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虎堂里還是如往常一樣的安靜,靜的只能聽見棋子落在棋盤上面的聲音,但每一枚棋子落下之后,便又是長時間的靜謐。
申屠赫手上捻著一枚棋子,一雙虎目緊緊地盯著棋盤,巋然不動,好似一尊雕塑,對面的申屠傲然對于父親下棋的習慣也早就習以為常,亦不動聲色,一邊靜靜地等待著他下一步的動向,一邊觀察著棋盤上己方的形勢,思考著接下來的應對戰術。
“我輸了。”申屠赫沉聲道。
申屠傲然一驚,看著父親將手中的那枚黑子放回了棋合中。
“父親,您這是有意讓著兒子?”
“我老了。”申屠赫撫著自己的胡須,淡淡地道。
申屠傲然看著父親,那張飽經戰爭洗禮的面孔不復往日的堅毅,眼角和額頭深陷的皺紋就像是老樹的年輪一樣勾勒出歲月的痕跡,曾經猛虎一樣銳利的雙眼已然蒙上了一層花甲之年的滄桑,不得不承認,昔日的鎮江大將軍已經垂垂老矣。
申屠赫看著兒子那張酷似自己面龐上的黯然神傷,心中一痛,緩緩說道:
“我申屠家族十多年來的鼎盛恐怕要走到盡頭了。”
申屠傲然虎軀一震,驚道:
“父親您為何這么說,以我申屠家族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誰人能與之抗衡?”
申屠赫雙眼微垂:
“后繼無人,難道不是大忌嗎?”
申屠赫的話已然說到了申屠傲然的痛處。他十多歲跟隨父親南征北戰,因為連年的戰事,從沒有時間考慮自己的事情,后來回了京都,皇帝又將云軒公主賜婚與他,那時他已經二十七歲,但云軒公主遲遲不肯下嫁于他,公主一日沒有過門,他就不可以迎娶別的女人,就算是妾室也不允許,驕傲如他,那段時間無疑是最痛苦的,尤其是當他知道云軒公主不愿意嫁給他的原因竟然是心有所屬。最終他在二十九歲那年和公主成親,公主過門之后,他如報復般接連納了三房妾室。青檸出生之后,又相繼出生了兩個女兒,直至今日,他已經納了很多女人,但沒有一個女人再為他生出孩子。
“父親,兒子無用。”申屠傲然強忍著心中的憤恨和痛苦低聲說道。
看到兒子這樣的神態,申屠赫的心也軟了,這種事情讓他如何去苛責,想了想便把自己這段時間的決定說了出來:
“我想過我們可以領養一個可以肩負大任的男孩,作為我們申屠家族的繼承人。”
“父親可是有了人選?”
“多年之前一位和我并肩作戰的副將,在一場戰役中犧牲,我當時答應他會照顧好他的妻兒,前陣子我見到他的孫兒,已經十五歲,我無意間發現那孩子竟然天賦異稟,有過人的軍事才能,如果好好培養,將來必成大器。我不知道你的想法,如果將他帶入我們申屠家,你就必須得把他當做親生的兒子來撫養。”
申屠傲然只覺得自己實在有愧于申屠家族,更有愧于父親,如今父親煞費苦心地想出這一辦法,他怎能拒絕。于是很痛快的答應道:
“既然是父親決定的事情,兒子定當沒有二話。”
申屠赫滿意地點了點頭,可以繼續接下來的事情了。申屠傲然轉身出去的時候,申屠赫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對著申屠傲然的背影說道:
“青檸那孩子你雖然不喜,但也不要下手太重,畢竟她的身后還有太后,還有皇室。”
“父親放心,這個我自有分寸,消息已經全面封鎖,不會傳出去一個字,公主苑里那些人,我也警告過了,諒他們也沒有膽量泄露,我已經傳話給宮里,說青檸最近都不會進宮,就算是日后她進宮見到太后,我也自有辦法讓她不敢說出去一個字。”提到青檸,申屠傲然似乎換了一個人一樣,渾身上下充滿著戾氣,他知道,如果青檸再在他的面前提起云軒公主那個女人,他仍舊不會手軟,留她一條命在,便是對她最大的恩賜,更是自己最大的仁慈了。
申屠赫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又過了幾日,青檸終于可以下地走動了。公主苑的仆人都是十多年前云軒公主下嫁的時候從宮里帶出來的,其中公主苑的總掌事是常公公,四十多歲的宮中老人兒,大家都叫他常管事,負責仆婦丫鬟們的是云軒公主當時的貼身侍女,蘭心,青檸喊她蘭姑。
整個公主苑的仆人經過精減之后還剩二十多號人。這二十多號人把公主苑打理的井井有條,規規矩矩,絲毫都不需要青檸這個小主人操心。云軒公主雖然薨逝,但一切的封邑儀仗依然照舊,縱然申屠傲然有意苛待青檸,但公主每年的食邑還是足夠養活公主苑這些人,甚至還會有不少的剩余。再加上太后和隆慶帝隔三差五就會賞賜一些財物給青檸,所以青檸就是一個小富婆。這樣的青檸難免會遭到同一府邸的其他人的嫉恨,比如申屠傲然的續弦,童夫人;還有她的兩個女兒,申屠青芒和申屠青梅。
“現在都開什么花了,好想去看看。”青檸蹲在長塌上,正好可以看到窗外,一臉向往地問著凝玉。
“現在是五月,正是花開的好時節,我昨天去北苑,看到那的郁金香和芍藥都開了,牡丹亭的牡丹花也開了好多了呢,南墻和風信子和連翹也比往年長得好。”
“那我們現在就去看吧。”青檸轉過身蹲在凝玉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可不行,常公公和蘭嬤嬤特意囑咐,說你不能見風,這都十多天了,太后在宮里可想你了,說近幾日無論如何也要接你進宮去,你的傷口已經開始結痂,再過兩日正好可以復原,如果傷口一旦崩開了,還怎么進宮去。”
“我當然會很小心了,只是屁股好癢啊,閑著難受就好想撓,撓壞了豈不更糟!”青檸說完也不管凝玉,小心地爬下長塌,靸著鞋子,就往外跑。
青檸剛跑出屋子,迎面就撞上了蘭姑:“哎喲,小祖宗,你好歹把鞋子穿好啊,摔著了可怎么好。”
“蘭姑蘭姑,在屋子待著會發霉的,不如出去曬曬太陽,好得快。”青檸連忙解釋道,她可不想好不容易見到點陽光就又被抓回去。
蘭姑有些哭笑不得,她剛剛和常管事送走了江郎中,江郎中已經說了,適時地出去走走是有益處的,她正要過來告訴青檸呢。但這個好動又不省心的小丫頭確實也讓她吃了不少的苦頭,她可不能輕易放縱了她,遂故作為難的說道:
“你可以出去,但是必須聽我的話,不能太隨心所欲,讓你回屋子的時候,你必須乖乖的回來。”
“好哇好哇,我都聽你的,還有凝玉的。”青檸指著剛剛從屋里出來的凝玉,一臉信誓旦旦地說道。
凝玉扶著額頭,做頭痛狀:“鬼才信。”
青檸一跺腳,一臉猙獰地瞪著凝玉,目露兇光,膽敢落井下石阻撓自己奔向自由,簡直找死額!
“好啦好啦,就去北苑轉轉吧,凝玉照顧好小姐,早去早回。”蘭姑捋了捋青檸的劉海,大發慈悲地說。
她對于剛剛青檸的表情實在是有些看不慣了,本來如此漂亮可愛的小姑娘,卻總是做出那樣自毀容貌的表情,她需要冷靜冷靜,想想云軒公主可從來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