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窺浴竊衣

但凡民間傳說,都非某個人一朝一夕的創(chuàng)作,而是經(jīng)過民間歷代口耳相傳才逐漸成形、豐滿。尤其是情節(jié)復(fù)雜的民間傳說,更是如此。今天我們講兩則關(guān)于“牛郎織女”的“源故事”,列位看官可以從中窺得其中一些不能言的妙處。

“織女”、“牽牛”二詞在先秦的《詩經(jīng)》中就曾出現(xiàn),但當(dāng)時還只是天上兩個星座的名稱,沒有發(fā)生什么愛情關(guān)系。在東漢末年的《古詩十九首》中,有一首《迢迢牽牛星》,其中“牽牛”與“織女”已經(jīng)隱約有了曖昧。《文選·洛神賦》中李善注引曹植《九詠》注云:“牽牛為夫,織女為婦,織女、牽牛之星各處一旁,七月七日乃得一會。”“牛郎織女”在人們的普遍觀念中已經(jīng)結(jié)為夫妻,該傳說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了。這樣看來,牛郎織女故事的形成就在東漢到南朝的這段時間內(nèi)。

弦超是三國曹魏人,早年在濟北郡做“從事掾”。一天夜里,忽有一女子入了弦超夢鄉(xiāng),女子自言是天上玉女,復(fù)姓成公,字智瓊,天帝派她下嫁弦超。弦超猛然醒來,回憶夢境如真。以后接連三四天晚上,都做此夢。正在弦超不解之時,一天早上,夢中女子真的坐著車子飛來,穿著、體態(tài)、容貌真如天仙,后邊跟著八個婢女。車上載有美酒佳珍,請弦超一起享用。后來,兩人結(jié)為夫婦。弦超本有凡間妻子,于是他單日和凡間妻子一起,雙日和玉女智瓊一起。智瓊要求不要將她的事情外泄,但弦超違背諾言,將他與智瓊的秘密告訴了上司和同事。智瓊憤然離去,臨別時,她從篾器中取出兩副織好的裙衫贈給弦超作為紀(jì)念。過了五年,智瓊又下界和弦超破鏡重圓,但只是每年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七月七日、九月九日和每月十五日來與弦超相會,留宿一宿。

這個故事中成公智瓊從篾器中取出兩副織好的裙衫贈給弦超,實際上也隱含了“天女”就是“織女”雛形。“天女”下界和弦超相會,逐漸演化出七月七牛郎織女鵲橋會的傳說和傳統(tǒng)節(jié)日“七夕節(jié)”。不過,這個故事中男主人公弦超十分被動,天女主動來主動走,弦超絲毫無法控制。這與牛郎織女傳說中牛郎“窺浴”、“竊衣”、滯留仙女,后來又追上天去還有很大差距,看來除弦超故事外,牛郎織女傳說還另有淵源。我們看下面一個故事。

豫章郡新喻縣有個男子,每日在田中耕作。一天,他看見天上飛來六七個女子,都穿著羽毛做成的衣服,轉(zhuǎn)眼間落到不遠處的湖里去了。男子感到很驚訝,偷偷地跟了過去,要看個究竟。他躲在草叢中,發(fā)現(xiàn)這些女子把身上的羽毛衣服脫了下來,走進湖中去洗澡了。男子就偷了一件羽毛衣服,藏了起來,然后大搖大擺地來到湖邊和那幾個女子打招呼。這些女子一看有個男人走過來,慌亂地穿上羽毛衣服變成大鳥各自飛走了。獨有一個少女,由于她的衣服被男子偷走了,未能及時飛走。男子后來就娶了這個少女做妻子。幾年后,夫妻二人生下了三個女兒。雖然在凡間有了家,但那個女子無時不想回到天上去,她就讓女兒去問那男子羽衣的下落。男子也沒多想,就告訴女兒衣服藏在稻垛下。女子找到衣服就變成鳥飛走了,她的三個女兒也變成鳥,追隨母親而去,只留那個男子在地上后悔莫及。

