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趕著馬車從側面穿過戰場，遠遠看見幾萬個鮮活的血肉正在彼此廝殺，扭頭問陳夙昌，“打仗的事你懂嗎？現在看誰能贏？”

陳夙昌示意他將馬車先趕到一個安全的高地，回答道：“此時看勝負還不好說，我只知道雙方都還留著后手。我們先在此看看戰局發展，如果二皇子兵敗如山倒，我們貿然闖進去只會被當做叛逆一伙，如果皇帝此時退讓回避了，我們就這么去見二皇子也是白白送死，只有雙方都把底牌壓上，我們才有可乘之機。”

皇帝李颶已經徹底從醉意中清醒過來，吩咐人將平安公李颯帶過來，李颯五花大綁著狂笑著：“哈哈哈，沒想到吧，你自己的兒子居然會領兵反叛，你今日也嘗到了被背叛的滋味了吧！”

皇帝只是冷眼看著他，并沒接話，頭也沒回的問：“董太麟，今日之事你全然不知？”

董太麟知道辯駁也是無用，只是低頭聽著。皇帝冷笑一聲，“呵呵，好一個默不作聲，走，和朕一起去看看。”

黃全跪倒在地攔著，“皇上慎重啊，前方危機重重，杜甲方凌云兩位將軍正在殊死作戰，懇請皇上暫避一時，等各方勤王大軍一到，叛亂平息，皇上再親自過問。”

皇帝不顧在地上叩頭不止的黃全，拽過馬，一翻身騎了上去，語氣冰冷的說道：“這天下都是朕的，蛟龍尚在，魚蝦翻不出風浪。黃全，你若不來，五色衣使也不少你一個。”

黃全聽了一哆嗦，磕了個頭，連忙起身，快步跟了出去。

城墻上的李霄遠遠看見皇帝的大旗慢慢移動到戰場前方，手忍不住的哆嗦了起來，目光中滿是興奮，嘴唇顫抖著喃喃自語：“來了，終于來了……”回頭吩咐道：“殺了他，誰殺了他，封護國大將軍，年奉萬金，世襲罔替！”

不用等李霄傳令，已經有很多士兵發現了戰場的變化，一只百人隊迅速的沖了過來！皇帝身邊，一道黑影一閃而出，只身一人提著一桿純黑的長槍攔在來路上。百人隊加緊沖鋒，此人毫不畏懼，掌中的長槍如一條毒龍穿梭飛舞，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百人隊的最后一名士兵恐懼的大叫著：“鬼！有鬼！”掙扎著向后跑去，持槍人手一抖，黑色的長槍直直飛出貫穿那名士兵，連人帶槍釘在地上。

林下震驚的瞪大了雙眼，問道：“那人是誰，這么猛？”

陳夙昌也有些看呆了，半晌才回答道：“早知道皇帝有五色衣使在身邊保護，沒想到竟然如此厲害，此人就是黑衣使魏長安，他手中那把槍叫虎魂，據說有老虎的魂魄熔鑄在里邊，每殺過的人都會化作倀鬼寄宿在槍中，再要殺人時，倀鬼就會出來，迷惑人的心智，讓人束手待亡。”

林下聽了鬼怪的故事，又想到剛才魏長安動手時那些人確實好似被人奪了魂魄一般動作遲緩，忍不住寒毛倒豎，覺得恐怖之極。

魏長安不知道遠處有人正在為他打著哆嗦，滿是鮮血的雙手在同樣被鮮血浸透的黑色長衫上抹了抹，這一抹卻反而更加粘膩了，他嫌惡的甩了甩手，大咧咧走過去，從尸體身上拔出了虎魂，抗在肩上，慢慢走向戰場其他地方。

杜甲方凌云兩人慌忙組織防守，將軍隊撤回，集中力量保衛皇帝，而劉建臣也和帶禁軍出擊的雷山將兵力匯合，猛烈向中軍方向進攻。

方凌云趕到皇帝身邊，飛身下馬，跪下說：“陛下，臣請您先撤離戰場！”

