宙,是幾十、幾百、幾千甚至幾億年前存在的畫面。你往外面看,看到的是過去,不可能看到未來。凡是重視內省的哲學思維,都叫人要往內心看,因為往內心看剛好也可以看到未來,仿佛可以預言幾千萬年以后的事情。孔子也說“百世可知也”。可見,往外看,只能看到過去;往外求,“虎視眈眈,其欲逐逐”(《易經·頤卦》),又能怎樣呢?人生重要的是未來,內省的人在打坐的時候可以看到未來,因為他掌握了“覆”。當然,人類受光的傳播速度影響,往外探索也是很受限制的。我們拼命發明那么多工具,再怎么看,還是很久以前的東西,依然看不到未來。而要看未來,需要靠內修,才能夠料事如神,預言未來。但對未來預測得準,需要內省的功夫特別深厚,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二)
人言者,動也;己默者,靜也。因其言,聽其辭。言有不合者,反而求之,其應必出。言有象,事有比;其有象比,以觀其次。象者,象其事;比者,比其辭也。以無形求有聲。其釣語合事,得人實也。其猶張而取獸也,多張其會而司之。
這一段是方法論了。“人言者,動也;己默者,靜也”,我們就是要引別人講話,有時候希望自己可以保持沉默。別人發言,一定會有所動,我們要重視這個動態:他為什么要這么講?他講的意思是什么?自己保持沉默,人家就搞不清楚你在干什么。而且沉默的時候,可以靜聽。人家動,在明處;你靜,在暗處。雙方既然是談,不能都保持沉默,一個嘩啦嘩啦講,一個一句不說光聽,到底是誰占便宜?愛說的言多必失,能夠保持沉默的,別人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人們常說“雄辯是銀,沉默是金”,因此我除了講課不得已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這樣就少受一點傷。
“因其言,聽其辭”,聽對方說,我保持沉默,默默地聽,借機觀察他的神情、肢體語言,好像法官一樣。“言有不合者”,如果聽他講的有點不對頭,好像跟事實不符,跟自己想的格格不入,那你就要搞清楚:他是講真的,還是故意試探呢?這時要“反而求之”,“反”就是知彼、觀往、知古,要搞清楚,對方是故意講錯了,還是真的就這樣想的。這就要用到“反”的那一招,“其應必出”,這樣你才可以求取事情的真相。也就是說,你可以測試一下對方的反應,拋出一個問題,讓他接招,那么他一定會接招。看對方的反應,再檢驗一下。所以一個善于聽人家講話的人,也要有很高的智慧、很深的修為,就像占卦時“其受命也如向”(《易經·系辭傳》),想什么,完全能夠反映出來,如同照鏡子。可見,講話或者討論的時候,如果覺得對方說的話怪怪的,完全搞不清楚其用意,“言有不合”,那也要試探對方的反應,不要輕易放過,否則就沒有辦法有效地掌握真相,讓這個討論朝正面進行下去。
下面就談得比較深刻了。“言有象”,人在說話表達的時候,都有象。“事有比”,我們看人的行事,可以比較、比喻。人有時候突然講別的去了,那么他講的是有關聯的,我們要去體會。也就是說,對方所講的會激發你類比的思考,甚至高度象征性的思考。我們聽人家講話,聽人家提意見,里面都有很多的象,都是征兆,都是“機”。對方說話不是平鋪直敘地表達,我們可以類推,這就是因小知大,見微知著。
“其有象比,以觀其次”,有了象征和類比,下一步是什么呢?談國家大事,以及重要的商業談判、外交談判,都是一招接一招的,我們就要一步一步來,每一個階段都要搞清楚,要慢慢消化,弄明白對方的底線和意圖,還要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么。“次”就是下一步,要靜觀其次。怎么“觀其次”呢?對方的言語、行為,甚至肢體動作,都是“象比”,都是其內心想法的流露。要看他的下一步,他到底會憋多久,才會把條件開出來,我們都要冷眼旁觀。因為我們從他的講話,從他的動作中看到了象征,看到了“比”。我們知道人有時候很難完全掩飾自己細微的動作和神態,這些細微之處可以推而大之,由此探知對方內心的不安或新的渴求。
