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堯在無人的街道上茫然走著，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一件事。

王子就在附近，他在叫她，要她去找他。

來到一棟華麗的三層透天厝，房子正面的三樓有一扇打開的窗戶，王子就站在窗前朝她招手。陽光很刺眼，她還是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窗戶上方，掛著一個八卦。

試了一下大門，鎖住了，她進(jìn)不去。只好再回到原來的位置抬頭看三樓，王子已經(jīng)不見了。

腳下踢到東西，低頭一看，竟然是個俯臥的長發(fā)女孩。

詩堯小心地把女孩的臉轉(zhuǎn)過來，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那不是女孩，而是七孔流血，雙眼圓睜，完全沒有氣息的劉德禎。

“呀啊啊！”

詩堯尖叫著跳起來，這才從夢中驚醒。

然后她發(fā)現(xiàn)一件很不妙的事：她不是在家中自己床上，而是在教室里，而且現(xiàn)在還在上課中。教授和全班同學(xué)都震驚地瞪著她。

詩堯嚇得全身僵硬，無法動彈。直到眼角瞄到小芳拼命朝她打手勢要她坐下，她才清醒。

“對，對不起……”她坐下，試著把自己的身體縮到最小。

教授微微冷笑。

“我知道在天才少女面前，我講的課一定是無聊得讓人想睡。不過我還真沒想到，我的課居然爛到讓妳做惡夢呢。”

“我……”

這時，坐她后面的同學(xué)開始低聲交談。

“愛打瞌睡大概也是天才的象征吧。

“如果我也常睡覺，會不會變成天才？”

“你再睡只會變成豬。”

“豬也很聰明哦。”

“所以天才的腦袋結(jié)構(gòu)跟豬一樣！”

聽著同學(xué)們竊笑私語的聲音，詩堯連最后一絲解釋的勇氣都沒了。

※

下課了，蘇天行走出位在二樓的教室，打算去球場活動筋骨。

然而才剛踏下最后一階樓梯，一陣啜泣聲傳入他耳中。

“嗚……嗚……”

那哭聲很細(xì)微，很容易被學(xué)生們的喧鬧掩蓋，他本以為是聽錯了，正要離開，哭聲又飄進(jìn)耳中，充滿了委屈和悲傷。

蘇天行精神大振：莫非是鬼？搞不好是廁所里，不對，樓梯間的花子！

他追著哭聲，來到樓梯下方堆掃把的空間，果然看到一個女生抱著膝蓋縮在里面哭泣，卻不是花子。

“詩堯？妳怎么了？”

詩堯抬頭看見他，嚇了一大跳，連忙擦眼淚。

“沒事，我沒事……”

“哦，所以妳只是沒事哭一哭清淚腺嘍？”蘇天行硬是擠進(jìn)去坐在她旁邊。”快說，是哪支掃把欺負(fù)妳，我?guī)蛫叡馑！?

“什么啊……”詩堯噗哧笑了出來，眼淚也暫時停住了。”真的沒什么啦，是我自己不好。”

她把課堂上的事說了出來。

蘇天行搖頭。

“這老師真是大驚小怪，在課堂上做惡夢有什么大不了？以前還曾經(jīng)有個老師講話太無聊，害全班都睡著，其中一個學(xué)生得了夢游癥，夢見自己在切西瓜，就在教室里把老師跟其他同學(xué)的頭都切下來呢。”

詩堯瞪大了眼。”這不可能啊。就算真的全班都睡著了，老師看到他夢游也一定會阻止，雖然說人在夢游的時候力氣會特別大，但別班的人也會來幫忙啊，而且他為什么會帶刀子來上學(xué)？”

看到蘇天行憋笑憋得嘴角抽筋，她這才想通。

“這是假的對吧？”

“幾乎每個小學(xué)生都聽過這個鬼故事，原版是廚房切菜的小兵半夜夢游切掉全營的頭。妳小學(xué)的時候沒聽過？”

詩堯眼神黯淡，輕輕搖頭。

“我小學(xué)就開始上特殊課程，跟同學(xué)是分開的。所以雖然名義上是班上的一份子，其實根本沒人認(rèn)識我，更沒人會講鬼故事給我聽。”

她確實說過，十八年來一個朋友都沒有。而蘇天行直到現(xiàn)在才真正體會那是什么感覺。

詩堯垂下頭。

“我來五芒大學(xué)，不只是為了尋找王子，也是希望能跟其他同學(xué)一樣，過普通大學(xué)生的生活。可是，我不懂得怎么跟人相處，又常常講很多沒常識的話，然后同學(xué)就……”

“酸言酸語。”蘇天行幫她接下去。

詩堯強(qiáng)忍著眼淚。

不管她說錯什么，做錯什么，大家的反應(yīng)一律是”哎呀，因為是天才少女嘛。”

如果她做對了事情，結(jié)果一定也是”這種小事對天才少女來說算什么呢？”

