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禮(中華經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譯叢書)
- 徐正英 常佩雨譯注
- 15301字
- 2019-01-03 14:4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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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周禮》,亦稱《周官》、《周官經》、《周官禮》,是現存儒家十三經中的一部經典,我國第一部系統、完整敘述國家機構設置、職能分工的專書。它涉及古代官制、軍制、田制、稅制、禮制等國家重要政治制度,為我國秦漢以來歷代國家機構建制提供了全面的參照體系,可謂研究上古文明的百科全書,在中國古代政治思想文化史上影響深遠。
一、《周禮》的發現、書名及篇數
在儒學經典中,《周禮》是最晚出的一種,該書僅有古文,沒有今文。
據《漢書·景十三王傳》記載:“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周官》、《尚書》、《禮》、《禮記》、《孟子》、《老子》之屬,皆經傳說記,七十子之徒所論。”則《周官》是西漢初期景武之際河間獻王劉德從民間獻書中收集所得,藏于漢宮秘府中,長期未曾公之于世。
《史記·封禪書》載,武帝與公卿諸生議封禪,“群儒采封禪《尚書》、《周官》、《王制》之望祀射牛事",賈公彥《周禮疏序》則稱“《周官》,孝武之時始出,秘而不傳。《周禮》后出者,以其始皇特惡之故也”。據此,則明確論及《周禮》出于武帝時。史載西漢末成帝時,劉向、劉歆父子校理秘書,發現此書,先后著錄于《別錄》、《七略》,《周禮》至此正式公開。
《周禮》現世后,先后出現多個名稱。初現時,稱為《周官》,這是今存史籍對該書最早的稱謂。哀平之世,劉歆作《七略》,名之為《周官經》。王莽居攝(公元6年)之后,劉歆為國師,認為該書是“周公致太平之跡",故更《周官經》為《周禮》,立為官學,成為官方承認的經典。
東漢時期,《周官》、《周禮》二名并用,至漢末鄭玄作注,取用《周禮》之名,其《儀禮》注文、《禮記》注文等,亦均稱《周禮》。由于鄭玄《周禮注》被視為經典,從而使《周禮》之稱進一步鞏固。
魏晉時,《周官》之稱仍時與《周禮》之名并存。南北朝時,有學者綜合二名,將其稱為《周官禮》。
唐高宗時,賈公彥據鄭玄《周禮注》作《周禮疏》五十卷。文宗開成年間刻成的石經,稱為《周禮》。至此,《周禮》之名最終確立。然后代注疏,仍偶見有稱《周官》者。
自河間獻王晚年將此書獻于朝廷之后,百余年間,少人問津。迨劉歆將其著錄于《七略》中的《六藝略》時,稱“《周官經》六篇”及“《周官傳》四篇",然此六篇《周官經》實為五篇,《冬官》一篇以《考工記》補足。劉歆的弟子杜子春作《周官注》,已對《冬官考工記》作注釋。但《漢書·藝文志》對此并無說明,而《周官傳》四篇又亡于兵燹,東漢之初已不得見。于是眾說紛紜。馬融以為《考工記》是劉歆所補,陸德明《經典釋文》和《隋書·經籍志》則以為是河間獻王所補,孔穎達又認為是漢文帝令博士所補(此說不足信),賈公彥則判定為六國時所補。鄭玄《三禮目錄》中《冬官考工記第六》下云:“《司空》之篇亡,漢興,購求千金不得。此前世識其事者,記錄以備大數,古《周禮》六篇畢矣。”鄭玄之說,較為合理。
二、《周禮》的成書時代與作者
《周禮》面世后,其成書年代和作者問題,就引起了眾多學者的激烈爭辯,近現代學界依然爭論不休,迄無定論。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
1.西周初年周公手作說
即認為《周禮》是西周周公姬旦親自撰作。劉歆首創此說。他認定其為“周公致太平之跡,跡具在斯",即為周公所制官政之法。東漢末年,經學大師鄭玄因襲其說,在《周禮·天官·敘官》“惟王建國”之下注曰:
周公居攝而作六典之職,謂之《周禮》。營邑于土中。七年,致政成王,以此禮授之,使居雒邑,治天下。
其后一大批學者,如唐代的孔穎達、賈公彥,宋代的王安石、張載、李覯、曾鞏、司馬光、朱熹,清代的魏源、汪中、惠士奇、江永、孫詒讓等也都力主此說。唐賈公彥在《序周禮廢興》中說:“唯有鄭玄遍覽群經,知《周禮》者乃周公致太平之跡,故能答林碩之論難,使《周禮》義得條通。”南宋朱熹明確指出:“《周禮》是周公遺典也。”稱之“盛水不漏",認為非周公不能作。清末經學大師孫詒讓《周禮正義序》曰:“粵昔周公,纘文武之志,光輔成王,宅中作雒,爰述官政,以垂成憲,有周一代之典,炳然大備”;又在《周禮正義略例十二凡》中說:“此經為周代法制所總萃,閎章縟典,經曲畢晐。”