“象者,象其事;比者,比其辭也”,一旦言有象,對方下面要做的事情就已經泄漏出一些信息來了。由對方的語言肢體動作,擴而大之,做一個比喻,就知道對方下面還會說什么。對他的言、他的事,要懂得象、比。象、比是立體的,看著不相干,意義可大了,因為這是一種間接迂回的藝術化的表達,是可以類推的。
“以無形求有聲”,我這邊盡量靜默,不顯山也不露水,就是希望對方把他的東西統統講出來。“其釣語合事”,用言語來誘導對方,說出事實的真相,好像一個陰險的老漁翁。“得人實也”,得到別人真實的想法。“其猶張罝而取獸也”,還像以前捕獸一樣設下天羅地網。“多張其會”,還怕漏掉了,得多張幾個網,匯集在一起,“而司之”,絕跑不掉。鬼谷子話講到這里,已經注定他大概要下地獄了,真的是太壞了。網大得很,絕對不會有漏網之魚,“司”就是主管的意思,永遠掌控、抓住主要的節奏,來控制一切。還有把“司”理解成窺伺的“伺”,也通。用言語來釣人,有很多話是起這種作用的,張網捕獸丟給他一個餌,大魚就上鉤了。有些人很狡猾的,滴水不漏,你就要多張幾個網,使對方在你的布局里頭。布下天羅地網,對方往哪兒跑?而且,這個布網又是機密,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一嚴密的布局。一旦全面掌控,逮住這個機會了,最后就可以一舉收網。對于那種重要的談判,影響人一生的、影響關鍵利益、核心利益的,絕不能客氣,準確度要高,為了防止漏掉,就要多張一些網,網跟網結合在一起,這樣才不怕有漏網之魚。
網跟網之間要結,整個布局中要有結點,像間諜情報網,不是一體成型的,而是這邊搭一個網,那邊搭一個網。這個網跟那個網綁在一起,就叫作“會”,整體是一個網,反正都跑不掉,統統在這里頭。這一套又狠又準,而且復雜極了,千變萬化。“多張其會”,多連接幾個網,匯集在一起,看他跑得掉嗎?“而司之”,就盯著看魚什么時候上鉤。社會上有形的網、無形的網太多,你就要小心,少參加什么同學會、校友會,那都是網,網跟網之間還有會,人家不直接找你,從旁邊找就找到你了。人就是在很多不同的組織、不同的人際網絡中扮演不同的角色,幾個網湊在一起漏網之魚就少了。當然,如果碰到一個遺世而獨立的就麻煩了,什么東西都沒有辦法接上。只有“多張其會”,沒全部逮到也沒有關系,至少不能全部漏掉。
(三)
道合其事,彼自出之,此釣人之網也。常持其網而驅之。其不言無比,乃為之變。以象動之,以報其心、見其情,隨而牧之。己反往,彼覆來,言有象比,因而定基。重之襲之,反之覆之,萬事不失其辭。圣人所誘愚智,事皆不疑。
“道合其事”,我們的道也要合事,就是要找到真實的東西吻合上,多張幾個網也是為了這個。“彼自出之”,有些信息對方自己送上門來,因為他所有的行動就在網上。那個時候你真正想要的東西都跑出來了,他還不認為是自己泄密了。這就是想辦法讓他自出之,我也沒逼他,可是我的網布下了,對方的信息自然而然就跑出來了。“此釣人之網也”,這就是釣人的網。“常持其網而驅之”,要經常持網趕一趕,讓對方掉到那個圈套里面。《中庸》也有很深刻的人情歷練方面的見識,它說:“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人都夸你聰明得不得了,真有智慧,其實你是掉到人家的陷阱、網羅里還不知道,甚至死到臨頭尚不知。幾千年前,人就這么難斗。要是“常持其網”,把網布下了,經常再動一動、趕一趕,那真的是讓對方死定了。
