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方才的對話與村民的刻意隱瞞我已大致猜出，他們一定做了傷害陸空言的事。

“降妖師，”“莫大仙”再次喚我，“我給你一個權利，只要你向我求情，我暫可留一晚性命。”

那幾人聞言紛紛向我下跪磕頭，嚷著：“女俠，我們知錯，我們錯了，求你發發慈悲替我們求情，我們還不想死……”

他們茍言乞求的模樣與方才的兇神惡煞判若兩人，人真的不能憑一時嘴臉判斷是非。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等待著我的回應。

良久，我慢慢抬起頭，咬牙切齒：“我沒必要求這個情。你說的對，為了這樣的人毀清白，是我有眼無珠，他們死有余辜！”

身為一個女子，我很清楚被人玷污清白有多可怕，想起剛才這些人的臟手臟嘴在我身上留下痕跡就犯惡心，我恨不得親手宰了他們。

“你不是替村民救他們的嗎？”

“此一時彼一時，你在青山生活了百年，一直救助他們，如今又為何大開殺戒？”我望向愣在一旁的大哥，“只是有些人知悔、知改，良心未泯，我希望你能放這位大哥一條生路。”

他一陣狂笑，揚言：“九公子說的對，早晚有一天，你會站在我們這一邊。”

接著，我緩緩閉上眼，任由耳邊哭喊聲連天，慘絕人寰。

再次睜眼，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死尸，除了大哥被屠了個干凈，“莫大仙”已然化成一股颶風走掉了。

我還沉浸在方才的陰影中，反復擦拭身子，將那些惡心的口水一一抹去。擦著擦著，我再次不爭氣地哭出來，忽然很想念無塵，想念佳馨，想念無心閣的每一個人。雖然從小淪落街頭，吃了不少苦，可還從未受過這般侮辱。

“姑娘……姑娘……”

聽到有人喚我，我抬起淚眼望去，竟然是陸空言。這還是她第一次開口和我說話。

“姑娘，你的傷口裂開了，我帶你去重新包扎吧。”

聽她這樣說，我才注意到腰上白布已染血。

我跟著她進了一間屋子，房內干凈整潔，放著女子用的梳妝臺，想必就是她的房間。

她讓我躺下，端來藥物為我換藥，動作熟練麻利。在動作舉止間，我看到了她身上遍布的疤痕，新傷舊傷疊加。

她換藥的動作很講究，盡量不觸碰我。她不像神秘人避免接觸是因為怕我感知記憶，而是真實的自然反應。

給我的感覺是，她對生人都有種無理由的抗拒。

我有很多機會觸碰她，可我沒有去做。

知道別人的秘密不一定是件好事，每個人都有隱私，都有自己內心不愿被別人發掘的陰暗之地。

借著機會，我忍不住將心里的許多疑問丟給她：“陸姑娘，恕我冒昧，你為何和這只妖在一起？”

我感知到她的靈力，純粹是個凡人。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道：“在你們降妖師的眼里，妖都是十惡不赦的，是不是？”

我訥然，反思片刻，答：“我以前遇過很多案子，的確見過不少專食人、甚至以殺戮為娛的妖。”

“莫大哥不是這樣的，他從前從不殺人，”陸空言說到這，眼底流露哀傷，“都是因為我。”

我不知如何接話，總不能逼她強揭結痂，只好轉移話題：“你和你的莫大哥是怎么認識的？”

她欲語還休，警惕地看著我。

“別誤會，我只是好奇，沒有其他的意思。”我連忙擺手解釋。

她沒有答話，而是幫我打了盆水，將手帕遞予我，道：“你還有傷，只能將就著擦擦身子。”

我接過，幾乎快哭出來，感激萬分：“謝謝你。”

原本我以為她故意避開了我之前的問話，誰知，她少見的露出莞爾一笑，同我述說。

“我一出生便被棄之荒野，是一只母狼救了我，把我當成它的孩子。我在狼群中長大，直到有一天，我被莫大哥發現。他在青山生活了百年，靠獵殺野獸吸食精元，正要屠宰母狼時被我誓死護住，這才發現了我。起初，他帶我下山，幫我尋著親生父母，可他們依舊不要我。也是，一開始便拋棄，最后又怎會留下？我也寧愿和狼生活在一起，于是，莫大哥帶我回了青山。他待我雖好，但時常離山辦事，所以，我大多時間還是和狼待在一塊，一同狩獵，一同生活。狼在世人眼中是兇殘可怕的野獸，可在我眼里，它們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伙伴。”

她說這段話時淡漠如常，仿佛已看透凡塵俗世。

這樣與世無爭的人，為何殺人呢？

我糾結片刻，還是道出實情：“陸姑娘，其實……我是受人所托，帶你走的。”

“是陸哥哥？”

我點頭，好奇她的反應異常平靜。

“他是讓你來殺我的，對不對？”

“也不全是，”我面露尷尬，“他以為你是妖，所以托我們找你。不過你殺了人，官府還是會來捉你，畢竟這是凡世的規矩。”

她竟然露出欣慰的笑，道：“你說的對，殺人償命，我欠陸哥哥的，始終要償。只是在此之前，我想求姑娘一件事。”

“你說。”

“我想單獨見一面陸哥哥，你帶我去，好不好？”

“這……”我面露難色。陸少元此時在陸府靜修，見到她豈不得怒火攻心，萬一就此暴斃怎么辦？

“空言，”我直接喚了她的名，“我實在好奇，你當初為什么要殺柳絮兒？”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沉下臉，不愿提及：“事情已經發生了，糾其緣由，還有用嗎？”

的確，人已亡，燭焉滅。

“你當真想好了？不瞞你說，你殺了柳絮兒，陸少元恨透了你，即使你見到他，又能怎樣呢？”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可我一個旁觀者怎么都看不透。

“想好了，我只想再見一眼他。我答應你，事后我會去府衙自首。”她的眼神篤定堅毅，已經下了決定，任誰也無法動搖。

“可是我傷成這個樣子，人還困在這結界里，我怎么帶你去？”我往下一躺，一臉絕望。

“后日，莫大哥會出門。”

“真的？”我一下子蹦起來，這可是個好機會，可想到她，“可是，你為什么不自己去呢？”

我實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莫大仙”將她安置在這里，她卻要跑出去見陸少元，明明陸少元那樣恨她。

“我……”她低垂眼睫，“我曾經私自出去過，但是……”

后面的話戛然而止，她繼續望著我，眼里溢滿乞求。

看來她是鐵了心的將希冀寄托在我身上。糾結再三，我還是應了。

“好，我答應你，不過你得幫我放了鐵籠里的大哥，他得回家。”

見我答應，她露出久違的笑靨，點頭應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