周公作《周禮》說在古代影響最大,信從者最多。但各家均未能提供可靠的證據。此說尚存在疑點,如,《周禮》中官職名稱、公田大小與周初的實際情況不合,而且文字風格也與當時實際不符。故周公作《周禮》說當存疑。
2.作于西周、作者不詳說
持此說的主要為現當代學者。如蒙文通在《從社會制度及政治制度論周官成書年代》中認為,《周禮》“雖未必即周公之書,然必為西周主要制度,而非東周以下之治”。日本學者林泰輔的《周官著作時代考》,對《周禮》所見天神、地祇、人鬼,以及倫理思想、政治制度等進行了詳細分析,認為《周禮》作于西周末的厲王、宣王、幽王時期。陳漢平在《西周冊命制度研究》一書中,就冊命金文所見西周官制多與《周官》內容相合之現象對《周禮》成書年代進行推斷,表示其傾向于《周官》成書在西周之說。李學勤《新出青銅器研究》一書將《周禮》與金文對照研究,通過出土金文“裘衛”考證《周禮》“司裘",指出“司裘官名只見于《周禮》",其它任何古書都是沒有的,他進而認為這充分表明了《周禮》的真實可據,同意《周禮》一書產生于西周的觀點,但不認定它一定是周公所作。湯斌、白玉林《周禮概述》認為,僅就根本制度和經濟水平來考察,《周禮》的設官分職是以西周前期的社會現實為基礎的。朱謙之《周禮的主要思想》說:“此書中所用古體文字,不見于其他古籍,而獨與甲骨文金文相同,又其所載官制與《詩經》之‘大雅’、‘小雅’相合,可見非在西周文化發達的時代不能作。”訓詁學者洪誠從語法角度探討《周禮》的成書年代,他在《讀<周禮正義>》中指出,《周禮》成書當于西周宣王中興時代,最晚不會晚于東周惠王后。
3.作于周室東遷之后,平王至惠王之間說
當代有學者認為,《周禮》“成書最晚不在東周惠王后”。金景芳在《周禮》一文中,詳細考察《周禮》的語法、封國之制、畿服之制與周制的差異后推論說:“我認為《周禮》一書是東遷以后某氏所作。作者得見西周王室檔案,故講古制極為纖悉具體。但其中也增入了作者自己的設想。例如封國之制、畿服之制一類的東西,就是作者自己設想所制定的方案。這個方案,具有時代特點,不但西周不能為此方案,即春秋戰國時人也不會作此方案。原因是春秋戰國時,周室衰微已甚,降為二、三等小國,當時不會幻想它會復興。而在西周的歷史條件下,則不可能產生這樣的設想。”
王寧等在《評析本白話十三經》中認為:“《周禮》一書是在周王朝東遷以后,即在東周平王至東周惠王之間(公元前770年—公元前676年)產生的,作者極有可能是管理檔案材料的官員。書中所反映的周制,當是西周初期尚未改制,也就是沿用殷制時的周制,同時又有不少內容是作者的設想。”該書還指出,《考工記》本是另外一部書。書中云:“秦之無廬也,非無廬也,夫人而能為廬也。”又云:“鄭之刀,宋之斤,魯之削,吳、粵之劍,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地氣然也。”秦封于周孝王時,鄭封于周宣王時,則《考工記》書必在西周孝王和西周宣王以后出現。《南齊書》里記文惠太子蕭長懋鎮雍州時,有盜發楚王冢,得竹簡書,青絲編,凡十余編,以示王僧虔。王僧虔曰:“是蝌蚪書《考工記》。”據此可知,《考工記》也絕非秦朝以后的人所作。
4.作于春秋說
當代學者劉起搜集《周禮》以外的所有職官文獻,又采用郭沫若《西周金文辭大系圖錄考釋》中的金文官制材料,寫出《兩周戰國職官考》一書。據此研究成果,他在《<周禮>真偽之爭及其書寫成的真實依據》一文中說:“《周禮》一書所有官職資料,都不出春秋時期承自西周的周、魯、衛、鄭四國官制范圍。”“所以《周官》一書,最初作為官職之匯編,至遲必成于春秋前期。”王雪萍《<周禮>飲食制度研究》認為,《周禮》所敘述的各種制度,主要反映的是西周中后期的典章制度,成書過程中也受春秋時期多種思想觀念的影響,由此判斷“它成書于春秋時期”。
5.成書于春秋戰國之際,孔子及其弟子為寫定者說
謝祥皓、劉宗賢在《中國儒學》中認為,《周禮》是周代典章制度的集結與規劃,是周公經國治政的產物,“即使不是周公親自制定,也必然是在周公的主持或指導之下完成的”。“不論今存《周禮》究竟寫于何時,在周公時代必定已經具有了它的雛形。”其結論是:“今存《周禮》乃形成于周公,寫定于孔門,傳世于劉氏父子。”即《周禮》的最終寫定年代當在春秋戰國之際,最終寫定者可能是孔子及其弟子,劉歆使其在社會上流傳開來。唐鏡、劉慶華亦認為《周禮》規模宏大,應是周代典章制度的集結與規劃。其中既有對夏、殷兩代禮制的承襲,又有對周代禮制的改造或新定,更多的則是理想的規劃或設想。其寫定或當在春秋末到戰國時。其書只能是以恢復周禮為己任的孔門弟子所作。而其最后面世,確實經過了劉向、劉歆父子。此說可謂折衷之說。
6.成書于戰國說