“其不言無比”,但是你可能會踢到鐵板,對方不見得百分之百上套。要是對方的話里面沒有可以類推的呢?因為有些人講話云山霧罩,很有戒心,除了講天氣,啥也不講,那你就沒有辦法去類推。前面有“比”,你可以“以觀其次”,如果“無比”,那就麻煩了。我的老師常跟我們講,處社會的時候,跟人家聊天,要談“玄”,別談“閑”,閑話會暴露心意,談玄,則是“道,可道,非常道”,或者是上帝、佛菩薩,反正對方見不到,能怎么樣呢?談閑就麻煩了,你自己可能覺得啥也沒有,沒有任何含金量,但人家可以推測到很多。況且“無形求有聲”,都有豐富的信息可能透露。既然對方“無比”,把自己保護得非常好,前面已經設了一個網,這個小子不吐真言,這時你沒有達到目的怎么辦呢?那么“乃為之變”,你就調整對策。換一個方法刺激、誘導對方講出真話,即“以象動之,以報其心、見其情,隨而牧之”。這是非常高級的招式,“象”是較“比”更高的層次,比是直接的類比,很容易就讓人家想到,談這件事情可能會聯想到那件事情,象是全方位的,一點虛虛實實的情況就能夠類比、聯想到全局。既然人家有警覺了,不上套,那就用更高級的象去打動他,“以象動之,以報其心”,結果“見其情”,所有的隱情都在象里面流露出來了。一旦掌握對方的真情,“隨而牧之”,你就變成對方的主人,可以牧養他了。說得直白一點,就可以養著,慢慢玩弄他。也就是說,一旦掌握了他的真情,我就是牧羊人,若驅群羊,要他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己反往,彼覆來,言有象比,因而定基”,既然已經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來牧養的時候,還是“反以知彼,覆以知己”地運用。在這個新的基礎上,我再旁敲側擊,提出問題,對方再回答,答案就越來越精準了。雙方交談言辭的內容、討論的話題,都充滿了象征性,“因而定基”,定出基調。對方依然在天羅地網中,我用更高的招式把他捆住,我獲勝的基礎一旦確定,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了。因為我看對方根本就是透明的了,對方的動作太多了,“重之襲之,反之覆之,萬事不失其辭”,“重”是重復,像扭螺絲一樣越旋越緊,孫悟空跑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襲”,因襲,衣服穿上去脫不下來了。“反之,覆之”,反過來覆過去。“萬事不失其辭”,任何事都可以從對方的言辭中察知。也就是說,所有過去、現在、未來的事情,絕對不會再偏離,所有文字、言語上的表達,我都已經掌握,對方還不自知。
“圣人所誘愚智,事皆不疑”,圣人可以誘惑愚者或智者,這些都沒什么好懷疑的。這兩種人,圣人都可以誘使對方透露實情。很多人自以為聰明,“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中庸》),還不知道。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人多得很,自以為聰明的人多得很,結果碰到高手,一樣乖乖入彀。智者亦可誘,因為他覺得自己聰明,這就是破綻,那么我就利用他的聰明,順著他的判斷,把他的實底給摸出來。愚人可誘,是簡單好騙,那就更不在話下了。圣人最高的手段就是誘愚又誘智,提供誘因,誘使對方上道,“事皆不疑”,百分之百不會錯。預測事情、料定未來、觀察真情,就像春夏秋冬“四時不忒”一樣精確。一切都明明白白,完全掌握。
(四)
故善反聽者,乃變鬼神以得其情。其變當也,而牧之審也。牧之不審,得情不明。得情不明,定基不審。變象比必有反辭,以還聽之。欲聞其聲,反默;欲張,反斂;欲高,反下;欲取,反與。欲開情者,象而比之,以牧其辭。同聲相呼,實理同歸。
“故善反聽者”,“故”字在別的版本中是“古”,認為古人比較強;當然也可以理解為“所以、是故”。最善于反聽的,“乃變鬼神以得其情”。變鬼神不是作法、念咒,而是一個形容詞,就像“陰陽不測之謂神”一樣,鬼神無形無象。有創意的人,隨時因時因地制宜,搞出新招。“善反聽”的“乃變鬼神以得其情”,可以隨時了解敵情,了解對方真正想什么。“其變當也”,發現不行,他就換招,可以隨機應變。如果調整合適了,“而牧之審也”,對對方的控制也很周到。前面說一旦“以象動之,乃為之變”,“以報其心,見其情”,就“隨而牧之”,好好來養他以得到真情。前面的調整變化得當,下面再去養有價值的真情報,很審慎地“牧之”。可見,每一個動作都很重要,好不容易釣到魚了,就不能讓魚跑掉,要開始養。有時候魚太小暫時不能吃,那就等它長大一點再吃。牧要審,變要當,變當之后就去養他,要很審慎地養,絕不能讓他跑掉。
