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雷振東五點多就起來了,準備去城里買大骨頭,他躡手躡腳地剛推動電車,就看見曉佳蓬著頭發從臥室追了出來,曉佳一屁股坐上后座,噘著嘴說:我也要去。
雷振東笑著說:回來時候太陽肯定就出來了,熱的不行,到時候你受不了又亂叫,還是在家到等著吧,我一會就回來了。
曉佳就是不起身,斜著眼瞪著他:“我不要一個人在家受氣。”雷振東無奈的笑了,想想,說:好吧,坐好了,咱們出發。曉佳高興的抱著他的腰,喊了一句:出發!倆人一溜煙地竄了出去。
雷振東的母親也是剛起來,透過玻璃窗正好看到這幕,老太太血壓飆升:電車電池本來就快壞了,媳婦還不懂事兒地跟著,一來一去二十多里地,費電又磨車,除了給兒子增加負擔,一點好處都沒,她心想,卻又無可奈何。
雷振東帶著曉佳,穿行在鄉間的小路上,路兩邊是一人高的玉米桿,綠意逼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夜里醞釀的露珠在葉子上滾動。昨夜的涼意尚未散去,薄暮的清晨里微風習習,曉佳哼起了歌:
“我要帶你到處去飛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觀賞,沒有煩惱沒有那悲傷,自由自在身心多開朗,忘掉痛苦忘掉那悲傷,我們一起啟程去流浪,雖然沒有華夏美衣裳,但是心里充滿著希望...........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看一看,這世界并非那么凄涼........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望一望,這世界還是一片的光亮.........”
這是蔡琴的《張三的歌》,雖然被曉佳唱的時而著調時而不著調,但是她的歌聲中充滿了情真意切的韻味,雷振東聽著她的歌,吹著習習涼風,兩邊綠油油的玉米桿似應聲起舞,遠處則是太陽初升未升之際投射過來的幾道燦爛的陽光,他從來沒有如此愜意過。
也許我們很普通,也很渺小,早已背棄了兒時驚天動的夢想,青少年時的壯志凌云也殘破不堪,一旦擠進錯亂復雜的社會后,各種明規定或潛規則猶如太上老君的煉丹爐,時時炙烤著我們。身在烈火中,我們沒有孫悟空的天資和潛力,有的也只是普通的欲望和意志。
也只有到了這會兒,我們才明白,能讓你從爛泥里一次次爬起的,不只有自個那尚不服輸的倔強,還有家人守候的目光,這就是普通人的幸福,也是為數不多的寬慰和依靠。
兩個人說說笑笑的在菜市場溜達,菜市場里,各種吆喝聲此起彼伏,曉佳卻不嫌吵鬧,興致勃勃地轉來轉去。三輪車上蓋著籠布的雪白的豆腐,綠油油的小青菜,堆在路邊小山一樣高的西紅柿,辣意盎然的青椒,帶著毛茸茸小刺的嫩黃瓜,還有歪七扭八的茄子,當然也少不了擺在木板上的血淋淋的肉和骨頭。
一會兒功夫,曉佳挑的東西就塞滿了車筐,她還要再拿,雷振東提醒她:“再買別的,大骨頭可就放不下了啊。”
曉佳笑著說:“我拎著就行。”雷振東淺笑:“平時拎根線你都嫌煩,這會扛著骨頭也不累,吃貨本色啊。”
曉佳只是左顧右看,雷振東又說:“也行,把你想吃的都挑上,滿載而歸嘛,省的后面幾天你又鬧著要吃的。”
說話間,倆人來到了肉鋪。雷振東看著曉佳一根根的挑骨頭,邊挑邊跟賣肉的貧嘴:“老板,您這是今天的么?看著不新鮮啊。”
賣肉的較真了,滿臉通紅地嚷道:“剛殺的豬,你看這盆里的血,還是溫的呢,你再看這肉色,絕對是新鮮的........”他唾沫橫飛,急的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來。
曉佳開心了,說:“老板,我開玩笑的,要是不新鮮,我能挑這么多,你看看多少錢?優惠點啊。”賣肉的老漢一臉淳樸:“你放心,閨女,在我這買肉,你吃不了虧。這十里八鄉的人都吃我的肉,咱做生意,就占個實在,肉好,價錢也是最低的,以后你常來啊。”說完裝袋放電子秤上稱了一下,爽快的說:三十二塊八,你給三十得了。曉佳笑著說謝謝,拿著袋子就走,雷振東趕緊付錢。
采購完了,倆人又是一陣小風似的到了家,到家還不到七點。兩個人把采購的蔬菜肉一樣樣地拿進廚房,母親已經做好早飯了,沉著臉坐在木凳上,看雷振東進來,就說:東啊,吃飯吧。對曉佳卻沒有一句話。
曉佳也不介意,跟著雷振東去盛飯,振海一家還沒起來的,母親應該也吃過了,回房間去了,所以早飯只有他倆,這次倆人倒是吃了一個放松又自在的早餐。吃完飯,曉佳打著哈欠進屋睡覺去了,早上起的太早,她這會乏了,留下雷振東一個人在廚房洗洗刷刷。
收拾完后他也準備回房間,走到臥室門口時,卻被母親叫住了:“東啊,媽屋里的風扇不轉圈了,你來給媽看看咋回事?”雷振東趕緊去了母親房間,他看了一下,確實轉的很慢,就說:“媽,這都十幾年的老風扇了,又沉又老,你還用呢,買一個新的好了,就算我今天給你擦了油,過兩天還是老樣子,這是修不好的,磨損太厲害了。”
母親卻說:“你慢慢修啊,盡量修,實在修不好媽再去買新的。”說著關上了門,留下雷振東一個人在她房間修風扇。
母親徑自走到曉佳他們臥室門口,敲了兩下門,沒人應,她繼續敲門,曉佳剛進入夢鄉就被吵醒了。她說:“敲什么門嘛,直接進來啊。”說完又翻身睡了。
母親推門進去,看著曉佳窩在床上,氣就不打一處來,但她還是忍住了,柔和地說:“曉佳啊,不是買來骨頭了么?咱們去拾掇拾掇吧,媽給你打下手。”
曉佳一驚,她怎么也想不到婆婆會進來找她,趕緊捋了一把睡亂的頭發,忽地坐起來,溜下床來穿鞋,然后身不由己地跟著婆婆來到廚房。
肉骨頭就在大瓷盆里擺著呢,婆婆卻坐在餐桌邊說:曉佳,你弄吧,忙不過來的話就喊媽啊。曉佳愣了,準備轉身掀簾出去喊雷振東,婆婆斥責說:“他修電扇呢,你喊他干啥?離了他你不能活啊?”