此說始于東漢的林孝存(即林碩,或又名臨碩,《后漢書·鄭玄傳》作“臨孝存”)和何休。據賈公彥《序周禮廢興》所述,林孝存認為《周禮》是“末世瀆亂不驗之書",故作《十論》、《七難》以排棄之。東漢何休認為,《周禮》是“六國陰謀之書”。“末世”、“六國”皆指戰國時期。漢儒張禹、包咸,唐朝趙匡、陸淳,宋代劉敞、歐陽修、蘇軾,明代季本,清代崔述、皮錫瑞均信從何休說。皮錫瑞指出,《漢書·藝文志》有“六國之君,魏文侯最為好古,孝文帝時得其樂人竇公,獻其書,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樂》章也”的記載,由此并根據其他一些記載,認定六國時已有此書。今人郭沫若、范文瀾、錢穆、顧頡剛、楊向奎、黃沛榮、金春峰、沈長云、李晶等亦持此說。
此說在具體早晚分期及作者地域等問題上,又有異說。如,沈長云、李晶通過對春秋時期列國官制的清理,并以之與西周官制及《周禮》所記載職官系統仔細比較,發現春秋時期官制無論在整體格局上還是各職官的官稱、具體職掌上,都較西周時期更接近于《周禮》,故他們判斷《周禮》的成書年代不會早于春秋末葉,或當在戰國前期。顧頡剛、楊向奎二位先生把齊國文獻《管子》與《周禮》對照,從其什伍組織、授田制度、“足甲兵”的法令與《周禮》所記相似中,斷定《周禮》為戰國時期齊國人所作。金春峰則認為《周官》是戰國晚期、秦統一之前秦地學者的作品。沈長云、金春峰等學者,除注重對文獻進行稽考外,還采用了金文、出土秦簡等新出土文獻材料,這一研究亦具有方法論價值。
按,《周禮》成書于戰國說,是目前學術界比較通行的觀點。筆者亦贊同《周禮》成書于戰國說,而其成書于早期抑或晚期,作者的具體國別,則可作進一步討論。
7.成書于秦朝說
南宋魏了翁在《鶴山文鈔·師友雅言》中認為,《周禮》為“秦漢間所附會之書”。清代毛奇齡在《經問》卷二中云:“此書系周末秦初儒者所作。”梁啟超在《古書真偽及其年代》中斷言:“這書總是戰國、秦漢之間,一二人或多數人根據從前短篇講制度的書,借來發表個人的主張。”陳延慶《周禮成書年代的新探索》認為:“《周禮》制作年代的上限,不早于商鞅變法。……它的下限也不會晚于河間獻王在位之時。……《周禮》成書年代的最大可能,是在秦始皇帝之世。”史景成《周禮成書年代考》認為,《周禮》作于《呂氏春秋》以后、秦統一天下之前。
8.成書于漢初、專人寫成說
今人彭林持此說。彭氏《<周禮>主體思想與成書年代研究》對傳統的研究方法進行了反思,他為擺脫傳統的注重考證的研究方法束縛,著眼于《周禮》思想體系的研究。他未從考證《周禮》中職官、制度、文字形態、語言風格入手,而從把握全書的思想體系出發,詳細剖析了《周禮》的治民、治官、理財、陰陽五行思想及其國家政權模式,認為該書主體思想具有由儒、法、陰陽五行思想三家緊密融合“多元一體”的基本特征,吻合漢初追求思想多功能的時代需求,斷定《周禮》當成書于漢初高祖和文帝之間,且出自一人之手,“成書的下限,當不得晚于文景之世,即道家思想尚未成為主流派之前”。
按,憑借一人之力,要對一個國家政治、經濟、軍事、禮制作全面系統的規劃是困難的,同時《周禮》書中多有互相抵牾之處,出自一人之手的可能性不大。《周禮》表現的思想固然與漢初吻合,但其在實踐中的表現與理論形成、思想源頭與其盛行時間之間,有著漫長的發展過程。追溯其源頭,漢初盛行的哲學思想,當在幾百年前就早已存在。并且該書是由古文而非漢代隸書寫成,故不太可能成書于漢代。此外,撇開傳統的考證方法,單純從書中的思想進行推論,也難以使人信服。
9.成書于西漢末年、由劉歆偽造說
此說始倡于南宋胡宏,其直接目的是借此反對此前北宋王安石援《周禮》變法的觀點。胡宏在《皇王大紀論·極論周禮》中認為,劉歆偽造《周禮》,是為“附會王莽,變亂舊章,殘賊本宗,以趨榮利",故“假托《周官》之名,剿入私說,希合賊莽之所為耳”。南宋洪邁,清代萬斯大,近人康有為、廖平、錢玄同,今人杜國庠等,均持此說。如萬氏認為,《周禮》官制過于冗繁,賦稅過于苛重,與先秦文獻所載多有不合,當是后人偽作。康有為在《新學偽經考》中說:
至《周官》經六篇,則自西漢前未之見,《史記·儒林傳》、《河間獻王傳》無之,其說與《公》、《穀》、《孟子》、《王制》、今文博士皆相反。莽《傳》所謂“發得《周禮》以明因監",故與莽所更法立制略同,蓋劉歆所偽撰也。歆欲附成莽業而為此書,其偽群經乃以證《周官》者,故歆之偽學此書為首。
劉歆偽造《周禮》說在港臺地區比較流行,如徐復觀《周禮批判》、侯家駒《周禮思想淵源》等均從此說。徐復觀在《周官成立之時代及其思想性格》中,分析了《周禮》一書的思想線索及其背景后,認為此書受到《管子》、《大戴禮記》、《淮南子》以及董仲舒、桑弘羊等人的思想影響,由王莽草創于前,劉歆整理于后,是表達他們政治理想之書。
按,此說不可信。早于劉歆的《大戴禮記·朝市》已記載《周禮》中“大宗伯”、“典命”、“典瑞”、“大行人”、“職方”等職文,劉歆不可能疏忽到有文獻材料在前而后偽作的程度。況且《周禮》中有關禮儀的記載,也與當時流行的《儀禮》、《禮記》多有不同。如若《周禮》系劉歆偽作,何以不彌合這些裂縫,而授人以柄?
