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得發呆，王幺妹和蘇金花說些什么都沒有留意，不多久蘇建剛下班了，蘇楠看她爸爸臉頰都凹下去了，病得確實不輕。

蘇楠站起來問好。蘇建剛看見蘇楠、眼睛里掠過一絲痛恨的光芒，如同看到的是一條毒蛇那么嫌惡，他緊閉嘴唇，實在逼不得已才吐出個嗯字。蘇楠見他臉色簡直是灰的，心里一陣同情，“爸，下崗也是大勢所趨，你別太放心上了。”

下崗確確實實的來臨了，第一批名單出來時大家簇擁在宣傳欄邊爭先圍觀。慶幸的有當場歡呼出來的，而立即就哭罵起來的更多，義憤填膺的沖去廠長辦公室的也有。

食堂縮減了一半，蘇建剛倒是沒下崗，食堂做事的本來就是一個蘿卜一個坑，閑的是行政，把蘇建剛這種做實事的下崗了坐辦公室的可不會去背面粉、揉面洗菜砍肉，沖洗地板。而且蘇建剛還是半個白案呢。

至于蘇建國，他本就是臨時工，不存在下不下崗，這倆兄弟反而沒受到什么影響。蘇建剛聽著蘇楠的話就覺得煩躁，“沒事你就早點回去吧，家里太小了就不留你了。”說著他就轉身倒床上，這女兒就是來討債的，看了她就一口淤血堵在胸口。

蘇楠獨角戲般站在屋子里說些爸爸多注意身體，不要擔心我之類的話，然后就出門了。在樓梯間遇見了蘇建國，蘇建國難免警惕：“喲，是楠楠啊，這是來看你爸爸？你爸爸這段時間不太好啊，兩個月沒發工資了，他心里堵得慌，又病了一場，現在不能受太多刺激。”

“叔叔，我不是來借錢的，我只是聽說爸爸病了給送點水果來。”蘇楠連忙表白。

蘇建國臉色緩和下來：喔，這樣啊，這樣才像話嘛，你這么大的孩子了放過去都嫁人了，是應該孝順父母了。有時間多關心一下你爸爸，他現在身體很不好，醫生說缺乏營養，得多補一補。還有你弟弟，現在念書，功課挺多的，也得補一補腦子，你做姐姐的要多關心弟弟哪----“

蘇楠倉皇而逃。她爸爸這樣子倒是老實了，實際上這樣子的蘇建剛還能得到蘇楠的一點同情，畢竟是自己把他折騰成這樣的。如果蘇建剛永遠是這樣蘇楠倒不介意，等她大了也會按月贍養他，毒蛇拔了牙，鬣狗去了爪也就沒什么可怕了。

但是只要一想到未來她爸爸、還有她奶奶和叔叔還是能借小葉村的發展而飛黃騰達蘇楠內心就一陣不爽，雖然說就算她爸爸明天就成了大老板包上三個情人、現在也影響不到她媽媽了，可是就是不爽。

要有什么辦法自己也能在小葉村這杯羹里分一勺子就好了，可是農村不比城市房屋好買賣。何況她沒法去跟媽媽解釋為什么要去小葉村買地，總不能說自己做夢夢到小葉村埋了個聚寶盆。

一路就想東想西，唏噓不已，最后蘇楠安慰自己，這世界上的好事不可能給你一個人占完了，總有些是屬于別人的運氣，莫強求，莫強求。她很佛系的嘀咕著，坐在322上又回城里了。

蘇楠日子就流水一般順心順意了，她爸爸過得不好她就安心了。手里有了這么一大筆錢底氣也有了，外公自會去辦理買房買門面的事情，她只需要安安心心度過快樂的高中生涯就好。九中本來就不是那種求教學質量的學校，她更是毫無壓力。

旭升廠這邊罵娘歸罵娘，日子還是要過的，一些腦袋比較靈活的人明白指望領導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這是大勢所趨，不是那種農村老太太你坐地上罵上三天三夜就能得償所愿，紛紛開始自己找出路了。

年輕一點的呼朋引伴就去了廣東，那邊急需技術工人，有的中層干部早已經被挖角般請過去管理一整個小工廠，很是愜意，待遇也很可觀。初期傳過來的消息大部分都是振奮人心的，仿佛廣東的地面鋪滿金子，彎下腰就可以撿到。

這種打工潮里蘇金花也成為其中一員。旭升廠第一批裁掉的單位就有招待所，何況招待所的工作很難滿足一個十八歲青春少女對生活的想象。她在和市一年里也交了自己的朋友，幾個女孩子嘰嘰喳喳一說，其中有一個表姐在中山，說是工資隨便能上千，說得心跳眼熱，就約了一起出去打拼。

蘇金花什么時候走的蘇家人都不知道。后期蘇金花都直接住招待所，很少回來住。隨便開一間房一個人睡，有熱水，洗澡上廁所都方便，伯父家里那么小，干嘛還要擠在一起。所以蘇金花的個人活動其他人都根本不知曉，就算知曉也沒人關心她交了什么朋友，在外面吃沒吃飯，一個十八歲的丫頭，本來是應該要開始回報家庭的，不值得還繼續往她身上投入精力和關心。

蘇金花當然不是光手走的，她冷著眼悄悄的觀察了很久，可是失望的發現這個家里根本沒閑錢放著，都在銀行里呢。她還是找了蘇小寶，說姐姐生病了想去看醫生，奶奶不給錢；蘇小寶以學校補課的名義要到了一百元給她，這是大數字了。

蘇金花又老鼠一樣硬是在家里搜出一條姚恒芝沒帶走的金項鏈，再把家里瞧得順眼的半桶奶粉、一塊手表統統打包帶走了。弄得王幺妹還以為家里進了賊，著實鬧了一通。

慢慢的對于南下也有失望的聲音傳來。廣東那邊工廠都是資本家一套，當牛做馬，什么八小時、十八個小時都不止，站在流水線邊上連撒尿的時間都不給；生病請假都得扣錢。對于旭升廠這樣過慣了國有企業制度的工人，很難一下接受廣東那種緊鑼密鼓的強體力勞動，吃不了苦的紛紛又回來。

王幺妹和蘇建國偶爾談起蘇金花，口里沒好氣的說“她最好死在廣東”，但內心也期盼著這丫頭有什么奇遇，搖身一變成為大款衣錦還鄉，補貼補貼自己親人。

蘇小寶也許是這個家里最沉默的人了。被發現了那一百塊錢是被蘇金花騙走并且永無歸還的可能性，蘇小寶雖然是唯一的男孫但也挨了結結實實一頓打。一百塊啊！王幺妹心疼的飯都不做了，賭氣說一屋子的敗家子就不配吃飯，喝西北風好了。

一百塊錢的損失雖然叫人心疼但也不至于叫一個家庭過不下去。但是蘇小寶的某些東西被這一百塊和它帶來的后果巔峰了。他說話少了，也不會第一個伸筷子搶菜吃了，這個傻呵呵的孩子似乎真正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