“牧之不審”,如果你掉以輕心,沒有把對方圈住,沒有審慎地牧養,“得情不明”,還是沒有辦法徹底明了實情。要是事物的變化在每一個剎那都不明晰,即“得情不明”,那就會“定基不審”。你要對付對方,基調要怎么定呢?心里沒底了。不審慎,就會“牧之不審,得情不明”,“得情不明”的連鎖反應就是“定基不審”。比、象是要變的,就像《易經》的卦爻之象有爻變、卦變一樣,機靈得很。比是變,比變成象,象還可以爻變、卦變,隨著時間的進行,只要最后的勝負沒出來,永遠都是隨機應變、剎剎生新的。
“變象比必有反辭”,一旦你調整了,出招不一樣,換了一個方式,對方絕對會有回應的。“以還聽之”,這時你再好好地聽,不斷地測試,不斷地調整。“欲聞其聲”,我們想聽到對方真正的心聲;“反默”,最好保持沉默。我少講,他就會多講了,這就是以靜制動。“欲張,反斂”,我要張開,反而收斂。這都是反作用原理,都是“反者,道之動”。因為雙方都在互動,我采取這個動作,對方就得采取另外一個動作。“欲高,反下”,我想要升高,卻故意顯得卑下。“欲取”,我想要從對方手中拿到東西,“反與”,我反而好像還給他東西。我丟一塊肉,他吃了肉,那么他的全部將來可能都是我的。這幾句話就像老子講的“微明”之術:“將欲翕之,必故張之;將欲弱之,必故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隱微不顯,最難防范的智慧就是微明。采用欲擒故縱的手段,然后要養他的驕氣,最后反而都是我們的。《三十六計》中的“假虞伐虢”,即“假道伐虢”,指以借路為名,實際上要侵占該國(或該路)。一般情況下,處在敵對兩大國中間的小國,當受到敵方武力脅迫時,一方常以出兵援助的姿態,也就是通過給這個小國一點甜頭,把力量滲透進去。當然,對于處在夾縫中的小國來說,只用甜言蜜語是不會取得它的信任的,一方往往以“保護”為名,迅速進軍,控制其局勢,使其喪失自主權。再乘機發動突然襲擊,就可輕而易舉地取得勝利。
春秋時期,晉國想吞并鄰近的虞國和虢國這兩個小國,但是這兩個國家之間的關系不錯。晉國如襲擊虞國,虢國會出兵救援,反之,虞國也會出兵救虢國。大臣荀息向晉獻公獻上一計:利用虞國國君的貪心,投其所好。他建議晉獻公拿出心愛的兩件寶物——屈產良馬和垂棘之璧,送給虞公。獻公哪里舍得?荀息說:大王放心,只不過是讓他暫時保管罷了,等滅了虞國,不都又回到您的手中了嗎?獻公依計而行。虞國國君得到良馬、美璧,高興得嘴都合不攏。晉國又故意在晉、虢邊境制造事端,找到了伐虢的借口。晉國要求虞國借道讓晉國伐虢,虞公得了晉國的好處,只得答應。虞國大臣宮之奇再三勸說虞公,虞、虢兩國唇齒相依,虢國一亡,唇亡齒寒,晉國是不會放過虞國的。虞公不聽,結果晉軍借道虞國攻打虢國,取得了勝利。班師回國時,把劫奪的財產分了許多送給虞國國君。晉軍大將里克裝病,把部隊駐扎在虞國京城附近。幾天之后,晉獻公親率大軍前去,虞公出城相迎。最后虞國都城被晉軍里應外合強占了。就這樣,晉國又輕而易舉地滅了虞國。你看,原先給虞國國君的好東西,是不是只是暫時讓他保管而已?其實晉國要的東西更多。可見,老子跟鬼谷子同樣深沉,只是老子境界更開闊一些,鬼谷子則沒有開闊的那一面。
“欲聞其聲,反默;欲張,反斂;欲高,反下;欲取,反與”,這就很難防。“欲開情者”,想要打開他的心扉,讓他別藏著掖著;“象而比之”,象也用,比也用,混合招式不吝嗇。“以牧其辭”,通過象和比的招式,來駕馭言辭,即他講的和我講的,完全在我的掌控下。“同聲相呼”,這是一定的,人會起共鳴;“實理同歸”,看法一致就會走到一起。確實也是如此,人有一點好東西,有一點什么想法,就想跟最親近的人分享。
(五)