皇帝被勸得心煩，斥罵道：“給朕滾！”

方凌云心一橫，正要冒死勸諫，突然有傳令官來報，“將軍！有一只騎軍從東側而來！”

方凌云心中一凜，趕忙問道：“什么騎軍？”

傳令官回答：“不知道，沒有旗號，穿著也只是普通牧民穿著，只是速度極快，騎得卻都是上好的軍馬！”

皇帝聽了露出笑容，與黃全說：“你那個徒弟張亮還不錯，總算是趕上了。”

黃全一直提著的心弦放松下來，陪笑著：“趕上了就好，就好。”

千人多的騎軍飛一般撲進戰場時，竟然是一個奇怪之極的圓形陣型，陣型如同車輪一般慢慢絞進叛軍，又如同一朵蓮花盛開。

遠處高地上，陳夙昌一下從馬車上跳下來，驚呼道：“火蓮花！”

像是呼應陳夙昌，這朵名揚天下，曾經攪擾得整個中原雞犬不寧的死亡之花開始綻放了。

馬背上的騎兵看起來都是四十歲開外的中年人了，草原上長年不息的風像刀子一樣在他們臉上割下了深淺不一的溝壑，他們緩緩放開韁繩，任由身體隨著馬背起伏律動著，僅憑雙腿緊緊夾著馬的身體，呼吸間感受著馬的每一次心跳，馬蹄每一次踏擊地面。最終，馬仿佛變成了他們身體的一部分，不再需要特意的操控，馬就能隨著他們的心意動作。

成圓圈狀奔跑的騎兵們雙手得到解放，舉起槍瞄準，射擊，然后陣型變換，外圈的騎兵穿插進內圈換彈，被頂替出來的騎兵繼續射擊。他們的準頭都極佳，牢牢把控著馬匹在運動中顛簸起伏穩定的一瞬間，每一次槍火綻放，都意味著又有一條生命離開了人間被送給了不知哪一位神明。

陳夙昌和林下看著火光閃爍不停的火蓮花如同一個巨大的磨盤，慢慢碾進戰場，只留下滿地的死尸。

陳夙昌長嘆一聲，“戰局已定，我們要走就趁現在，希望二皇子還有辦法能拖住皇上。”

李霈看不清情況，難以置信的問道：“真的是火蓮花嗎？可他們又怎么會出現在這？”

“唉，之前不是在各大馬場掉了千余匹軍馬嗎？恐怕都裝備給他們了，皇上此次對韃靼開禁，此戰雖勝，恐怕之后也是縱虎歸山，中原再無寧日了。”

皇帝滿意的微笑被一個沙啞蒼老的聲音打斷。

“希望皇帝陛下能信守承諾，從此廢除三不許，還草原放馬之權。”一個年歲很大的老人跪在地上懇求著。

老人的漢話不是很好，這句話即使練習了多次，此時說出依然帶著濃重的口音。

“放心吧。”皇帝好像覺得這只是一件小事，連這三個字都多余出口。突然想起什么，眼含笑意的問老人，“你可認得這是誰？”說著指向了旁邊還被捆綁看守著，震驚的面色蒼白的李颯。

老人看了看，回答道：“恕臣年老多忘。”

皇帝哈哈大笑，“這謊說得太假，李颯當年殺進草原，殺了你全家，把你兩個兒子的腦袋栓在馬屁股上，你都能忘了？”

李颯破口大罵起來：“李颶，你這個瘋子，你心中半點黎民蒼生都沒有嗎？大順江山遲早亡于你手！”

皇帝輕蔑的看看他，扭頭對老人接著說：“難得你這些年一步步統一了韃靼各部，聽說你后來又生了個兒子，這次回去好好給朕牧馬放羊，安分一些，把兒子看住了，別又讓人把腦袋提出了草原。”老人磕了個頭，不敢說話。

皇帝又問道：“這，就是火蓮花了嗎？”

老人面孔朝下，看不出表情，“是的，這就是火蓮花，草原最后一朵火蓮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