要之,關于周禮成書年代與作者問題,聚訟紛紜,至今仍是學界討論的重要話題。相信隨著新材料的出現、學界對古書成書過程、作者概念等問題認識的加深,人們將會獲得更為符合歷史實際的認識。綜合考量,當以“《周禮》成書于戰國”說較為穩妥。
三、《周禮》的框架、內容與價值
《周禮》全書共6篇:《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每篇各包括多個官職,每官之下都詳細記載其人數、職務等。其中《冬官》存目無文,漢人以《考工記》補入。《周禮》在中國古代思想史上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一些社會改革家和思想家從《周禮》中吸收了許多養料,以進行現實政治改革。
《周禮》的基本框架是政治制度、設官分職。通過各個官職具體職責的說明,顯示一個相當完整的政治思想體系。上以神權觀念為庇護,下以王權政治為主體,政治、經濟、教育、風俗、軍事等各個方面,無不在統一的“禮”之下行事。天子、諸侯、公卿、大夫、士,及至“萬民",均依據既定禮儀行事,從而形成上下相安、萬民和諧的禮儀之邦,反映了儒家的主要思想傾向及其社會、政治理想。
《周禮》以記述職官職能來匯集當時的各類制度,是一部“設官分職”的國家機構設置、職責分工的法規總集。全書依據職能將政府機構分為六大部門,除冬官全部亡佚外,地官司祿,夏官軍司馬、輿司馬、行司馬、掌疆、司甲,秋官掌察、掌貨賄、都則、都士、家士等職文也亡佚了。現存的五篇,每篇皆由敘文、敘官、職文三部分組成。敘文簡敘該官設置之由,相當于總論,皆以“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為民極”數語冠其首。敘官列舉該官所屬之官府、爵位、人員編制并體現領屬關系。六大官府各司其職,國有大事,如祭祀、賓客、喪荒、軍旅、田役、斂弛,則六官各府協同辦理,謂之“六聯”。故《周禮》職文多由該官之專職、該官在大事協辦中的地位和作用、該官的日常事務和例行事務等三部分組成。職文規定每一官員的具體職責。六大官府所屬主要官府的官員設置和人員編制皆有定數,一曰正,總攬全局之正長;二曰師,正長之副;三曰司,掌一部門;四曰旅,掌一專項事務;五曰府,保管文件檔案財物;六曰史,處理起草文書;七曰胥,十徒之長;八曰徒,行走傳達。此謂之“八職”。各官府系列所屬人數不一,天官63職,地官78職,春官70職,夏官70職,秋官66職,冬官(《考工記》)有工匠30職,共377職。有的職官有職官名而無職文,明確有職能記載的有366職。據孫詒讓《周禮正義》統計,五官府可統計之供職人員為57079人,估算加上冬官人數,王國境內政府機構供職人員當為六萬以上,有爵者約占十分之一。
天官掌“邦治",又謂之“治官”。地官掌“邦教",又謂之“教官”。春官掌“邦禮",又謂之“禮官”。夏官掌“邦政",又謂之“政官”。秋官掌邦禁,以佐王刑邦國,又謂之“刑官”。冬官亡佚。漢人以《考工記》來彌補。《天官·小宰》中云:“六曰冬官,其屬六十,掌邦事。”“六曰事職,以富邦國,以養萬民,以生百物。”據此,歷來認為冬官當為“司空”還是可信的。“司空”一職,唐虞時代已有。《尚書·舜典》云:“伯禹作司空。”《洪范》列“八政”也有“司空”。鄭玄箋《詩經·大雅·綿》云:“司空,卿官也,掌營國邑。”顏師古注《漢書·百官公卿表》云:“空,穴也。古人穴居,主穿土為穴以居人也。”可見“司空”原本掌管營建土穴,后泛指一切工程。而作為“司空”職官替代內容被補入《周禮》的《考工記》,則是另外一部主題集中而有特色的獨立科技著作。
《考工記》是我國科學技術史上第一部杰作。其結構可分為兩部分:開頭為總論,論述百工的重要,提出“國有六職",即,“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審曲、面埶,以飭五材,以辨民器,謂之百工;通四方之珍異以資之,謂之商旅;飭力以長地財,謂之農夫;治絲麻以成之,謂之婦功”。其后記載輪人、輿人、辀人、筑人、冶人、桃人等當時官營手工業的三十種工匠之職,包括“凡攻木之工七,攻金之工六,攻皮之工五,設色之工五,刮摩之工五,搏埴之工二",詳細記載各種器物的名稱、規格、工藝要求及制作過程。
《周禮》體大思精,結構縝密。六官職事復雜繁瑣,但作者歸納概括成若干條原則。如天官系統太宰的職務,作者歸納為“六典”(明其統攝其他五官的地位)、“八法”(官員任用、考核、監察等官府治理原則)、“八則”(都鄙治理原則)、“八柄”(輔助君王運用生殺予奪權柄駕馭官吏)、“八統”(駕馭百姓)、“九職”(解決國民生計)、“九賦”(國家財政收入)、“九式”(國家財政支出)、“九貢”(廣開財源)、“九兩”(聯絡百姓)等。可以看出,《周禮》全方位匯集了政治、法律、文化、教育、經濟、軍事、科技等各類典制,具有多方面的史料價值。
