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雷振東正在看書,只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他沒有抬頭,直接問:“你又干啥去?”
曉佳換了鞋,小心翼翼地說:“老公,今天白天下雨了,晚上應(yīng)該不熱,我去散散步啊,免得打擾你看書。”
說著就要出門。雷振東轉(zhuǎn)身瞪著她:“你又要去超市啊?”曉佳吐吐舌頭,嬉皮笑臉的說:“不超過十塊錢,不超過十塊錢。”
雷振東瞪了她一眼沒再搭理她。曉佳笑著出門了。這是八月中旬的一個晚上,雖然白天太陽依然熱辣,暑氣也沒有消散的跡象,但是到了晚上,地表卻添了了絲絲涼意。尤其是走在綠草茵茵的小路上,這涼氣更濃一些,帶著些許白天蒸騰起來尚未形成露珠的水氣,劃過裸露在外的肌膚,特別的舒適。
曉佳哼著歌漫無目的的散步,東西校區(qū)是被一塊很大的小樹林給隔開了,后勤處也在濃濃郁郁的小樹林間鋪設(shè)了幾條石板路,這些石板彎彎曲曲一直穿過那綠意盎然的小樹林,然后在另一端又出現(xiàn)了。
今晚的路燈還算比較亮。曉佳興趣大發(fā),脫離了大路,沿著小路走去,直到走進那綠影重重的林間去。外邊燈光透過厚重的枝葉和疏離的樹干投射進來幾束光,雖然不至于照亮整條小路,卻也能勉強看見白色的小石板。曉佳慢慢走著,感受著這偏樹林散發(fā)出來的濃郁涼意。
走了一會兒,她突然發(fā)現(xiàn)前方幾步路遠的大石頭上坐著人,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旁邊一躲。隨后她又覺得自己的舉動很好笑,這有什么啊?學生情侶到處都是,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何必躲躲閃閃的,倒顯得自己別有心思似的。這么想著她又從樹后走了出來,準備坦然走過相擁的兩人。
然而在她還未起步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你老實點,這是在學校里呢,萬一給人家看見了不好。”聽到這句,曉佳愣了一下,趕緊轉(zhuǎn)身又走到旁邊的樹干后面,她琢磨著,這聲音怎么這么熟悉?是誰呢?她努力在大腦里搜索。不管是誰,這會兒可以確定不是學生了,這聲音如此厚重。
可另一個卻不買關(guān)子,拖著柔腔兒撒嬌:“我不,你出個差那么久,回來后就知道回家,要不是我今天晚上專門過來,你還記得我么?”
男的嗓音更低沉了:“你說的啥話?啥叫不記得?我這不是忙么,你以為管理一個系容易么?上上下下事多著呢。”
曉佳聽到這聲音,心里一驚,免不了哆嗦了一下,便再也不敢亂動了,更不敢走回去,只得繼續(xù)縮在樹后。女的還是不依不饒:“別人上任,都一把一把的錢,你呢?到現(xiàn)在連個錢毛兒也沒見?不會是都拿回家給你那癱婆子了吧?”
男的呵斥她:“瞎說什么?我告訴你,我這剛上任,什么事都得穩(wěn)著點來,財務(wù)賬面上怎么也得過得去啊,再說了,前一段不是給你弄了十幾萬么?你都花完了?”
女的嬌滴滴地說:“我哪有那么敗家啊?當然是放出去啊,和以前的錢一樣,都放出去了啊,月月收著利息呢。”
男的說:“那就好,記住,看緊點,有機會的話我再弄一筆,到時候你換個地方放,不能都裝到一個籃子里懂么?”女的聲音還是發(fā)麻:“當然。你以為我姓憨么?”
