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兩日的綿綿冬雨，把最后一絲綠意侵蝕個干凈，入目觀去，一片蕭索，古代詩人描述冬雨，大多會愁苦凄凄，但見滿目蕭索，不見一點生機，難免會有沉沉暮氣。

前來道觀的香客比前兩日減少了一半，在這淫雨霏霏的日子，大都貓在家中，天寒裘薄，不堪冰雨侵擾。

玄清如往常一般做完早課，撐著傘前去開觀門，觀門剛剛打開，就見一人背部朝后摔了進來，玄清剛才想著事情，沒有留意，待那人摔進門內，下意識的伸手扶住了他，才沒使他過于狼狽，待扶他站定，才看清來人，原來是前日解夢的趙成寬趙老漢。

趙老漢渾身泥濘，手中攥著一把掛爛的紙傘，不知在道觀門口貓了多久，凍得瑟瑟發抖，臉色臘白，嘴唇發青，精神萎頓，如果玄清再晚開門一會，很可能會凍出個好歹。

玄清連忙運功給他舒緩經絡，好一會，才讓他緩過勁來，臉上多了幾分血色，玄清不急著跟他敘話，扶著他進入大殿，道觀大殿因為布有法陣，能使殿內常保春意，氣溫適宜。

玄清將趙老漢扶到木椅上落座，倒了一杯熱茶。

滾燙的茶湯下肚，身體終于暖和過來，趙老漢顫聲叫了一聲“道長”。

玄清又幫他續了一杯，問道：“趙大叔怎么這么早就來了道觀，天氣這么冷，怎么也不叫門？”

趙老漢雙手捧著茶杯，牙齒仍有些打顫，但還是回道：“道長，您給我的那張黃紙，壞了。”

“壞了？”玄清驚訝的重復道：“難道這惡魘如此厲害？”

“不是不是”趙老漢忙搖搖頭：“是昨天我逗孫子玩時，不小心被他扯壞了。”

玄清聽完，松了口氣，說道：“那這符可還管用？”

“管用，管用，前天晚上我終于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睜眼天明，但是昨天晚上，黃紙被扯壞了，我又夢到了我娘……”趙老漢頓了頓，喝了一口茶水，回憶著，低聲說道：“昨天晚上和前幾次夢的基本一樣，只是……只是我娘這次兩眼淌血，順著……順著下巴，滴滴答答的流到地上，她……她還是那樣笑……嗚……”說完，趙老漢雙手遮住臉，干嚎了幾聲，聲音透著無助、恐懼，顯然昨夜的夢，把他嚇壞了。

玄清安慰了他兩句，接著問道：“那你醒了以后，有沒有注意尊夫人有何異常？”

“有有有”趙老漢急急說道：“我被嚇醒以后，特意去看我媳婦有什么事，果然……果然她兩眼眼皮發紅，就好像沾了血一樣，過了好一會才……才恢復，我都不敢告訴我我媳婦。”

玄清沉默著，越聽越覺得像是前世傳說的魘術，魘術可以作用于人的夢境，厲害的還能將夢具現，但只是作用于被施術人身上，從來沒聽過作用于他人身上的。

玄清沉吟一會，說道：“那你有沒有問過尊夫人，她是否做了噩夢？”

“沒有”趙老漢搖搖頭：“我媳婦膽小，心里也藏不住事，如果她做了噩夢，肯定早就說給我聽了。”

趙老漢說完，等了等，見玄清皺眉思量，于是又說道：“道長，我實在是怕了，不知道長能不能再給我一張那什么符，這次我一定付錢……”

玄清笑笑，打斷他的話：“趙大叔不要著急，驅邪符貧道還有，但這符紙只能治標無法去本，如果不找到問題根源，驅邪符也保不住你一世平安。”

“那……那怎么辦？”

“趙大叔稍安勿躁，待貧道細細考量一番。”

大殿內重又陷入安靜，玄清邊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桌面，邊在心內想著對策，如果真是魘術作祟，確實防不勝防，只要能有其人的血液、毛發，施術人都可以千里施為，施法痕跡都難以捕捉。

趙老漢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在椅上，只能一口口的喝著熱茶，驅趕心中的寒意。

就這時，外面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哈哈哈，玄清道長可在嗎？”

趙老漢本就有些不安，被外面聲音一驚，手內茶杯差點摔在地上。

玄清收回心神，忙起身往殿門處走去，還未走近，就見有人大步進入殿內，一眼就看到玄清，忙快步走近，恭敬的深施一禮，語帶興奮的說道：“道長，真是神人，真是神人。”

玄清這才看清來人，雖是山民打扮，卻是氣宇不凡，正是為女求醫的林家岙林大磊。

這時又有兩人進了殿門，一個婦人，手中牽著一個稚嫩女童，婦人進來后，當即一下跪倒在地，玄清還未攔住，便已是連叩三下：“林氏在此叩謝道長大恩。”說著，便拉一旁的女童，讓她跪下。

玄清這才走上前來，將她攔下，然后虛扶起婦人，還了一禮，笑著說道：“兩位居士，可是令千金的失語好轉了？”

林大磊抱起一邊的小女孩，朝她說道：“丫頭，快說，謝謝道長。”

小姑娘稍微有些靦腆，瞪著烏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看著玄清，似乎在確認眼前之人是不是那天到自己家的道長叔叔。

玄清朝小姑娘笑笑，說道：“怎么，小丫頭，不認識叔叔了嗎？”

小姑娘聽到玄清朝自己說話，害羞的扭頭埋進大磊懷中，但似乎又辨出了玄清，慢慢轉過身，看著他一會，忽然有些興奮的叫道：“啊，真是道長叔叔啊。”

“當然了，小丫頭咱們十幾天不見，你都能說話了。”

“嘻嘻”小姑娘笑了一聲，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鉆進父親懷里。

玄清笑著搖搖頭，然后朝大磊夫婦問道：“小丫頭恢復的可好。”

“好，好”大磊興奮的說道：“只十幾天就能說好些話了，雖然還有些磕磕絆絆，但比以前可是天壤之別。”

“那就好，不要急于讓她說好多話，慢慢恢復，不要急于求成。”

大磊夫婦連忙答應下來，只要囡囡能說話，便是莫大喜事了，何況只是晚些日子，那又何妨。

“你是小石頭？”這時，一旁就坐的趙老漢忽然出聲道。

林大磊一愣，小石頭是幼時小名，自父母離世，便很少有人這么稱呼自己，忙朝那人看去。

“你是……你是寬叔？”

“是我，是我。”趙老漢起身，急忙走近：“真是小石頭，沒想到這么大了，都有孩子了。”

“哈哈，寬叔，這么多年，你還一眼能認出我。”

趙老漢捉著大磊的手臂，一掃剛才的陰霾，也是大笑道：“哈哈，你還不是一樣，一眼就把老頭子認出來了。”、

“寬叔，你可不老。”

旁邊的林氏卻有些納悶，從來也沒聽說過，大磊還有這樣一門親戚，于是伸手拉了拉大磊的上衫下擺。

大磊反應過來，忙側開身子，介紹道：“寬叔，我給你介紹，這個是我媳婦，這個小的是我家閨女”然后又對林氏說道：“這是我爹當年最要好的把兄弟，寬叔。”

林氏聽完也不細問，而是彎腰鞠禮，口中尊稱“寬叔。”

大磊又讓小丫頭叫了爺爺，兩人言談敘舊，倒把玄清忘在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