《周禮》保存了我國古代政治制度的寶貴資料。《周禮》記載的建國設官,是帶有一定民主色彩的君主專制政體。《周禮》反映的政治制度,在我國封建社會中,影響極其深遠。如全書對天、地、春、夏、秋、冬六官的設置,在后代基本付諸實施。隋代設置吏、禮、兵、度支(后改為戶)、都官(后改為刑)和工六部;唐代在尚書省下,設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宋因唐制;元僅改尚書省為中書省;明代廢中書省,于是吏部又恢復了統轄地位;清因明制,清末六部才有所增改。我國歷代封建王朝的中央官制,都與《周禮》六官框架有關聯。歷史上不少人在進行社會變革時,往往參用《周禮》。如王莽依據《周禮》改漢制;蘇綽借鑒《周禮》改革官制;北宋王安石變法,亦自稱取法《周禮》,反對派亦云“王安石以《周禮》亂天下”。
《周禮》保存了我國古代法律制度的寶貴資料。《周禮》的理刑思想重在未犯罪前的糾治。其立足點是以教立國。《秋官·士師》的“五禁”(宮禁、官禁、國禁、野禁、軍禁)是為防患于未然。《周禮》對案情的審定十分審慎,訂有三刺(訊群臣、群吏、萬民,查明實情)、三宥(即寬恕因“不識”、“過失”、“遺忘”而殺人,區分有意行兇、誤殺)、三赦(赦免幼弱、老耄和蠢愚)之法。對于萬民之間的訴訟,《周禮》依據券書和契約決斷。其刑法還體現出恤刑的意向。
《周禮》保存了我國古代文化制度與審美風尚的寶貴資料。《周禮》重視祭祀、卜筮。如《禮記·祭統》說:“禮有五經,莫重于祭。”負責禮制的春官首推大宗伯,所列五禮,祭禮(吉禮)居其首。祭祀對象為天神、人鬼、地祇三類。祭祀方式、祭品、祭器有種種不同。由此后世創造了燦爛的祭祀文化。《周禮》還崇尚樂舞,以之作為陶冶品性、祭祀鬼神、顯示等級地位的手段。“大司樂”職以“樂德”、“樂語”、“樂舞”教國子,又明確提出以樂序尊卑,“王出入則令奏《王夏》;尸出入則令奏《肆夏》;牲出入則令奏《昭夏》”。書中樂器種類、名稱繁多,皆有助于考察古代文化風尚。
《周禮》保存了我國古代教育制度的寶貴資料。《周禮》對萬民的教化,強調讀政令和習禮樂。“大宰”、“大司徒”、“大司馬”、“大司寇”分別以各自制訂的治法、教法、政法、刑法于夏歷十一月宣布于邦國都鄙,并于象魏懸掛,讓萬民觀覽。“小宰”、“小司徒”、“小司馬”、“小司寇”又于第二年夏歷正月再公布一次,并搖動木鐸曉諭眾官和百姓。習禮樂是對萬民的行為、道德規范的熏陶和訓練。“大司徒”的十二教,禮教占五條(祀禮、陽禮、陰禮、樂禮、儀辨)。作為鄉學教學官法“鄉三物”中的“六德”(知、仁、圣、義、忠、和)、“六行”(孝、友、睦、姻、任、恤)也都屬于禮的范疇。《周禮》突出道德教育中音樂的感化作用。“大司樂”職掌教國學的教法、治王國的學政,它以“樂德”、“樂語”、“樂舞”教國子,強調樂語盛行,樂舞不衰,以達到處世和諧的目的。《周禮》的教育組織有國學(國家所設,培訓貴族子弟)和鄉學(地方學校,庶民可入學)等形式。
《周禮》保存了我國古代經濟制度的寶貴資料。《天官·太宰》十條官法有四條(九職、九賦、九貢、九式)屬于理財范圍。《地官》七十八職,除六職掌有關教育事項和六職掌管祭祀外,其余全是執掌有關地政、人力、物產和流通的人員。《周禮》把均分耕地當作經濟中的首要問題,“小司徒”一職把土地分成三等,按人口、勞力多少加以分配。《周禮》強調完善水利灌溉系統、選種和注意種植方法,改良土壤和按不同土質施肥,提高土地利用率,“大司徒”、“草人”、“司稼”、“遂人”、“稻人”等職中皆有記載。《周禮》對農民的負擔和分配,采取均衡制。《地官》中“司稼”、“均人”、“載師”皆為掌均萬民之食、均地守、均地職的官員。《周禮》對經貿工商采取抑制政策,并注意開源節流,重視財富積累與均節財用。通過加強戶籍管理,精確統計人口,按人口和土地納稅,強化農民承擔的九功、九賦、力征、軍賦等多種義務。《周禮》的財經管理制度十分嚴密。《天官》“大府”、“玉府”、“內府”、“外府”、“司會”、“司書”、“職內”、“職歲”、“職幣”等九職則分掌治藏和會計,各有職司而互相牽制,形成一個嚴密的財經管理體系。
《周禮》保存了我國古代科學技術的寶貴資料。《考工記》充分體現了當時的工藝水平,在世界科技發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中所列30個工種6類工匠,包括以“輪人”、“輿人”、“辀人”與“車人”等為代表的制車系統;由“金有六齊”統率,包括“筑氏”、“冶氏”、“桃氏”、“鳧氏”、“栗氏”與“段氏”等的銅器鑄造系統;以“弓人”、“矢人”、“冶氏”、“桃氏”、“廬人”、“函人”與“鮑人”等為代表的弓矢兵器、制革護甲系統;以“梓人”、“玉人”、“鳧氏”、“人”、“磬氏”、“畫繢”、“鐘氏”等為代表的禮樂飲射系統;以“匠人”為代表的建筑水利系統;以“陶人”、“瓬人”為代表的制陶系統等各類工藝技術系統,涉及造車、冶煉、制兵(武器)、治皮、施繪、裝飾、雕刻、水利設施、測量、制陶等多種工藝,詳細記載了各種工藝的原料、制作過程和制作原理,包含著物理學、生物學、天文學、數學及度量衡等多學科知識。無怪乎《考工記》被英國科學史家李約瑟博士評價為“研究中國古代技術史的最重要的文獻”。