或因此,或因彼;或以事上,或以牧下。此聽真偽,知同異,得其情詐也。動作言默,與此出入,喜怒由此以見其式。皆以先定為之法則。以反求覆,觀其所托,故用此者。己欲平靜以聽其辭,察其事、論萬物、別雄雌。雖非其事,見微知類。若探人而居其內,量其能,射其意也。符應不失,如蛇之所指,若羿之引矢。
“或因此,或因彼;或以事上,或以牧下”,或者用在此處,或者用在彼處,或者對上面,或者對下面,都可以完全掌控。“此聽真偽,知同異,得其情詐也”,俗話說“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我們聽到的別人講的很多話都是假的多,真的少,都是冰山一角,這時用反聽之法就可以辨別真偽,清楚我和對方哪一些地方有共識,或者有共同的敵人和利害,是可以合作的,還有什么方面是絕對沒有辦法相處長久的,這些一定要知道。這樣的話才可以“得其情詐也”,“情”就是真情,“詐”就是虛假。外交談判中,詐的東西多得很,你一定要分判清楚,要學會篩選、過濾,識別真情和偽詐。
“動作言默,與此出入,喜怒由此以見其式”,對方的行動語言,以及內心的喜怒,由此找出標準公式,都能掌握規律。人就是這樣,到一定的年齡階段,再怎么偽詐,自己的行為已形成了一定的慣性,說話也有一定的習慣,如果把它摸透了,人的喜怒規律就可以被輕易掌握。“皆以先定為之法則”,如果已成竹在胸,掌握了那個法則,對方再怎么狡猾也脫離不了你的判斷。
“以反求覆,觀其所托”,用反來求得對方的反應,就像照鏡子一樣,剝除外面的假象,找到事情的真相,就可以觀察到對方的真實意圖,所以這種言辭很實用。“觀其所托”的“托”,可解釋為寄托、托詞,也就是說對方有時候講A,其實他的意思不止是A,可能還有B或者C,你都要聽得出其弦外之音、言外之意,這就叫托。像莊子跟我們講的寓言,都有所托,有其深刻的寓意,不是表面的故事那么簡單。人有時候想推掉一些事情,或者指桑罵槐,都是在側面表態,那你就要聽得懂對方的言語。“故用此者”,所以就用這種反聽的方法。讀到這里,我想一般人都會感覺很累,不管是文辭,還是做法,任何人之間交談如果都這樣用盡心機,確實很累。看我們中國人讀這些書,都累個半死,要是翻譯成英文,讓老外讀,估計他們會生不如死。
“己欲平靜以聽其辭,察其事、論萬物、別雄雌”,自己想要平靜,以便聽取對方的言辭,考察事理,論說萬物,辨別雌雄,也就是說,你一定要沉得住氣,靜下心來聽對方講話。人家的話語里有很豐富的信息,有的不是那么直接,還有言外之意。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有時候連大家都不講話的靜默時刻,都值得你用心觀察。“己欲平靜”,就告訴你不能太激動,一激動自己的心態就不穩了,要靜下心來聽對方的言辭,察明事理、論序玩物、分別雄雌。“雖非其事,見微知類”,有時即使不是這件事本身,也要懂得從細微的地方類推這件事情的實質和發展趨勢。因為你聽到的好像跟你想的沒有直接關系,但其實還是有內在的關系的,你要學會類推。他為什么會講這些呢?他講這些又和原來的頭緒有什么關系呢?我們要學會“見微知著,見微知類”,不要放過任何重要的細小的地方,雖然那還不是直接的答案,但是可以把答案的線頭給拽出來。
“若探人而居其內”,我們要試探一個人,徹底搞清楚一個人,就要變得像他肚子里的蛔蟲,學孫悟空整人時就跑到人家肚子里,屢屢得手。為什么要臥底、要蹲點、要打入敵人內部?因為“居其內”才能看得清楚,跑到對方的肚子里面,對方的狼子野心我們才得以知道。《大學》講“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所以,人何必掩飾呢?“量其能,射其意也”,探測到人的內心,就可以量度他的能力,捕捉對方的意圖。好像射箭一樣,還要射得百發百中。人的意念最飄忽了,隨時變化,但是我對于對方所想的,絕對能捕捉到。
