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晚上，李明歪在沙發上看著電視里尖叫的廣告發呆，王超走過來笑著說：“想什么呢？”

李明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說：“今年走走親戚，再加上給小孩們的紅包，我那點津貼怕是還不夠呢，咱媽那邊是指望不上了吧？”

聽她這么一問，王超也怏怏不樂：“真是錢越來越不經花了。媽出了那事，你就別再為難她了。我爸媽這輩子就攢了點錢，可不都賠進去了么？幸好幾年前買了幾個商鋪，否則一輩子辛苦什么都沒落下啊。”

李明問：“是么？在哪兒買的啊？”

王超淡淡地說：“金科大樓上啊，買了三個，說的是我們兄妹三人一人一套的，都已經裝修好了呢，就差租出去了。”

金科大樓位于虞城的東段，原來還是一片荒郊野外，也就這幾年發展起來了，隨著高鐵站的建立，再加上高校的搬遷，那片地方越發熱鬧起來，畢竟虞城的規劃就是往東發展的。

李明心想：“婆婆還是很精明的嘛，買了那么好地段的商鋪，自己還是小看了她。”這么想著，她笑了說：“你說，現在還沒有租出去么？”

王超嘆氣說：“可不，爸媽哪兒顧上，尤其是媽這一病，更沒心思去折騰了。”

李明動了個念頭，笑著說：“要不我去租出去怎樣？我在學校里面上班，畢業的學生中有可能會租房子，或者在同事問一問傳一傳，興許能租出去呢。”

王超眉開眼笑：“好啊，這次回去跟媽說說，三套是連在一起的，最好全租出去，這樣也能減輕了家里負擔，最近家里開銷實在是大。”

李明一下子起身了，勾勾下巴眼睛里都是光：“那你回去跟媽說吧，這次，你可要爭點氣，不要再臨陣倒戈了，要是租出去了，咱們只拿自己一份租金來還房貸，否則真沒法過了，早晚得喝西北風。”

她說的是實話，她背著王超偷偷買的商鋪還沒竣工呢，裝修要花錢不說，至于出租，更是一個未知數，說不定到猴年馬月了。眼下房貸月月還，以王超和她的消費水平，兩個人的工資根本不夠花。

尤其是這個月，王超又換了個手機。買的時候，李明本不想出錢，打算讓他自己想辦法買，后來想想，算了，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自己老公最好自個喂飽了，逼著他出去找奶吃，回頭吃虧的還是自己，所以她最后還是同意他買了。

幾天后，李明拎著幾樣東西跟王超回去了，雖然她心里明知送禮不過是個小把戲，但是總覺得先表誠意才不顯得理虧嘛。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熱熱鬧鬧地吃著年夜飯。除了李明和王超，哥哥嫂子還有小侄子也來了。

王超和李明吃完了飯，陪小孩玩了一會兒，嫂子走過來笑著說：“別給他吃那么多糖，牙都壞完了。”

王超卻笑了說：“沒幾顆，一年也就這幾天嘛。”

連公公都走過來勸說：“吃幾個吧，小孩子開心就好。”

李明看著這一幕也笑了，雖然有點心不在焉，瞅個機會她湊到王超身邊提醒他：“你跟爸爸說了么？”

王超低聲說：“慌啥？非得這會子說么？大過年的。”李明想想也是，但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時候說啊？”

王超想了想說：“明天晚上吧，找個合適的時間。”

李明叮囑了一句：“你盡快，初二早上就要去我家了。”王超點點頭說知道。

這個晚上，李明表面上有說有笑的，可心思早就飛出了這個寬敞明亮歡聲笑語的房子，在漆黑的天幕下，頂著呼呼咆哮的北風，一路向東飛去，直飛到那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商鋪樓錢，才緩緩落下，那是她心底的安慰，是她來年生活的希望，更是老公對她愛的承諾，是他更愛自己的證明。

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她才隨著王超上樓休息去了。這個除夕她好似在夢游一般，說過什么笑了什么都不記得，直到躺到了被窩里，王超抱著她說：“媳婦，跟你商量個事唄。”她才回到現實中來，認真的問：什么事呢？

王超說：“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照例要發紅包了，咱哥家的小孩紅包不要忘記了。”

李明笑了：“這還用你說，早就包好了，一千。”

王超點點頭，猶豫了一下說：“今年是咱結婚第一年，你是新媳婦，咱媽出院不久，心情一直不好。明天給咱媽也包個紅包吧。”

李明愣了一下：“不都是婆婆給新媳婦包紅包么？”

王超沉默了幾秒，說：“不要太拘泥于俗禮了。你先包一個給媽，表表孝心。媽這次賠錢，心里不知道啥時候能過來呢，你顯得有誠意些，她肯定會特別記著你的好的，你放心，這錢我給你，不要你出。”

李明覺得王超這話蹊蹺，可一時也挑不出拒絕的理由，只好點頭說：好吧。隨后兩人休息了。王超很快打起了呼嚕，李明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到底她心里還是牽牽念念著點事兒，因此直到凌晨一點多才睡去。

她一早下了樓，看見公公婆婆已經在客廳里坐著了，她笑著說：“爸，媽，新年好！這是我們的一點孝心，祝爸媽新年快樂。”說著遞過去一個紅包。

婆婆愣了一下，那雙精明的眼睛在李明的臉上勾了一下，好像是要探究她的真實意圖似的，偏偏這次李明是完全沒有動機的，所以在她審視的目光里始終坦坦然然地笑著。

婆婆到底接了過去，笑著說：“這是今年的頭一份禮呢，這孩子，一家人還客氣啥。”