《周禮》保存了我國古代文學的寶貴資料,可謂中國早期散文的經典之作。論者指出,《周禮》的文學思想,應包括神話、詩歌、散文思想及其文藝批評思想,具體包括《周禮》對于神話、詩歌、散文的制作者、讀者、使用者和批評者的心理、審美趣味等方面的規范與影響;神話與《周禮》的互相關系,包括《周禮》對神話的利用和制約;《周禮》體系中的詩樂構成、適用情況、傳播情況;《周禮》規范下的詩歌創作與編纂;《周禮》表現的各種禮樂制度對文章寫作的需要,對行政文本、史傳、銘文創作的影響等諸多方面。事實上,《周禮》的文學價值,還遠不止于此。
《周禮》還保存了豐富的上古語言文字資料。從文字學方面看,該書經文保存了數十個古文字形,有些可以與出土銅器銘文、簡帛等文獻字形做對比研究。從詞匯學角度看,即以漢代鄭玄《周禮注》的復音詞標準出發,《周禮》復音詞一共有3359個,如果不計詞性只計詞形,則有3331個。這些都是研究《周禮》時代古代漢語的寶貴語料。對于《周禮》日漸深入的語言文字的研究,必將有助于推進《周禮》成書時代、作者及該書整體思想內涵的研究。
要之,《周禮》匯集了早期國家體制種種典制與設想的寶貴資料,兼具儒家、法家及陰陽五行等思想,對于研究我國古代史具有重要史料價值,可謂中國文化史上的無價之寶。
四、歷代對《周禮》的研究
《周禮》體大思精,文繁事富。自劉歆校理《周禮》,并尊之為經以后,歷代學者研究訓釋、考辨《周禮》的成果極為豐碩。據王鍔《三禮研究論著提要》統計,漢代至1999年,歷代學者研究《周禮》的專著已達551部,單篇論文已達457篇。訓釋文字以鄭玄注、賈公彥疏《十三經注疏》本的《周禮注疏》和孫詒讓的《周禮正義》為最精審。考辨性文字從漢代以來也有不少。乾隆十三年鄂爾泰等奉敕撰作的《周官義疏》可作參考。
西漢末期,杜子春師從劉歆研習《周禮》,并撰有《周官注》。東漢鄭興、鄭眾父子以及賈逵師徒從杜子春研讀《周禮》,三人各自撰有《周官解詁》。東漢研究《周禮》的學者還有衛宏(《周官解詁》)、班固(《周禮班氏義》)、張衡(《周官訓詁》,佚)、馬融(《周官傳》)、臨碩(《周禮難》)、鄭玄等人。馬融《周官傳》“欲省學者兩讀,故具載本文,后漢以來始就經為注”。東漢末年經學大家鄭玄的《周禮注》成就最顯著。鄭玄學問淵博,精于“三禮",其注釋功力極深,兼采今古文,“囊括大典,網羅眾家",廣泛融會吸取杜子春、鄭興、鄭眾、衛宏、賈逵、馬融等人的研究成果,廣搜博稽,訓釋經文,闡述禮制,正讀字音,糾正衍誤,可謂是《周禮》學的第一次全面整理和總結,對“三禮”的定型起了重要作用。鄭玄注《周禮》、《儀禮》、《禮記》,著《三禮目錄》,《周禮》躍居“三禮”之首。他還有《答臨碩周禮難》、《周禮鄭氏音》、《周禮序》,今各存輯佚本一卷。
魏晉時期,音韻學取得突出的成就,反切注音法廣為推廣,音義之學(為古書注音釋義)大興。當時出現許多《周禮》的音義之作,如晉王肅、干寶、劉宗昌、徐邈、李軌、聶熊等皆撰有《周禮音》。古文經學家王肅排斥鄭注經傳,依據馬融的經說為古文經重作注解,在《周官禮注》中,曾對《周禮》作全面系統的闡釋,與鄭玄各自成一家,影響深遠(今亡佚)。孫略問、干寶駁、虞喜撰《周官駁難》,“是書蓋……四家問難,合為一編”。《周禮》為學者辯難討論且合為一書,顯見深受學界重視。西晉官方以王肅禮學為主,但鄭玄禮學仍在學者中流行,尤其是東晉后,鄭玄禮學完全占據了主導地位。
南北朝時期,經學有南學、北學之分,然禮學則同尊鄭玄。這一時期,南朝宋雷次宗(《周禮注》)、梁崔靈恩(《集注周官禮》)、陳戚袞(《周禮戚氏音》),北周沈重(《周官禮義疏》)、熊安生(《周官義疏》)等,取得了較高成就。據《周書·熊安生傳》,熊氏初從陳達受《三傳》,又從房虬受《周禮》,并通大義,后事徐遵明,服膺歷年。東魏天平中,受《禮》于李寶鼎,遂通《五經》。然專以《三禮》教授弟子,自遠方至者千余人,乃討論圖緯,捃摭異聞,先儒有未悟者,皆發明之。
唐代初年賈公彥的《周禮疏》,是繼鄭玄《周禮注》之后又一部具有很高學術價值的《周禮》研究著作,可謂漢代以來《周禮》學的第二次全面總結。他本于鄭玄《周禮注》,在晉陳邵《周官禮異同評》、北周沈重《周官禮義疏》等的基礎上,集合魏晉六朝各家見解闡釋鄭注,旁征博引,增益闡發。朱熹《朱子語錄》稱“五經疏中,《周禮疏》最好”。《四庫全書總目》云:“公彥之《疏》,亦極博核,足以發揮鄭學。”該書推本鄭《注》,與后者合刻流行,使鄭學益有獨尊之勢。
宋代經學家的闡釋訓詁簡明而更注重義理之學。《周禮》研究亦然。宋代的《周禮》研究呈現出較為繁盛的局面,研究整理《周禮》的著作約有105部,而今存本不多,僅有不足二十種。其中王安石《周官新義》(書名亦作《周禮新義》)在當時影響較大。其書是為變法服務,然訓詁多用字說,依經詮義,發揮經義,不失為儒者之言,亦有可取處。其后,王昭禹《周禮詳解》、王與之《周禮訂義》、林之奇《周禮講義》都祖王安石之說以釋《周禮》。王與之《周禮訂義》是宋代重要集解之作,以宋代諸儒之說為主,附存宋以前舊說,采五十一家之說,其中唐以前僅有六家,其余四十五家為宋人之說,宋人論《周禮》之精華集于是書,宋人《周禮》研究賴此書以存大貌。以圖解的形式注釋《周禮》,是宋代《周禮》研究的特點之一。主要有:王洙《周禮禮器圖》、陳祥道《周禮纂圖》、龔原《周禮圖》、吳沆《周禮本制圖論》、鄭伯謙《太平經國之書》(首列成周官制、秦官制、漢官制、漢南北軍四圖)、項安世《周禮丘乘圖說》、鄭景炎《周禮開方圖說》、聶崇義《三禮圖集注》等。此外,《周禮》專題研究著作有:周必大《周禮庖人講義》、夏休《周禮井田譜》、林亦之《考工記解》、曹叔遠《周禮地官講義》、魏了翁《周禮井田圖說》,等等。
