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是冤家莫聚頭，天公湊合暗相投。

一經(jīng)惡報(bào)昭彰日，桎梏加臨不自由。

話說孫爺拜望張府，三杯茶罷，辭別起身，二位公子雙雙送出墻門。只見門首一人，手拿狀子，喊叫伸冤。孫爺吩咐左右，將狀子接上，展開一看，喝道：“大膽！堂堂相府，你竟敢大膽前來妄告！左右，將這狗才趕出去！”那人又趕上前，大叫道：“嚇！大老爺，張三公子強(qiáng)占小人的妻子，有千人作證，人人共知，小人豈敢誣告？乞大老爺伸冤呢！”孫爺又喝道：“你這奴才，當(dāng)時(shí)強(qiáng)占你的妻子就該控告，怎么到如今才來刁告？打下這狗才的狗腿！”左右將那人按到地下，打至四十板，罵道：“你這奴才，下次若再大膽，活活打死。趕他出去。”左右將這人趕出。張家兩位公子在旁看見，心中大喜，忙上前打躬。孫爺?shù)溃骸岸幌壬@般刁民，大膽放肆，學(xué)生已經(jīng)誡他，下次再不敢了。”二人再三稱謝。孫爺上轎回衙，暗暗想道：“差人去叫方才被打的人，至放告日期，再來控告。”又吩咐書辦，寫了放告日期，令粘各處。那受冤百姓見告示，各各端正狀子，專候至期投遞。

看看到了放告日期，孫爺去請(qǐng)張家二位公子。門公遞帖進(jìn)內(nèi)，報(bào)道：“啟上二位公子：理刑孫爺有帖請(qǐng)酒。”兄弟接帖看了，即刻打扮，雙雙乘轎出門。不及一箭之地，四爺轎杠忽然折去一根。四爺?shù)溃骸叭纾也蝗ァ！比隣數(shù)溃骸八牡茉趺床蝗ィ俊彼臓數(shù)溃骸拔肄I杠無故折了一根，今日出門不吉。刑廳若然問起，只說有恙不來便了。”

三爺?shù)搅诵虖d衙門，門上通報(bào)，孫爺叫開門迎接。且到花廳，分賓主坐下。三爺深深打躬道：“承公祖見招，舍弟本欲領(lǐng)教，奈偶沾小恙，有負(fù)盛情。今反要公祖費(fèi)心，實(shí)不敢當(dāng)。”

孫爺?shù)溃骸柏M敢！水酒粗肴，有慢休怪。請(qǐng)問三先生，令弟什么貴恙？”三爺?shù)溃骸安贿^感冒風(fēng)寒。”孫爺?shù)溃骸霸撜?qǐng)醫(yī)調(diào)治。”三爺?shù)溃骸邦I(lǐng)教。”

須臾席齊，賓主分坐飲宴。那外邊告狀的人，將狀子拿在手中，等了一回，不見孫爺上堂，三三兩兩議論起來。有的道：“想是今日不坐堂了。”有的道：“我們不管他收不收，進(jìn)去一同喊叫吧。”眾人道：“有理。”那百姓真蠻，一齊擁至后堂，沸反盈天，口叫大老爺伸冤。嚇得管門的吃了一驚，喝道：“你們這百姓來此做甚么？”眾人道：“我們眾百姓俱是含冤受屈的，蒙大老爺今日放告，特來告狀。”門上道：“就是告狀，須候大老爺升堂，如何到此吵鬧？衙役打出去！”

衙役正在趕打，那孫爺在花廳聞知，便問左右：“外邊喧鬧何事？”家人稟道：“老爺，今日是放告日期，因老爺在此飲宴，未出坐堂，故此眾百姓在外邊喧鬧。”孫爺?shù)溃骸斑祝彝恕Ｄ愠鋈ィ斜姲傩盏交◤d來投遞。”家人聽了領(lǐng)令，將眾百姓叫進(jìn)，跪在地下。左右接上狀子。孫爺展開一看，這狀子十張內(nèi)倒有八張是告張宦及族眾強(qiáng)占妻子、打死人命、白奪田地、拆毀房屋，無法無天的事。孫爺便對(duì)張三爺?shù)溃骸叭壬瑹┠惆褷罴埧匆豢矗€是準(zhǔn)他，還是不準(zhǔn)他？”三爺不知狀中之事，忙接來一看，不看之時(shí)尤可，看時(shí)倒吃一驚，不敢作聲。孫爺?shù)溃骸叭壬乔G州百姓可謂刁惡之極，曉得三先生在此飲酒，故意反來控告府上。”三爺立起身，深深打躬：“公祖大人，乞看家父薄面。”孫爺?shù)溃骸叭壬?qǐng)坐，那狀子上情由，還是真的，還是假的？”三爺又深深一拱道：“不要管他真假，乞大人一概不準(zhǔn)他便了。”孫爺?shù)溃骸叭壬G州百姓多是刁惡，若一概不準(zhǔn)他，他便要談?wù)摫緩d了。左右，你去叫當(dāng)班的拿鏈子來！”衙役答應(yīng)一聲，不片刻鏈子拿到。孫爺喝道：“衙役們，把張公子鎖了！”三爺?shù)菚r(shí)失色，急忙跪下：“乞求大人看家父薄面。”孫爺變了臉道：“胡說！本廳從來沒有人情的，鎖了！”衙役不敢容情，將公子鎖起。孫爺吩咐收監(jiān)。

跟隨公子的家人，匆忙報(bào)到府中，四爺聞?wù)f大怒。太太見講，兩淚交流，與兒子相議，忙寫一封家書，叫進(jìn)家人李貴領(lǐng)了言語進(jìn)京。那孫爺收進(jìn)狀子，凡是被告張家奴仆，或是族眾、親屬的，該打二十板反打四十，該問徒流的罪改作軍遣。張?zhí)诵畔ⅲ找雇熁匦牛槐怼?

