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日子。」她隨手取了一只羊角，輕輕吹了一聲。向四周望了望，四處是游蕩的靈魂和倉惶的鬼。

「他，還念著我嗎？」

「愛情是類。」她閉上眼，不再說話。

石心隱身在一旁，心中只是有說不出的苦悶，她發亮的眸子，直刺著石心的心。他想觸摸，想撫摩，想在她耳邊私語，想把她擁入懷中。但她能聽見他說話嗎？他們不是同一類人。石心千百年來默默地守護著雙魚門，冥界實在有太多的誘惑。心雖無欲，但目怎能清凈？現在她已隔離在他的功法之外，已是天涯永隔，不同路人。

石心看著她，只覺肚中翻滾，痛不欲生。要排解這種苦悶，唯一的辦法就是找一個可以寄托的人。也許這個世上，只有她有這樣的資格。

石心拿起雙魚門，向人間奔去。雙魚門在天空之中，巨大無比，一個是魚頭，一個是魚尾，雙魚之間有幾道門，人類只有通過考驗，才能從這雙魚門之間通過。這雙魚門是人類唯一的依靠，千百年來人類始終相信，雙魚門上，有一條通往天界的路，只要堅定心念，回答了門上所出的題，就能死后重生，去到上界。

午后的陽光照在奈何橋畔，托起了蓮坐上的那兩人。金色的波紋攪得他們周圍的河水不安份地跳躍著，河畔的花草紛紛抬頭，仿佛在瞬間綻放。

多久了？

白華轉了一下左眼。

「快一個月了吧。」白華輕輕說。

「什么？」石心向下一點，從蓮花中點出水滴，說：「你是說，你已經在這里等了我近一個月？」

「是。」

白華依然懶懶地靠著何首，看天空的飛鳥劃過。

「你是怎么想？在這里陪我這么久嗎？」

「我本就沒有什么好回去做的，我回去也沒什么事可做，能在這兒布施一天，也算是我以前學那些醫術的功德了。再說，我進不了你的那圈光環，就算我趕回書院，恐怕也是趕不上趟。我在這兒，還能散一天悶。」

石心心中不無感動。白華雖易其性，消其情，但這樣對待自己，真有點不太忍。他定了定神，說：「我的光環，布施一只皿體，需要花費近二十年的時間，你也知道，那些典籍我都看不懂，全得靠死記硬背，歹記與磨練……」

「索性不學了。」白華輕輕說。

「不，我不像你，我是田野里的一株野草，從土里長出來的，回不到空氣中去，也下不到土地上了。我這樣靠水氣暫活著，不學也是不得以。」

白華想，他要是以這樣的理由勉強與我遺愛，我當如何？我可又要作蚍蜉之態？

白華一時想不出，干脆站了起來，伸伸懶腰，對石心笑笑，說：「我這樣為你守著，不妥當嗎？」

石心說「沒有不妥當，我怕時間太長，你沒了耐性。」

白華說：「不會，我們花院的學生，沒有耐性吃不了這碗飯。你若補不起來河中的煞氣，我抑可為你守上一生。」

石心搖搖頭，不欲再多說。

不遠處，白華所開的客棧中，已是車馬喧闐，兩串豪車在門前停下，來自天南地北的客人涌了進去。

白華想，既然不談愛情，各人固可自由組合，現在的住客，恐怕就是前所未有的雜亂吧。他這樣想著，又向那邊瞥了一眼。

一位清麗的女子正被一位公子摻這下來，放衿之時，公子纖指尖上已捻上那女子軟軟的肉了，低頭細語，分外親熱。

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白華回來與何首并排坐了，手心向下，往冥界推去，他希望那女子的歌聲能傳過來。

「你干嘛？」石心問。

白華不答。

歌聲果然傳了過來，象流泉一樣。

石心說：「你早該這樣做了，你不說，我還以為你會一直餓著。」

白華說：「在什么狀態下讀，就應該能讀到什么內容吧？」

石心說：「你這樣想，我沒意見。」

白華便一直開著這通路，任那女子把那花兒一樣的歌詞誦來。

四百人集體讀，遠比一個人讀得快得多，對石心來說，宛似閑庭信步，不消兩日，就補全了這潭河水的虧空，剩下的半卷，石心想留下來，自用。他偷偷安放了一角，隨手一揮，就準備回洞庭山。

無物不可破，無物不可回。只是石心不過一介凡軀，能破此陣，已經盡力，往回走，卻走不動了，他到此陣，已是回路的盡頭。

白華站在奈何橋的這一端，望著那鋪滿了朝露的古老石板路，心里默念著今天也要是個好日子。他的眼前，一群剛剛到來的亡魂正迷茫地四處張望，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

「你們這是第一次來嗎？」白華微笑著，用他溫柔的聲音打破了這份沉默。

一位看起來年紀稍長的女魂抬起頭，疑惑地問：「這里是…奈何橋？」

「沒錯。」白華點頭，步伐輕盈地走過去，一邊解釋，「過了這座橋，就是忘川河。不過在這之前，或許你們可以在我那小客棧里休息一下。路途漫長，不急于一時。」

旁邊，一直默默觀察的石心突然開口，他的聲音比白華更加深沉：「別信他，這個世界上，沒有哪里是不急于一時的。時間，對你們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

白華回頭，對石心投去一個「你這是在添亂」的眼神，然后又轉向那群亡魂，笑得更加和煦：「別聽他的，石心他就是這樣，說話直來直去。來吧，跟我走。」

就這樣，白華和石心引導著一群迷茫的亡魂走向了他們在奈何橋邊開設的小客棧。路上，白華輕聲細語，像是在講述一個又一個的故事，而石心則是一句話不多說，只是靜靜地走在最后，確保沒有任何一位迷路的魂靈掉隊。

到達客棧門前時，一陣風吹過，帶起了白華衣角的花紋，仿佛他是那云端的使者，專門來引導迷失的靈魂找到他們的歸宿。

「這里就是我們的客棧了。」白華停下腳步，指向那扇用古老木料制成的門，「你們可以在這里喝喝茶，聽聽故事，也許會對接下來的旅程有所幫助。」

就在這時，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一個面容和善的老婦人站在門口，笑瞇瞇地看著他們：「歡迎，歡迎。你們終于來了。」

白華和石心互相對視一眼，沒想到客棧里還有這么一位「新面孔」。這個出乎意料的轉折，讓白華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絲不安——他們的客棧，似乎正慢慢地揭開了一層又一層的神秘面紗。

亡魂們一個接一個地走進了客棧，而白華和石心則留在了外面，望著那扇漸漸關閉的門，不知道里面等待著他們的，將會是怎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