元明時期,對《周禮》的研究并未停止,研究整理著作有一百一十余部,但株守宋人之說,多無所發明。元毛應龍《周官集傳》十六卷,參考諸家訓釋,引據廣博,于宋鄭鍔《周禮解義》等人之書,所采尤多,自注亦不茍。宋以來諸儒散佚之書,藉其得存大略。明方孝孺《周禮考次目錄》,凡駁而未純、迂而難信者,皆著論辨析,其考次《周禮》,較王與之、俞庭椿所訂者更為有理。王應電《周禮傳》十卷、《圖說》二卷、《翼傳》二卷,論說較為醇正,略于考證,而義理多所發明。《圖說》稽考傳義,《翼傳》為七篇論文。
清代學者在經學研究方面取得了突出成就。這一時期經學研究的特點是:反對宋學,繼承、恢復漢學,以訓詁考據見長,規避思想義理。《周禮》研究此時也最為昌盛,名家輩出,著作宏富,約有二百五十余部。其中,惠士奇《禮說》,征引廣博而皆有本源,辯論繁復而悉有條理。江永《周禮疑義舉要》,融會鄭注,參以己說,于經義多所闡發,所解《考工記》尤為精核。沈彤《周官祿田考》,搜采慎而會悟妙,次序宜而文詞潔,論說精密淹通,可謂特出之作。鄂爾泰等《周官義疏》,采掇群言,分為正義、辯證、通論、余論、存疑、存異及總論等七例,《四庫全書簡明目錄》評之曰:“是編秉承睿鑒,精粗并貫,本末兼核,實為集漢學、宋學之成。”戴震《考工記圖》,全錄經文及鄭注,以己說補注,詳于考核訓詁,間有新義,且繪圖54幅,頗便對照。段玉裁《周禮漢讀考》是其治經學、小學集大成之作,摘錄經文及舊注,詳加疏通證明,辨通精核,闡釋明確,于字之正借、聲之分合,剖析細密,是便于初學《周禮》的重要典籍。程瑤田《考工創物小記》,詳考名物制度及命名精義。阮元博學淹通,精研經學,提倡樸學,長于考據。其《考工記車制圖解》,本于鄭注,而加以辨析是正,于車制發明新義甚多。阮元《附釋音周禮注疏》及其后附的《校勘記》,讓人廣泛搜校各本及陸德明《音義》,最后由阮氏統稿,此書是清人校勘《周禮》的最佳版本。
清末孫詒讓的《周禮正義》,是清代《周禮》學的集大成之作。孫氏費時近三十年,博采歷代注疏,詳加考核,辨析折中,文極簡賅,訓釋精當,可謂是《周禮》學的第三次總結。全書凡86卷,二百三十余萬言。此書有四大特點:其一,提綱挈領,以太宰八法為綱領,抓住《周禮》綱領。對三百余職官詳為鉤考辨析,展示全書內在聯系。其二,征引宏富,博采眾長,廓清是非,不強為牽合。采取實事求是的治學態度,對待前人注疏持論客觀,正確者詳加援引、引申,錯誤者加以糾正,既吸收以往注疏的正確成果,又澄清誤說。群經諸子及唐宋以來至清代各家研究《周禮》的重要成果幾乎甄錄無遺。引文標明篇目,注明出處,便于讀者復查。其三,究極群書,持論宏通,而無門戶之見。如對于重要的名物制度,往往加以總結論述。對鄭玄與王肅之說,雖然推崇鄭注,但又客觀指出鄭注亦有其短,王注不可盡廢,“無所黨伐,以示折衷”。其四,釋經簡單,釋注詳盡。該書代表了清人經學新疏中的最高成就,梁啟超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評價為:“這部書可算清代經學家最后的一部書,也是最好的一部書。”
20世紀以來,對《周禮》的研究更為深入,研究角度側重在成書年代、思想體系(政治、經濟、管理、法律、文學等)、名物典章、語言學諸多方面。較為重要的研究著作有:劉師培《周禮古注集疏》及《西漢周官師說考》(均見于鳳凰出版社1997年版《劉申叔遺書》),郭沫若《周官質疑》。顧頡剛《周公制禮的傳說和<周官>一書的出現》,夏緯瑛《<周禮>書中有關農業條文的解釋》(農業出版社1979年),周世輔等《<周禮>的政治思想》(東大圖書公司1981年),錢玄《三禮名物通釋》(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侯家駒《周禮研究》(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7年),李普國《<周禮>的經濟制度與經濟思想》(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彭林《周禮主體思想與成書年代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年),金春峰《周官之成書及其反映的文化與時代新考》(東大圖書公司1993年),錢玄《三禮通論》(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年),劉興均《<周禮>名物詞研究》(巴蜀書社2001年),朱紅林《<周禮>中商業管理制度研究》(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張全民《<周禮>所見法制研究:刑法篇》(法律出版社2004年),李玉平《<周禮>復音詞鄭玄注研究》(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7年),溫慧輝《<周禮·秋官>與周代法制研究》(法律出版社2008年),丁進《周禮考論——周禮與中國文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閻步克《服周之冕——<周禮>六冕禮制的興衰變異》(中華書局2009年)等。