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笛和墜兒滿載歸來的時候，院子里已經(jīng)生好了火。

小白和莊子的小童兩個人轉(zhuǎn)動著烤架，上面烤著一只羊。

蘇笛對小白的動手能力大贊不已，也確定今天的小白絕對是真的小白。

熊熊的火焰閃耀著金色的光，照紅了靜謐的夜空。

莊周對于他們帶來的美味頗為驚訝。

小桌上金燦燦的燒烤、翠綠的蔬菜，還有美酒，讓蘇笛感覺眼前的一切這么不真實。

先生和莊周談天說地。

用先生的話說，莊子這種大哲，什么都可以接受。

雖然蘇笛懷疑是不是酒的原因，讓先生有些話多。

也許是這兩天的氣氛太壓抑了，總需要調(diào)劑。

“其實，時空是相對的，你看那顆星星?！?

先生伸手一指，那是一顆他跟蘇笛提到過的星球，上面有極美的鎏金瀑布。

“那些星星看著距離我們很遙遠(yuǎn)，其實上面跟我們沒什么兩樣，人類跟其他物種，可能也沒什么不同。人生幾十年，長也好，短也好，都是人們自己的感覺，對于有些種族，哦，有些人來說，可能幾十年只是短短一瞬，微不足道，卻也有可能剎那永恒。”

莊子眨眨眼，似乎在思索先生的話。

“就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蘇笛跟莊子碰杯，收獲了莊周遇到知己般的眼神：“哎呀，蘇姑娘，有如此見識，真讓莊周佩服。”

蘇笛吐了吐舌頭，心想這是你的原創(chuàng)，從先生飛船里那本《莊子集注》看到的。

談興正酣，有人扣門。

門外站著一位婦人，清雅而不失華貴。

“夫人？”

莊周的稱呼讓大家一愣。

“夫人不是歸寧省親么？怎么提前歸來？”莊周起身相迎。

“思君心切，故而提前回來了?！眿D人走進(jìn)來，笑意盈盈。

這居然是莊子的夫人？

蘇笛放下手里的肉，打量著眼前的婦人。

穿著簡單的素色錦衣，唯一的佩飾是腰間的“蜻蜓眼”——一種戰(zhàn)國時期的裝飾。

原來大哲學(xué)家喜歡嫻靜溫柔的女子啊。

蘇笛想到應(yīng)該就是這位女子，去世之后莊子鼓盆而歌，“慶?！彼c天地化為一體。

莊子的妻子友好地跟眾人打招呼，眼神停留在先生身上：“敢問先生，為何戴著如此奇怪的面具？”

先生皺了皺眉，蘇笛想起，自從他們來到莊子的家，莊子從不曾就先生的墨鏡發(fā)問。

想來崇尚“物我為一”境界的莊子，自然不會對面貌如此在意。

倒是這位莊夫人，一見面就提出這種問題，未免有點失禮了。

見先生不語，莊子道歉：“內(nèi)子唐突了，還請先生莫怪?！?

先生撫了撫墨鏡邊緣，蘇笛知道，先生在進(jìn)行掃描，莫非莊夫人有什么問題？

莊夫人對他們笑笑，轉(zhuǎn)身投入家務(wù)，賢惠地為他們添置酒菜。

戰(zhàn)國時期的酒沒有現(xiàn)代的白酒洌，但后勁很足。

酒過三巡，蘇笛感覺已經(jīng)有點不清醒了。

小白和墜兒已經(jīng)圍著篝火載歌載舞，蘇笛的眼前起了一層霧，這一切的歡快喧囂似乎很熟悉，記憶中，那年暑假的畢業(yè)旅行，在大草原上，也升起了類似這樣的篝火。

那個時候，自己還不是孤單一人。

抬起手，準(zhǔn)備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要喝了?！?

蘇笛側(cè)頭，瞇起眼睛，印象中她畢業(yè)之后就很少喝酒，自然也沒有人這樣阻止過她。

“真有趣，為什么我現(xiàn)在看著你，就想起一個人呢？按理說你們完全沒可能這么像的。”蘇笛大聲地笑，已經(jīng)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舌頭。

墨鏡擋住了先生的臉，看不清面容，只聽見先生低聲道：“如果你說的那個人，回來跟你道歉，他離開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你會原諒他嗎？”

“哈哈?！碧K笛笑得很放肆，“不得已的理由缺席訂婚嗎？其實我不怪他不來，我怪的是，他再也沒出現(xiàn)。”

說著，繞開先生的手，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如果是有要緊事，可以后來再解釋，一個人，什么情況下會消失呢？出了意外？如果不是，有什么理由再不見我？”

先生動動嘴，想要說什么，被蘇笛打斷：“不過呢，都過去了，過去了就算了。”

“大哲學(xué)家?！彼牧伺那f子的肩，跟莊子碰了碰杯，“你說，要是你愛，唔，心儀之人，再也不見你了，會怎樣？”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莊子隨意道，也喝干了杯中的酒。

“哈哈，說得好，不愧是莊子啊！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蘇笛重復(fù)著，眼前的火苗像一只迎風(fēng)飛舞的鳳凰，輝映著天上的明月，驅(qū)走了初冬的寒意，每個人的臉都被映得紅紅的，蘇笛忽然想把這個奇妙的時刻永遠(yuǎn)留下來。

她拿出了手機。

手機的屏幕上留著她來這里之前收到的短信。

不是催促她工作的上司，不是關(guān)心她生活的李飛，而是父母，催她給即將畢業(yè)的弟弟找工作。

在火焰的映照下，短信上的內(nèi)容更加刺眼。

父母的力量就是這么大，哪怕躲了很多年，他們還是有一句話打滅你所有的自尊的本事，提醒你，你的本源是他們，這輩子都無法逃避。

想到父母，蘇笛更情愿留在古代，留在這一刻。

畢竟在這里，沒有工作、沒有老板、沒有同事，也沒有……家人。

是不是因為自己不屬于這里，才如此自在？

如果像先生說的，時空漩渦關(guān)閉后，穿越時空再無可能，那何不留點紀(jì)念？

沒想到自己也成為“不拍照會死星人”，蘇笛鄙視著自己，然而酒精的助力，讓她再也無法控制，開啟手機鏡頭。

“這是什么？”莊周好奇地問。

“一種工具，溝通交流用的?！碧K笛解釋著，“哦，還能照相。”

“什么是照相？”

“唔，就是一種快速的逼真的畫像?！?

蘇笛說著，跟莊子來了張自拍。

莊子的妻子在一旁溫柔地看著他們，微笑。

為了避免刺激太大，蘇笛并沒有給莊子看手機上的照片，只說要過幾天“畫像”才能出來。

拍完了照，蘇笛把這些年的經(jīng)歷，對社會的認(rèn)知，一股腦地跟莊子傾訴，而莊子也認(rèn)真地聽著，不時給出自己的見解。

是不是只有跟毫不相干的人才會如此卸下心房？

蘇笛從來不知道自己酒量這么好，在工作中應(yīng)酬她從來點到即止，這一次卻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果然酒逢知己千杯少。

不知道他們談了多久，蘇笛只覺得有多個人影在眼前打轉(zhuǎn)，火焰也越發(fā)跳躍，似乎跳進(jìn)了自己的眼里。

她最后的印象是先生急切地呼喚：“小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