“符應不失,如螣蛇之所指,若羿之引矢”,等你練到高手境界了,所有的東西一定是符合的,就像一塊符破成兩塊,最后還對得上,百分之百地精確,像螣蛇所指引的福禍不差,像后羿射箭必定命中。螣蛇,這種蛇據說能飛,在古代社會有占卜功能,能預卜吉兇。螣蛇指到哪里,哪里就會發生重大的事情,沒有例外。后羿善于射箭,曾助堯帝射九日。傳說十日齊出,禍害蒼生,后羿射九日,只留一日,給大地帶來復蘇的生機,人們遂尊稱他為“大羿”。
(六)
故知之始己,自知而后知人也。其相知也,若比目之魚;其見形也,若光之與影。其察言也不失,若磁石之取針,如舌之取燔骨。其與人也微,其見人也疾;如陰與陽,如陽與陰,如圓與方,如方與圓。未見形,圓以道之;既見形,方以事之。進退左右,以是司之。己不先定,牧人不正,事用不巧,是謂忘情失道。己審先定以牧人,策而無形容,莫見其門,是謂天神。
“故知之始己,自知而后知人也”,所以要了解掌握對方的情況,首先從自己開始,先要自知,然后才能知人。不自知,自己就站不穩,就會感情用事,看別人都有問題,做事情就有偏差,憑著主觀見解戴上有色眼鏡。老子曾說“自知者明”,你了解別人有偏差,是因為沒有完全了解自己。自知是知人的基礎,所以,內修比什么都重要。“知之始己”,從自己開始練,《易經》中的晉卦就是“知之始己”,要“自昭明德”,到了明夷卦的黑暗環境時,就“自知而后知人”,“君子以蒞眾用晦而明”。其實都知道,偏偏裝作不知道。為什么知道自己比較容易知人呢?因為人性是共通的,只有真誠地面對自己所有的各種小動作、小反應、小情緒,了解自己的弱點,發揚自己的善心,才可以“自知而后知人”。
“其相知也,若比目之魚”,人的自知與知人,就像比目魚一樣,兩兩并列而行。“其見形也,若光之與影”,對方一旦有形,光一投射馬上就顯露出來。也就是說,我們的智慧之光一照,對方的投影絕跑不掉。可見,我們知道自己之后,再去看別人,什么都看得透明透亮,就像比目魚,距離很近,絕對很準確。“其察言也不失”,看人家講的話絕對不會漏掉。“若磁石之取針”,像磁石吸繡花針一樣絕跑不掉;“若舌之取燔骨”,像用舌頭從烤肉中剔出骨頭一樣容易。
“其與人也微,其見人也疾”,自己暴露給對方的微乎其微,而發現對方的情況卻十分迅速。我們跟人家互動接觸,沒有什么大動作,但是對方的表情、反應,我們第一時間就可以掌握到。正如《易經》所講的“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這就叫高手。“如陰與陽,如陽與陰,如圓與方,如方與圓”,就像陰變陽、陽轉陰,又像圓變方、方轉圓一樣。無論是陰陽、圓方,都可以得心應手。
“未見形,圓以道之”,我們如果還沒了解掌握對方的形,那就“圓以道之”,用周圓的策略對待。“既見形”,一旦他現形,慢慢被抓住狐貍尾巴了,“方以事之”,我用框框對付你,開藥方對付你,進退左右都可以。“進退左右,以是司之”,是進還是退,是左還是右,都是據此來定奪。“己不先定,牧人不正,事用不巧,是謂忘情失道”,如果你自己都毛毛躁躁,統御別人也無法正確行事,做事沒有技巧,這就是忘了實情,失了正道。所以先要定得下來,要有定力。要是不先定,牧人就不正,不自知就不能真正知人。在你感情用事的時候,看別人都不是完全的真相,總是不客觀。就像《易經》睽卦的負面情緒,看別人都是惡人,都是泥巴豬,還載著一車子的鬼。己不先定,牧人就不正,你要養人家,看人家,觀察人就不正確,處理事情就不靈活,沒有高招,“是謂忘情失道”。如果你犯了前面那個錯誤,就得不到事情的真相,偏離了大道,結果一定兇。失道就糟了,會忘情,忘了實情、正道。“己審先定”,如果你自己先定得住,知止而后有定,“以牧人”,你去養人、牧天下,“策而無形容,莫見其門”,你的計策別人完全搞不清楚門道。“是謂天神”,這大概是鬼谷子覺得自己是天神。
可見,在人生的戰場上,我們要多多歷練體會,才會越磨越精。人生的斗爭基本上是交易,我們要做交易,拿什么東西來換呢?掌握有用的信息,就可以了解對方真正的意思。我們如果可以達到目的,就不一定要把人家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