說到這,男的起身了,推開女的說:“你趕緊回去吧,我還有事呢,以后不要到學校來找我啊,記住,有事兒打電話,不然壞了聲譽,咱倆啥都沒了。”
女的站起來說:“好的,知道啦。”說完兩人四處看了看,女的先扭著身子從石頭旁邊的樹縫里鉆出去走了,男人等女的走后,自己則沿著小路,背對著曉佳一直走到另一個出口,閃身不見了。只剩下曉佳一個人縮在樹后,屏住呼吸,四肢僵硬,滿身滿臉的汗,任蚊子圍著她瘋咬。
直到確定他們都走遠了,曉佳才慢慢從樹后走出來,沿著原路返回家了。她輕輕打開屋門然后關(guān)上,走過去在沙發(fā)上坐下。
雷振東看她兩手空空,滿臉的汗,笑了:“怎么?散步散飛了魂兒么?零食呢?邊走邊吃掉了么?”
曉佳看向雷振東,滿眼的疑問:“你知道李青山院長有情婦么?”
雷振東一愣,看著曉佳傻氣的模樣,知道她撞到鬼了,就笑著安撫她:“怎么?你撞見啦?長什么樣啊?”
曉佳搖搖頭:“沒看清,怎么?原來你知道啊?”
雷振東走過來,拍拍她的腦瓜輕聲說:“他媳婦癱在床上十幾年了,跟植物人差不多,不過他也沒有離婚,但也在外邊談了女朋友,大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也都理解,人嘛,都有欲望的。”
曉佳又直不愣騰地問:“那你知道他把公家的錢拿出去放貸了么?”
雷振東盯著她的眼睛說:“說話要有證據(jù),賬目上沒錯,誰也沒辦法。咱們學校底下那些系里,哪個頭頭不是中飽私囊,他也不是個案,只不過多與少罷了。”
曉佳半天無語了,心想:自己還是太天真了,哪有真正光明磊落的陽光通透的人啊,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面的,為公為私,為情為理,為欲為求,多多少少都要左右逢源滴水不漏的。
雷振東看著她一臉的沉默,笑了:“你呀,有時候挺懂事,有時候又不開竅,真拿你沒辦法。我就跟你說一句,你離這事兒遠點,聽見就當沒聽見,不要亂說,知道不?”曉佳木然地點點頭:螻蟻撼大樹不自量力的故事我聽過,說完就站起來回臥室去了。
曉慶也在家里縮著,這幾天張斌發(fā)來了好些信息,她都斂著心氣沒搭理他。比起一條條的信息,媽媽的噓寒問暖更是讓她不堪忍受,最后她索性躲到臥室假裝備課。媽媽也無奈了,一個人打掃衛(wèi)生,做做飯,偶爾出去買個菜散散步。
這天晚上,郝冰冰趁著涼快出門去蔬菜超市看看,一路上她邊嘆氣,邊琢磨: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了,他們那會兒沒手機,沒電話,談戀愛全靠寫信,有時一封信都能情定終生,然后恩愛一輩子。現(xiàn)在好了,各種通信設(shè)備都有,隨時可以見面和聊天,年輕人談戀愛反倒不容易了,拖到老大年紀了,還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是因為得到的太容易不珍惜了?還是因為發(fā)展的太快失去了神秘?她百思不得其解。
曉慶則把自己鎖在臥室,一遍遍重溫那次吃飯的情形,那么多人,那么多目光,好像一團陰云籠罩在她心頭上,怎么也揮散不去。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呢,她一遍遍自問。
說起來,這也怪不得人家,第一次是自己太大意了,第二次則是自己太刻意了,以至于兩次約會都尷尬不已。可是,到底怎樣才好呢?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才深有體會,之前看過的書,聽過的話,都失去了意義。她好像陷入了一個怪圈,而這個怪圈是以情感為界河,將她封鎖在一座孤城里面。
也只在這個時候,她才明白,理智與情感,確實是不共戴天的敵人。至于從前耳提面命的學說和理論,在沒有情感的攪和下,每一條都是通透且冰冷的;但是一旦加入了情感,這些理論幾乎荒謬起來,甚至都無法自圓其說。
這時,她聽到有人敲門,也只是坐著不動,任媽媽去開門。但是半天過去了,媽媽還是沒有去應(yīng)門,她拖拉著走過去,打開臥室的門,喊了一聲媽,才發(fā)現(xiàn)媽媽出去了。她無奈地大聲說:“媽,你散步也不拿個鑰匙?”說著開了門。
門口站的不是媽媽,而是笑瞇瞇的張斌。她一驚,立馬準備關(guān)上門,張斌卻搶先一步把手伸進來了,然后就被夾住了手。曉慶無奈的開了門,瞪著眼睛看著他,干巴巴的問:“干嘛?”