日人《周禮》研究著作,則有:林泰輔《周公及其時代》(大倉書店1915年),東川德治《王道最古之法典周禮講義錄》(周禮講義錄發行所1934年),濱薰明《周禮研究》(東京東洋政治學會1949年),加滕虎之亮《周禮經注疏音義校勘記》(無窮會影印,1957、1958年),本田二郎《周禮通釋》(秀英出版社1977、1979年)等。諸作多能深入《周禮》內部,反復考辨,精義紛呈,展現了《周禮》研究的新成果。
對《周禮》全文進行注譯的著作有:林尹《周禮今注今譯》(臺灣商務印書館1972年;書目文獻出版社1985年),王寧主編《評析本白話三禮·周禮》(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1992年),羅宗陽等《十三經直解·周禮直解》(江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許嘉璐主編《文白對照十三經·周禮》(廣東教育出版社等1995年),錢玄、錢興奇、王華寶、謝秉洪《國學基本叢書·周禮》(岳麓書社2001年),楊天宇《周禮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呂友仁《周禮譯注》(中州古籍出版社2004年)。重要的《周禮》索引、辭典等工具書有:哈佛燕京學社引得編纂處《周禮引得附注疏引書引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重印),日人野間文史《周禮索引》(日本福岡中國書店1989年),欒貴明、田奕《十三經索引·周禮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錢玄、錢興奇《三禮辭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十三經詞典編纂委員會《十三經辭典·周禮卷》(陜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等,頗便研究參考。
補冬官之缺的《考工記》,是我國最早的手工業工藝技術專著。郭沫若以為其成書于春秋末年之齊國。聞人軍指出,“《考工記》采用齊國的度量衡制度,引用不少齊國方言,大部分記載能和戰國初期的出土文物資料相印證",推定《考工記》為“戰國初期齊國的官書”。聞氏說較為學界認可。歷史上專為《考工記》作注釋的著作亦很多,如宋人林希逸的《鬳齋考工記解》,清人戴震的《考工記圖》,程瑤田的《考工創物小記》,阮元的《車制圖考》,鄭珍的《輪輿私箋》等。當代亦時有新著,如:賀業鉅《考工記營國制度研究》(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1985年)。聞人軍《考工記譯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2008年)。戴吾三《考工記圖說》(山東畫報出版社2003年)。劉道廣、許旸、卿尚東《圖證考工記:新注、新譯及其設計學意義》(東南大學出版社2012年)等,均有可觀之處。
五、關于本書的譯注
本書的注釋和翻譯,力求通俗流暢。經文以阮元校勘《十三經注疏·周禮注疏》為底本,分節參考了楊天宇先生的《周禮譯注》,注釋借鑒現有研究成果,而又有所辨析,并注意參考考古新材料及出土古文字文獻。譯文多用直譯,并添加必要的字句以使白話譯文完整通順,這些增添的簡短字句一般不另設符號標明。但少數篇目如《秋官·司儀》等禮節繁瑣,需要依靠后人注解補充大量原文所無之詞句,否則難以達義,此時則將譯文中添加的說明文字置于中括號中,并酌情意譯,以求行文完整。經文中的異體字,今多作通用字體,少數簡化后可能引起誤解的字,則保留繁體字形。學界前修大著,啟迪良多,謹致謝意!本書注釋部分征引歷代有關《周禮》研究的文獻,為力求簡潔一般只標明作者名,若系同一人而引其兩種以上著作,則標作者和書名簡稱,主要征引書目按出現先后順序附于書后,可以在該書所注解《周禮》相應的篇目章節或條文下檢得其說,供有余力的讀者作進一步研讀。
遙想當年,曾向楊天宇先生問禮學,每每在中州暖陽中,往來答問,如沐春風,其樂融融。而先生已于兩年前遽歸道山,令人唏噓嘆息,不勝今昔之慨。姑借此小書,表達對先生的深深敬意與悠悠懷念之情!
《周禮》向稱古奧難讀,歷代歧義紛紜。雖有時賢注釋可資學習,然要注譯暢達殊非易事,筆者深感學力不足,懇請讀者諸君指正。
徐正英 常佩雨
2013年8月于京華靜園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