李明依然笑著說：“你和爸辛苦了，這是我們小輩應該做的。”婆婆還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拿著那個紅包好像在捏著一顆定時炸彈似的上樓去了。

一會兒哥哥一家也起來了，吵吵攘攘地下樓來。趁著一家人吃飯的時候，李明笑著對小孩子說：“東東，來，新年紅包。”小孩聽到，立馬跑過來了，笑著說：“嬸嬸，新年好。”李明笑了，看著他純凈的眼神，心里感嘆：這才是最單純最讓人舒服的笑容啊。

一個人，一輩子究竟有多少時間是沉浸在算計中的，要么是在算計別人，要么是在算計自己，無窮無盡的比較和權衡，還有那隨之而來的各種負面情緒，真的是占據了太多的時間。一輩子，有幾天是真正的輕松快樂著呢？或許只有在孩童時候吧，在沒有學會掩飾，更不會襲得隱瞞的技巧時，才是真正的自己吧。

吃過飯，一家人又轉移到客廳里說笑，突然婆婆直騰騰地對李明說：“今年咱家添了新人，我不能錯了禮節。”說著拿出一個紅包，笑著遞給李明說：“明明，我和你爸不求別的，只要你和超相互扶持，恩恩愛愛就好。”

李明愣了一下，接過去了。婆婆隨后笑著對其他人說：“明明是新媳婦，你們應該不爭這個禮吧。”嫂子只是摟著小孩嬉鬧，好像沒聽見這話似的。婆婆又拿出一個紅包，對孫子說：東東，你的紅包。小孩掙脫媽媽的懷抱，笑著跑了過去。

李明低頭看看自己手里的紅包，驚呆了，這不是剛才自己給婆婆的那個么？她一時間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看向了婆婆，婆婆卻只是逗著小孩，完全無視她的疑惑的目光，她又看向王超，王超不解她的意思，李明只好站起身來說：我去給爸媽打個電話。說著上樓了。

到了臥室，她立馬給王超打了個電話，王超也上樓來了，李明問：怎么回事？王超詫異：什么怎么回事？

李明拿著紅包說：“這是我剛才給媽的，媽怎么又給了我，這是怎么回事啊？”

王超不耐煩地說：“我還以為什么事呢？她只是按禮節封禮了唄。她只是沒懶得塞來塞去了唄，有什么大不了。”說著轉身下樓去了。

李明看他出門，自己打開紅包數了數，一萬整。她一屁股坐了下來，這就是她的一萬塊錢，婆婆只不過原封不動地還給她了而已，這到底是好事呢，還是壞事呢，李明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掏錢給婆婆買了個好臉面。

一直鬧騰到晚上，王超還是沒提一句，李明幾次拿眼睛橫他，王超都不理。最后趁著哥哥一家人上樓休息了，李明才湊到公公身邊，笑著說：“爸，我聽超說咱們還有商鋪，正在招租，我想著我平時也比較閑，媽身體需要養，要不我去招租吧？”

公公打量了她一眼，嘆了口氣說：“這事兒你跟你媽說說吧，家里目前也確實沒個閑人。”說完就起身走了。李明笑著答應了，回身看向婆婆，婆婆卻像沒聽見似的，站起來要走。李明趕緊喊了聲：“媽。”

婆婆回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這一眼簡直如冰凌似的，直直地捅了過來，可李明這次也鐵了心，硬生生抗住了這狠毒一劍，努力地笑著說：“媽，你看，那商鋪？”

王超從廁所出來了，看李明開了口，一臉沉郁地走過來。婆婆轉身，在李明對面的沙發上重重地坐下了，聲音瞬間提高了八度：“別人家的媳婦，進門第一件事是孝順，你可倒好，天天來挑事？”這話一下子嗆的李明滿臉通紅，哥哥嫂子聽到動靜，從樓上下來了。

婆婆的聲音簡直是在吼：“你說說，自從你進了門，這個家哪天太平過？今兒要錢呢，明兒要東西呢，現在可倒好，又要商鋪呢？按理說，你也不是小家小戶出來的，怎么就那么見錢眼開啊？虧你倆還是談了那么多年，你到底是嫁我們家王超啊？還是嫁錢呢？我和你爸，還沒死呢，就要來分家了？”

這幾句，簡直就是狠狠一把抓住李明的頭發，重重地撞到了墻上，她幾乎暈過去了。王超本來知道這是自己挑的事，可看著母親那樣的姿態，嚇得一句話都沒了。

哥哥聽到這話，立馬怒了，直接對著王超罵了出口：“沒出息的東西，天天就知道來要錢！”

嫂子則趕緊過去，撫著著婆婆的胸口說：“媽，您消消氣啊，別跟她一般見識。您這剛出院，身體還不好呢，可不能生氣。”婆婆順勢靠在了大媳婦的身上，任大媳婦攙扶著上樓去了。

這情形更讓哥哥火冒三丈，他幾步跨過去揪起王超：走！說著拽著王超上樓去了。偌大的客廳里，只留下李明一個人呆坐著。這時，李明抬起了頭，看著樓上雖然燈火輝煌，可是每個房間的門都是緊閉著的，她忍不住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