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小時以后，他們已經向下走到了這座“塔”中間的位置。好在越是往下，坑洞的直徑也略有縮小，所以實際路程比預期的要稍微短一些。

前幾天在北極圈里就一直是那種晨昏不明的天色，現在到了地下深處，更是察覺不出時間的流逝，日與夜的概念變得模糊不清，人就會陷入一種持續的萎靡中——睡不著但也不想睡醒。

道源看了看時間，手表的指針就快走到凌晨一點的位置，他在手里捏著那串念珠盤桓了片刻，才站住不動說：“我們原地扎營休息，上午八點繼續前進。我希望這是最后一次休整，但愿明天就能看到此行的終點，畢竟我們帶的食物和水也不多了。”他轉頭看著心有不甘的喵人鳳，接著說：“我也不希望走到一半原路回去，但非得留得青山在不可啊。”

“好嘞，我去找個好地方。”江曉俞朝道源點了點頭，拉著喵人鳳開始一間一間的查看周圍巖壁上開鑿的房間。按說這里短時間內不會有第二波人來，在這幾個小時里，除了零星的一些顯然是很小的動物的糞便，也再沒看到任何有威脅的生物的跡象，但按照學院行動課的章程，還是要找個背有靠山、視野良好、易守難攻的位置扎營。

江曉俞看著如今道源的背影，心里也有種說不清楚的復雜感覺。有時候會覺得道源、黨哥還有南博萬師父他們也活的相當辛苦，他們也是“穿越者”，但不是帶著科學文化知識穿越回古代搞降維打擊的那種，而是仗著命長從不知道什么時候的古代穿越到了現代，可以說是反向穿越。他們每個人都背負著不少往事，有些事不能說，有些事說出來也沒人會懂，只好都爛在肚子里。

他們在不同的身份之間毫不順暢的切換，瀟灑不羈的莫如煙變成了拘謹害羞的葉荻，現在又變成了苦大仇深的道源，替校長接鍋的師兄。

江曉俞有時候會想，自己只是活了十幾年時間，對于很多東西就已經漸漸感到乏味。何芝諾家的老何一次酒后吐真言也說過，四十歲以后再沒有對什么東西真正產生過興趣，也始終沒有對新時代的女明星們產生過哪怕一點非分之想，午夜夢回時候偷偷在后半夜的暖夢里一閃而過的，也都還是學生時代的那幾副面孔。想到這兒再看道源的背影，也就越發覺出一種天煞孤星般的寂寞孤獨。

江曉俞拉著喵人鳳在附近轉了十幾分鐘，終于找了一個好地方。開鑿在巖壁上的是一間上下躍層的復式，一層的房間相當寬敞，門口左右的白熾燈都亮著，照著四周視野良好。一層通往二層的是一條貼著墻的樓梯，對于曾經住在這里身高有人類兩倍的他們來說，這恐怕是一條相當狹窄的通往閣樓的小道。二層的閣樓相對狹小但富有安全感，一個不大的窗子正好居高臨下一覽無遺。

韓凌把步槍架在二樓的窗口，薛星野把紅外線警報器裝在一樓的兩側和上來的臺階上，這樣一有風吹草動蜂鳴器就會嘯叫。

一切布置妥當，大家簡單吃了東西都面朝墻躺下，努力入睡。

江曉俞覺得心里煩悶，人始終在半睡半醒中，這種感覺就像第二天有一場必然不過的數學考試，然后還要穿過整座城市，有丟了的銀行卡需要注銷，到期的寬帶需要辦理，新買的機械鍵盤還有兩個失靈的按鍵……總之就是心緒不寧。

不知道是醒著做夢還是在夢里失眠，糾結許久，他盡量輕輕的翻過身來，盯著眼前的一片黑暗，人在這種時候偶爾會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直到電流聲激活了記憶，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江曉俞聽到周圍呼吸的聲音平靜悠長，但防潮墊上少了一個人，依依不見了。

他一下就徹底清醒了，所有他擔心的可能性擰在一起跑馬燈是的出現。江曉俞躡手躡腳的爬起來，沒有驚動任何人，從紅外線警報器的空隙里鉆過去，走下了樓梯。

……

依依正背對著他，坐在盤旋階梯上，兩只腳搭在外面輕輕搖晃，腳下就是萬丈深淵。聽到腳步聲，她回頭看見江曉俞，伸手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江曉俞坐過去。

盤旋的燈光艱難的推開黑暗，風從下面涌上來，潮濕而溫暖，鉆進褲腿里相當愜意。江曉俞挨著依依坐下，因為離得太近，便不敢輕易轉頭去看她的臉。

“你也睡不著啊？”沉默良久，江曉俞先開了口。

“嗯，感覺怪怪的。”依依嘴角上擠出一絲笑容。

“之前的事，對不起啊，我……”

依依用力搖了搖頭，發梢掃過江曉俞的臉頰，“有首歌叫《起風了》，你聽過沒有？”

“沒有。”

“那我給你唱吧，小聲的。”

“好。”

歌唱者無聲，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

這一路上走走停停，順著少年漂流的痕跡

……

不禁笑這近鄉情怯，仍無可避免

……

風吹起了從前，從前初識這世間，萬般流連

看著天邊似在眼前，也甘愿赴湯蹈火去走它一遍

如今走過這世間，萬般流連

……

晚風吹起你鬢間的白發，撫平回憶留下的疤

你的眼中，明暗交雜，一笑生花

……

……

“歌里是一個回家的故事么？”江曉俞依然不敢轉頭去看她，只是低著頭，看腳下星星點點的亮光。

“嗯，是一個走了很久很久的回家的故事。”依依伸手指了指對面，巖壁上稀疏的燈光仿佛融化在虛空里，“從前這里可不是這樣，可熱鬧了。”

“從前？”

“對啊從前，我可是學地質的，曾經這里可不是冰天雪地的，那時候這兒也有連綿的森林，小動物在樹下奔跑，小鳥在天上飛。直到后來，死去的生命都變成能量固定下來了，有的變成了石油，有的變成了煤。”她拍了拍身下的石階，“硬的像石頭一樣的煤，多無趣。”

江曉俞感覺她話里似乎還有什么意思，朦朧間剛要抓住些思路，就聽見紅外警報器的蜂鳴聲，他轉頭往回看，黑暗里卻連個影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