在中國,羽衣仙女的故事在漢、藏、苗、傣等民族中都大量流行,而放眼到世界范圍,在歐、亞、非三大洲也有廣泛分布。當(dāng)然,地域不同,少女所化的動物也不同,大體都是當(dāng)?shù)爻R娭铩H邕@個故事中羽衣仙女化身為鳥,沒說是什么鳥,但民間很多地方流傳說是白鶴。外國傳說中很多是少女化作天鵝,因此這類故事在國際上通稱為“天鵝處女類故事”。還有少女化作孔雀、鴿子、鷺鷥等說法。在我國福建沿海,少女則化身為田螺(也就是田螺姑娘的傳說,這個在后文《田螺姑娘》一篇中會提到)。在北歐,仙女甚至可以化身為海豹。不論少女化作何物,幾乎都有“解羽”、“窺浴”和“竊衣”等具有強烈戲劇性的情節(jié)。

這里“凡夫”和仙女的相遇絕非一般人想象的花前月下的男情女樂,而是在有些不雅甚至齷齪的條件下——凡夫偷窺仙女洗浴。“偷窺”處于故事發(fā)展的核心,是故事高潮和轉(zhuǎn)折的樞紐。“偷窺”是文學(xué)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母題,它反映的是人類集體無意識中對異性的窺視心理。生物學(xué)家研究表明,人對異性的欲望,首先來自視覺刺激。偷窺,尤其是偷窺異性隱秘的私處,正是人們心理深處的普遍愿望。無論是遠古巖畫或雕塑中對女性豐乳肥臀的夸張,還是原始舞蹈中對生殖器官搔首弄姿的賣弄,都是藝術(shù)地對這一愿望的滿足。隨著文明的演進,人類開始有意識地以衣飾來掩飾性器官,由性器官而身體再到手腳甚至面目,包裹得越來越嚴(yán),一直到大家閨秀只能禁足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是對這一愿望的禁止。然而視覺刺激的禁忌越嚴(yán),偷窺的欲望就越強烈。“偷窺”的欲望就大量在文學(xué)作品中體現(xiàn)。至于凡夫?qū)⑾膳挠鹨虏仄饋恚膳蜔o法離開“凡夫”的身邊,象征著女性沒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quán)力,男性享有著控制妻子行動自由的權(quán)力。而仙女得到羽衣后,憤然離開的情節(jié)則是女性反抗意識的體現(xiàn)。

在上述故事中,弦超雖是凡人,但至少也是社會精英,而在羽衣仙女的故事中,“凡夫”一凡到底,就是一個每天都在田里耕作的農(nóng)夫。牛郎織女故事吸收了后一元素,牛郎就是一個每天在田里耕種,身邊只有一頭老牛陪伴的窮小子。這樣的安排既貼近傳承這一故事的底層老百姓的生活,又使凡夫和仙女的身份差異拉大,更增添了故事的戲劇性。“窺浴”和“竊衣”的情節(jié)在牛郎故事中得到保留。傳說天上的織女和諸仙女一起下凡游戲,并在河里洗澡,牛郎在老牛的幫助下偷偷去看,并盜取了織女的衣服,使她不能返回天上,只好做了牛郎的妻子。這一情節(jié)和羽衣女子故事如出一轍。不同的是隨后故事的發(fā)展是織女愛上了牛郎,并希望和他過凡人的生活。她的離開,是外界力量的迫使,而非自愿。再后來,牛郎織女就又回歸了弦超和智瓊的模式,只能在每年的固定時間團聚。這一安排無疑更貼近普通民眾的感情。一個本來有些“強扭瓜”味道的違心結(jié)合,變成了你情我愿的仙凡戀情。至于鵲橋相會、牛郎升天等情節(jié),那是還有其他故事融入牛郎傳說的結(jié)果。細心的讀者可以多看一些中國古代的民間故事,你一定可以從中找到牛郎織女的影子。

一個復(fù)雜的民間故事會有多個“源故事”,在故事流傳的過程中,也會有更多的故事或情節(jié)被補充進去,很難說這個故事就產(chǎn)生在哪里。近年來一些相關(guān)的地方政府,如弦超故事或羽衣仙女故事的發(fā)生地,都會加大力度證明是自己的那一方水土孕育了牛郎織女故事。誰都可以想象類似“牛郎故里”或“牛郎織女傳說發(fā)源地”這樣的金字招牌對地方旅游業(yè)或文化軟實力的影響。但若非要說牛郎織女傳說就發(fā)生在哪里哪里,這是很難符合真實的,更有欺眾取寵之嫌,至于還要大張旗鼓地聘請一些御用專家旁征博引,打些筆墨官司,就更加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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