就連老師也這樣。詩堯?qū)幙伤幜P她上課打瞌睡，而不是出言諷刺。

“天才少女”這四個字，變得好重好重，壓得她快站不起來了。

“我大概還是……不應(yīng)該來這里吧？”詩堯低聲說。

“妳想離開嗎？”

詩堯搖頭。

“我要在這里等王子。只是，每天都很難受，不知該怎么辦。”

蘇天行想了一下。

“雖然我很不想這么說，但妳可以學(xué)學(xué)劉德禎。如果有人指著他鼻子說『你們這些有錢大少爺就是這樣』，妳覺得他會傷心難過生氣嗎？”

“呃……”

“不會。他會說『對，本少爺就是有錢，有錢就是任性，怎樣？』所以妳也應(yīng)該抬頭挺胸，對那些取笑妳的人說『對呀，我就是天才少女，就是比你們聰明，你們盡管羨慕嫉妒恨吧！』”

“可是要是人家以為我很跩怎么辦？我不想被誤會。”

“對那些根本不想了解妳的人，妳再解釋說明也沒用，還不如成全他們。他們認(rèn)為妳跩，妳就干脆跩得理直氣壯，不管心理再害怕都不能表現(xiàn)出來，不要給別人傷害妳的機(jī)會。”

“我，我只是想當(dāng)普通學(xué)生……”詩堯更想哭了。

“什么叫『普通學(xué)生』？”蘇天行一句話讓她無言以對。”劉德禎就算了，易商禹是普通學(xué)生嗎？我是普通學(xué)生嗎？像陳芳維那樣，平常人畜無傷，一抓狂就造謠陷害別人，這樣就是普通嗎？”

“……”

“所謂的普通學(xué)生，其實個個都有他怪咖的一面。既然如此，干脆以自己的怪咖為榮不是更好？這才是青春啊！”

他說著連自己都感動起來：我真是個感性又青春洋溢的男人啊！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做。”

“練習(xí)啊。來，妳跟著我念：『對，我就是天才少女，怎么樣？』”

“對……我就是……那個天才少女，怎么樣？”

“不要支支吾吾的，一口氣大聲說出來！”

“對，我就是天才少女，怎么樣？”還有是有點中氣不足。

“再大聲一點。這次換『我就是跟你們這些凡人不一樣，你不爽嗎？』”

“我就是跟你們這些凡人不一樣，你……不高興嗎？”

“不是『高興』，是『爽』！妳要拿出氣勢來，講話支支吾吾的，人家會覺得妳做了虧心事。”

“你上次也這么說。”

“沒錯！問問自己，妳做過壞事嗎？妳曾經(jīng)對不起別人嗎？沒有吧？”

“有。”詩堯愧疚地說：”我上次趁媽媽睡著，晚上溜出家門跑去游泳池。”

蘇天行忍著昏倒的沖動。

“那是兩回事。妳對不起妳媽媽，可沒有對不起學(xué)校的人，憑什么要被他們酸著玩？既然問心無愧，當(dāng)然可以大聲講話。我再問妳一次，妳做過壞事嗎？妳傷害過同學(xué)嗎？”

“沒有。”

“聽不到！”

“沒有！”詩堯提高了聲音。

“他們有權(quán)利笑妳嗎？”

“沒有！”

“那就把妳的心聲說出來！”

詩堯站起來，擠出全身的勇氣，說：”沒錯，我，我就是天才少女，跟你們，你們這些腦細(xì)胞纖維化的廢材不一樣。如果你們看我、看我不爽，先去做那個……大腦移植，讓智商高個千分之零點一，其實就是萬分之一，我才會賞臉跟你們說話，我我……啊啊，對不起！”

蘇天行目瞪口呆：先不論最后那句泄氣的”對不起”，他好像聽到很多剛才沒練習(xí)到的字眼？

詩堯一口氣說了一大串，瞬間全身虛脫。再看到蘇天行震驚的表情，更是縮成一團(tuán)。

“這樣好像不行哦？”

“我想問一下，”蘇天行小心地說：”妳是不是曾經(jīng)說過我大腦裝空氣？”

詩堯瞬間滿臉通紅。

“沒，沒有啊。雖然我有時候心里會這么想，但是我絕對不會說出口！”

她從小接受特殊教育，教她的老師個個都是自視甚高的菁英份子，遇到比較遲鈍或邏輯不通的人，一定會毒舌批評。詩堯耳濡目染，也養(yǎng)成了這種習(xí)慣，不同的是她沒有勇氣說出口，只敢在心里嘲諷，只是憋久了難免出錯。

“是嗎？我猜妳大概是不小心嘴里喃喃自語，被我聽見了。”

“咦？我……我居然這么失禮？真的很抱歉，我向你保證我不是有意的，可能是你說了什么非常愚蠢的話我才……不，不是，就算你父母真的生了個空氣腦也輪不到我說……我到底在說什么啦！”

看著陷入混亂的詩堯，蘇天行忽然發(fā)現(xiàn)，他似乎打開了她腦中一個很糟糕的開關(guān)。

“好好，我們換個話題。妳說妳作了夢，夢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