張斌饒有興趣地看著蓬亂的頭發(fā)和惺忪的睡眼,黃色的露肚臍眼的短T恤,還有藍色的牛仔短褲,粉色拖鞋,笑了:“狀態(tài)不錯啊,挺休閑的。”
聽他那話,曉慶氣就不打一處來,立馬又關(guān)門,張斌卻推門進來了,在客廳環(huán)顧了周,最后在紅色的沙發(fā)上坐下,這才笑著說:“真生氣啦?怎么像個小孩似的。”
曉慶看著他自然親切的姿態(tài),突然覺得自己的那些心思很無趣,也重整心氣,大咧咧的在他對面坐下來了,笑著說:“沒有,就是有點忙,快開學了,要備課呢。”
張斌又笑了:“沒生氣就好,我這次冒昧過來,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明天一起去吃個便飯吧?”
曉慶噗嗤笑了,說:“你的便飯,究竟有多便呢?!”張斌嘿嘿一笑,回頭又打量了她幾眼,笑瞇瞇地說:“就這么說定了,明天見啊。”說完就走了,曉慶看著他走遠,吐了一口氣,也關(guān)上了門。
第二天晚上,曉慶直接穿著牛仔短褲和T恤衫下樓了,順手把媽媽的唉聲嘆氣關(guān)在了屋里。她走到路邊,拉開等候著的車門,笑著坐進去了,張斌一臉的溫柔,隨意地問她一句:“對了,你生日是哪天啊?我還不知道呢。”
曉慶氣閑神定的坐著,眼神里透著些許得意說:“今天。”張斌愣了一下,不過看著曉慶明亮的眼神,也笑了,點點頭說:“好…….吧,本來想等收拾好了再帶你去看看呢,看來也來不及了,走,先去看看你的禮物吧。說完發(fā)動了車子。”
這次車里沒有音樂,曉慶卻依然臉貼著車窗,心想:這次她到底能不能在氣場上勝出呢?車窗外依然燈火流傳,車內(nèi)卻多了些自然親切的氣息。
人和人的關(guān)系就是這么微妙,客氣周全的禮貌,遠不及忽高忽低的斗氣,前者雖然沉穩(wěn),但更多時候得到的原地盤桓的糾結(jié),后者雖然冒險,換來的卻是風馳電掣的進展。
不一會兒車子拐進了綠城廣場小區(qū),這是虞城高檔小區(qū)之一。張斌七扭八拐,最后把車停到了一棟樓下,曉慶不解地看著他,張斌笑著說走啊,曉慶跟著他下了車,然后張斌帶著她走向一單元,打開電梯門,倆人進去了。按了15這個按鈕,電梯一路上升至15樓。
隨后張斌從兜里掏出鑰匙,打開了最里面的那戶門,走了進去。曉慶猶豫著,看著自己身上這身衣服,心里又慌亂起來,不知道自己是否應(yīng)該進去,進去又該如何面對他的家人。
張斌卻伸頭出來喊她:“進來啊,沒有人的。”曉慶這才松了一口氣,跟著進去了,里面一片雜亂。新刷的墻壁還散發(fā)出濃郁刺鼻的味道,地面上到處是臟亂的腳印和凌亂一地地板磚塊,墻角則堆著些成袋的水泥和大沙。
曉慶看著這些雜亂,傻乎乎地問:“什么禮物啊?”張斌笑了,走到她身邊,溫柔地輕聲說:“這就是禮物。”
曉慶有點迷糊,望向張斌:“在哪兒?”張斌也在找尋她的目光,捉住后就緊抓著不放,慢慢說道:“一個家。”曉慶愣住了,像是被雷電擊中一般,神情恍惚而不自信。
張斌卻沒有給她猶豫的時間,直接拉起她的手,滿眼的深情排山倒海涌進她的眼睛里,幾乎將她淹沒:“曉慶,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我確信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余生很貴,我不想再浪費了。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