曉佳瞄了一眼婆婆陰沉的臉,只得走到灶臺前,一邊努力回想之前她在網上看過的骨頭的燉煮方法。第一步是什么呢?她看著滴血的骨頭,焯水,對,就是焯水,先把血水焯掉。
她彎腰搬起地上放著的一個烏黑的大鍋,把它架到灶臺上,然后扒開灶臺下面的火塞,讓火燒起來,一邊拿著大勺子從水缸里往鍋里舀水,婆婆只是坐著一聲不響,她舀了半鍋水,然后徒手拿著骨頭,一塊塊放進鍋里,最后蓋了鍋蓋,她不敢轉身,怕看到婆婆的目光,只敢扭扭頭,從筷子籠里取出一雙筷子,又打開鍋蓋攪動幾下,一直持續這個動作,蓋上,打開,攪動..........
汗從她的后頸往下流,一直流到后背上,額頭上也有汗珠了,匆忙間她也只是隨意擦幾下,有幾顆來不及擦的直接掉進了鍋里,她也無所謂了。
終于,焯好了水,她咬著牙用筷子費力的往外撈骨頭,卻怎么也撈不出來,幸好看見旁邊有個大勺子,趕緊拿過來跟筷子一起把骨頭一塊塊的撈出來,直接放在旁邊的案板上晾著。然后又到櫥柜上找了兩塊抹布,墊著鍋炳,又一次咬著牙把一鍋血水從灶臺上慢慢移到旁邊的水池邊,將鍋傾斜一點點地把水倒掉。
婆婆依舊一聲不響的坐著,可曉佳知道她的目光就釘在自己的后背上,所以她不回頭。
倒完了水,她又把鍋搬回去,繼續架在火上,這個時候火已經起來了,竄起了老高的紅色火苗,曉佳往里倒了半勺油,轉身去找花椒大料什么的,匆忙間她也來不及數幾顆了,直接抓半把放進去了。
油早就熱了,那些料放進去時鍋里油星四濺。她一邊躲油花,一邊趕緊撿起案板上的骨頭,一塊一塊的往里扔,然后拿起鏟子,翻炒幾下,鍋里竄起來一股狼煙,眼看快著火了,她心里慌亂起來,想也不想,直接舀了一勺涼水嘩地倒進去。
就在這時,鍋底通的一聲響,隨后一股濃煙冒了出來,曉佳一看,扔下鏟子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叫:“老公,老公..........”
婆婆一個箭步沖到灶臺前,拿起抹布墊著鍋炳端到院子里,仔細一看,鍋底已經破了個大洞,又轉身回到廚房,灶臺上也到處是水和油,火已半滅。
雷振東跑進來了,說:“媽,怎么了?我怎么聽曉佳說鍋炸啦?”母親也不知道是該先心疼鍋還是先心疼灶,手忙腳亂地大力收拾著,嘴里還慘叫:“哎呀,哎呀,哎呀...........”
雷振東趕緊走過去跟著母親一起拾掇,把火封住了,灶臺處理干凈,然后來到院子里,看著那破了洞的大鍋里,肉骨頭還在里面,血水順著洞都流到地面上了。
雷振東問母親:“媽,這是咋回事啊?”母親陰沉著臉:“都是你那好媳婦干的,燉個骨頭都不會,你說你娶了她能干啥?”
雷振東解釋:“媽,你這是灶臺,曉佳肯定把握不好火候,我們在那邊都是用電磁爐的。再說了,大早上的你讓她折騰啥啊,中午才吃呢,你喊我不得了?”
母親冰著臉沒說話,回身進屋找個塑料袋把骨頭一塊塊地撿出來,然后拿進冰箱凍起來了。雷振東看著母親的臉色,也不敢多說,只是幫著母親收拾。當然,今天的午飯還是面條,一家人在沉默中吃完了。