再講京中忠臣海瑞做了耳目之官，衣衫襤樓，飲食淡薄，卻是氣象高峻。滿朝文武，哪個(gè)不怕？那這做良臣的還膽大不怕，那這有心病的，素拜張居正門下，不是告養(yǎng)回家，便是告假請(qǐng)假。若耳目不準(zhǔn)，就有這般費(fèi)力。

一日，海爺正在寓所閑坐，門公稟道：“老爺，今有新科進(jìn)士周元表等三十四位老爺稟見。”海爺大喜道：“請(qǐng)見！”門公傳出，眾人一直來到堂中，道：“恩師大人在上，門生周元表等拜見。”海爺忙立起身，哈哈大笑道：“列位賢才請(qǐng)起！周賢才，你來得卻好，老夫明日正要奏本朝廷。左右，快備十席飯，與各位接風(fēng)。再發(fā)名帖一張，快請(qǐng)兵部給事前來與席。”

須臾給事來到，躬身稟道：“老大人在上，晚生陳三枚拜見。”

海瑞忙忙回禮道：“眾賢才過來見了陳先生。”眾人一一見過，讓坐上席，不過是豆干、豆腐、豆腐皮、筍干之類。

酒過三杯，陳爺開口道：“請(qǐng)問這各位先生是誰？”海爺?shù)溃骸熬闶切驴聘F進(jìn)士，多是老夫在臨青新收的敝門人，共三十四位。他們倒膽大得緊，連上了張居正數(shù)本，圣上大怒，將他們問了充軍之罪。老夫保奏，叫他們回京復(fù)職的。”陳爺?shù)溃骸霸瓉硎琴F門人。今日召晚生不知有何吩咐？”海爺?shù)溃骸袄戏蛱貍渌埔槐c賢契錢行。”陳爺吃了一驚，道：“請(qǐng)問大人，晚生不到哪里去，怎么要大人費(fèi)心。”海爺?shù)溃骸霸醪坏侥睦铮棵魅兆灾！标悹敳桓以賳枴?

須臾席散，陳爺先行辭回。海爺?shù)溃骸瓣愘t契，你此去一路須要小心，與我問候?qū)O理刑。凡事須要謹(jǐn)慎用計(jì)，不可怠慢。”

陳爺?shù)溃骸邦I(lǐng)命！”辭別先回。海爺吩咐周元表道：“周賢契，我欲扳倒張居正，明日奏聞圣上，舉薦賢契與陳兵科往荊州搜寶。那權(quán)臣十分厲害，凡事要大家商議而行，不可托大。”周爺?shù)溃骸邦I(lǐng)命！”大家打拱辭出，海爺連夜修成本章。

次日五鼓，皇爺?shù)堑睿俟俪R已畢，海爺俯伏金階奏道：“臣耳目官有本奏上。”皇爺?shù)溃骸扒渥嗪问拢俊焙數(shù)溃骸敖裼行驴七M(jìn)士周元表等三十四人，被首相張居正索禮不遂，誣陷充軍，乞皇爺赦免。”皇爺?shù)溃骸爸茉砩脷г紫啵薰识ㄋ铩Ｈ粽f索禮陷害，有何憑據(jù)？”海爺又奏道：“張居正不獨(dú)貪財(cái)害賢，而且私換國寶，欺君罔上，罪在不赦。”皇爺?shù)溃骸叭粽f私換國寶，更無憑據(jù)，焉可加罪！”海爺?shù)溃骸叭f歲可撥欽差到荊州，圍門查搜，便有證據(jù)了。”皇爺沉吟良久，開口道：“行人司何在？”旁邊轉(zhuǎn)出一人，俯伏金階道：“臣行人張茂德見駕。”皇爺?shù)溃骸半薏钅阃G州搜寶，你當(dāng)速行。”茂德正要謝恩，海瑞忙跪下道：“萬歲若差行人司去，怎搜得寶？臣保兵科給事陳三枚為正搜寶，新進(jìn)士周元表為副搜寶。”皇爺?shù)溃骸皽?zhǔn)卿所奏。”即宣二人上殿。皇爺開口：“今有耳目官海瑞，保你二人往荊州張居正家中搜寶，回京之日另行升用。即往吏部領(lǐng)敕出京！”二人叩首謝恩，退出朝門。海爺又忙奏道：“更有進(jìn)士三十三名，乞皇上賜其頂選縣缺。”皇爺依奏。

海爺回衙，即叫海洪道：“你去對(duì)陳、周二位說，叫他速速出京，不可遲延。”二人得了言語，各帶家丁二十名，望荊州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